运河治理、生态环境与社会效益：近代江北运河研究的回顾与思考

叶舒 宋桂杰

摘 要：江北运河是京杭运河里运河段与江苏中运河段的统称。分析近百年来的研究成果，一方面发现其研究趋势是从“大人物—历史事件—精英史观”，走向“社会群体—制度结构—多重视野”；另一方面在梳理研究资料与论著中，看出其多是围绕运河治理、生态环境与社会效益问题展开论述。但现有成果存在内容同质化、时段割裂化与空缺化等不足。从上述三个问题着手，可提出当前研究的可拓展空间，并结合整体性、宏观性与长时段分析方法，探析江北运河研究的“变与不”“自下而上”以及“专通结合”等问题。

关键词：近代；江北运河；学术回顾；研究范式

中图分类号：K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1217（2023）02-0138-10收稿日期：2023-01-26

基金项目：扬州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运河文化赋能乡村振兴研究——以扬州市邵伯镇为例”；

扬州大学苏中发展研究院开放课题项目（Szfz202124）：“江都水利的历史沿革与当代价值”。

作者简介：叶   舒（1992-），男，江苏泰州人，扬州大学苏中发展研究院讲师，中国大运河研究院研究员，扬州大学社会发展学院博士后，历史学博士；

宋桂杰（1968-），女，吉林省吉林市人，扬州大学苏中发展研究院教授，中国大运河研究院历史与文化遗产研究中心主任，建筑学博士。

江北运河，是京杭运河里运河段与江苏省中运河段的总称；它大体上指江苏省长江以北的运河段，其辐射范围主要包括扬州、淮安、宿迁等苏中与苏北城市①。近代以降，随着黄河、淮河的改道，江北运河的治理问题，越来越受到国家的重视。正如张謇在《江北运河分年施工计划书》中所说：“江北河道，下河多淤。上河淮扬，又多于徐海，而为有史以来国家所最注重者，莫如运河”②。

当前随着学术界对大运河研究的重视，相关的研究论著不断涌现。但与古代运河研究的热闹情形相比，近代江北运河的研究成果较为稀疏；与之相关的研究综述，更是寥寥无几。殆仅见此，本文在梳理相关研究资料与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厘清清其发展趋势、概括其研究特点。并对现有研究所存在的不足、今后研究的可拓展空间，进行分析。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各位专家学者予以斧正。

一、近代江北运河研究的学术史考察

“江北运河，昔通漕运，今为行水干川。历史变迁，极为复杂。自黄河夺汴夺泗夺淮，徐淮扬运道，遂与黄淮结不解之缘”①。江北的治理问题，与治黄、导淮紧密相连。治运事关国计民生，相关水利设施的修筑情况，又与近代中国的经济问题密切相关，然“现有研究主要集中在古代尤其是明清时期，大运河治理的近代转型并未受到足够关注”②。从民国时期的学人、专家发表与之相关的研究成果算起③，近代江北运河的研究已走过了近百年的历史。

（一）研究资料多集中在相关史料汇编中

从运河史研究的角度来看，相关资料集中在报刊文献与书籍文献中。在近代报刊文献方面，《运工周刊》《水利委员会汇》《江北运河水利协会杂》《江苏月报》等，多载有江北运河历史沿革类的文章④。在近代书籍文献方面，武同举编纂的《江苏水利全书》（第2册），回顾了江北运河从上古直至民国的发展概貌，并对不同时期的水工建设进行阐述⑤。类似的还有《再续行水金鉴》⑥、《中国水利史》⑦、《中国的运河》⑧等。在当代资料汇编方面，《中国大运河历史文献集成·续编》⑨（全40册）较具代表性；其中第19册至第27册，刊载了《督办江苏运河工程局季刊》的全部内容，内中附有近代江北运河的治理思想与实践、机构沿革、水工建设、经费筹措等诸多问题。

从水利史研究的角度来看，相关资料也散见于报刊、书籍文献中。在近代报刊文献方面，《水》《《河海月》《《水利委员会汇刊》等，载有相关工程的设计、实施以及运作情况⑩。在近代书籍文献方面，主要包括两种类型。第一类为关于江北运河的专题类书籍，例如《江北运河工程局抢险述要》、《江北运河善后工程设计及施工经过》、《刘涧船闸之设计及实施》等，载有关于水工设计、实施方面的内容。第二类为关于中国水利方面的综合类书籍。例如《中国水利问题与二十四年之水利建设》、《中国水利问题》等，主要述及江北运河水利事业的建设成效方面。

许多研究资料亦会散见于人物史、区域史的资料汇编内。从人物史研究的角度来看，相关人物参与江北运河的治理事迹、思想，亦会被编入相应的资料汇编中。例如由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主编的《刘坤一选集》（第5册），整理了刘坤一对江北运河的疏浚问题与漕粮运输问题的奏折①。再如《张謇全集》（第4册）刊载张謇对于江北运河分年施工的计划书②，《韬奋全集》（第5册）载有邹韬奋对于江北运河圩堤溃决的原因分析③。类似的还有《周恩来与故乡淮安史料研究》④、《锡良遗稿·奏稿》⑤等等。从区域史研究的角度来看，江北运河与区域社会发展的问题，也会以不同视角展现在地方文史资料汇编中。例如《高邮文史资料》（第9辑）描绘了近代江北运河工程局设立的水利工程学校——江苏河海工程测绘养成所的创设经过⑥。类似的还有《江苏文史资料》（第49辑）⑦、《南通文史资料选辑》（第11辑）⑧等等。此外，相关资料与史实的整理、汇编与回顾，还散见在地方水运史、区域财政史的论著中。较具代表性的有《淮阴市水运史》⑨、《江苏财政史料丛书》（第2辑·第2分册）⑩等等。

此外，在財政经济、交通航道、法律章程乃至灾害史方面的资料中，也会出现江北运河的身影。在财政史与经济方面，《十年来之中国经济建设（1927-1937）》系统梳理了江北运河工程的建设情况与经费来源。在交通航道方面，《交通史航政编》（第四册）梳理了江北运河工程局在疏浚河道方面所发挥的积极作用。在法律章程方面，《江北运河工程局汇刊》《江苏建设公报》以及《江北运河工程局年刊》等近代报刊，也刊载与江北运河相关的法制规章类文献；当代出版的资料汇编中，《民国史料丛刊续编》（第93册）则刊出与江北运河工程相关的法制章程。灾害史方面，《中国灾害志·断代卷》（民国卷）刊载了近代江北运河工程局的发展概貌，并对它在水灾问题的治理方面进行了详尽阐述。

通过梳理相关资料汇编，可以发现它们主要记载三个方面的问题。第一个就江北运河的治理问题，主要包括江北运河治理的沿革、治运机构的演进与运作、水利工程的建设状况、治运经费的筹措与使用以及与治运相关的法律章程等方面。第二个就是江北运河与生态环境问题。主要包括运河沿线生态环境的变迁、运河沿线的自然灾害与居民生计问题。第三个就是江北运河与社会效益问题。主要包括运河沿线的航道治理、水利工程所带来的经济效益等方面。

（二）研究成果多以“人物与运河治理”的范式推进

近代江北运河的治理，离不开以张謇、韩国钧为代表的士绅阶层的积极参与。“传统士绅群体虽然濒于整体性衰落，但是依然具有很强的社会影响力……他们把握时机，逐步成为江北运河治理的主持者，并借此重新回归地方政治舞台，成为影响地方政治的一支重要力量”。因此，“人物与运河治理”范式的特点之一，就是阐述士紳阶层对治运的贡献与影响。目所力及，与之相关的研究成果最早诞生于20世纪90年代，相关学者主要探讨张謇、韩国钧等人与运河治理的相关问题①。自本世纪初伊始，这种以人物研究为主线的范式不断成熟；并以此向财政制度、社会群体、机构运作等方面进行延伸②。

从人物研究衍生而来的财政制度、社会群体以及机构运作，自然要回归到“运河治理”的主旨上。其中，既有从经济与财税的角度，阐述江苏治运亩捐制度的建构与运作，由此解析运河治理中的地方与中央二元关系③。也有从文献解读的角度，来看运河沿岸的闸坝设施情况、治运策略以及相关工程的建设情况，以此总结近代江北运河治理的大体成效④。更有从央地关系与主导力量更替的角度，以此阐述近代江北运河治理体系的演变⑤。

在环境史、自然灾害史以及相关机构的研究论著中，也会提及江北运河的发展情况。既有在研究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工赈情况的过程中，论及江北工程善后委员会工赈处在赈济灾民、设立赈灾章程等方面，所发挥积极作用的⑥。也有从探究环境变迁与水利纠纷的角度，阐述近代江北运河的淤塞与盛涨，对当地自然环境所造成破坏的⑦。更有从淮河治理与国家建设、淮北社会生态变迁的角度，阐述江北运河在明清、近代发展际遇的⑧。

（三）研究趋势与特点

从研究论著的角度来看，目前本选题研究存在从“大人物—历史事件—精英史观”，走向“社会群体—制度结构—多重视野”的发展趋势。20世纪90年代关于江北运河的研究，存在如下几个特点：第一，多将目光集中于张謇、韩国钧等少数精英群体，以此描述他们在运河治理中所做的突出贡献及其局限作用；第二，多从人物史研究的角度，由此阐述上层精英人士对大运河史发展所产生的影响；第三，多从叙述性的角度，论述精英人物参与运河治理的经过及其成效⑨。

通过梳理近年来关于江北运河的研究论著，可以发现存在如下研究趋势：第一，突破原先聚焦在张謇、韩国钧等上层精英人士的研究视角，开始注意到中下层精英人士乃至社会群体在运河治理中的作用与影响；第二，突破原先单一化叙述运河治理经过的研究方法，开始从制度结构、主导力量等角度，探讨运河治理背后的相关问题；第三，突破原先以人物史研究的单一形式，开始从财政史、制度史乃至社会史等角度，重新审视近代江北运河的发展历程①。

从研究资料的分布情况看，其主要散见在运河发展、水利工程、治运机构、财政经费、自然灾害与生态环境、交通航道与社会经济等多个层面。这说明近代江北运河的研究，是以运河治理为核心，集历史沿革、机构运作、工程建设、生态环境以及社会发展等为一体的综合性课题。从研究资料所提炼出的内涵来看，其主要包含运河治理、生态环境与社会效益。在运河治理问题方面，目前学术界关注到与之相关的发展沿革、机构运作、经费筹措以及制度演进等问题，并以此涌现出相应的研究成果②。在生态环境与社会效益方面，目前学术界并无与之相关的直接研究成果，间接研究成果主要在近代灾害史与区域环境史中偶有涉及③。

综上所述，目前无论是在资料整理还是在研究论著方面，近代江北运河的研究较为丰富。现有成果多是在承继近代、现当代资料汇编的基础上，所进行的探讨。但由于资料汇编中存在的研究内容、研究方向以及研究问题较多，相关论著并未能逐个进行研讨。因此，现有研究成果中还存在些微不足与可延展的空间。因此，梳理目前学术界所遗漏的研究空白与些许不足的基础上，指出可以拓展的研究空间，并对今后研究提出展望与设想，成为接下来所探讨的重点。

二、现有研究中存在的些微不足与延展空间

虽然目前涌现出一定的研究成果，但其仍然存在些微不足与可延展空间。从研究不足的角度来看，现有成果主要从在研究内容的“同质化”、研究时段的“割裂化”与“空缺化”等问题。因此从运河治理、环境变迁与社会环境三个方面着手，就运河机构的层级设置、运河工程的设计与施工、运河与区域社会经济发展、运河与抗日战争以及解放战争等方面，探讨本选题的可延展空间。

（一）现有研究存在的些微不足

目前的研究仍然存在一定的问题。其突出特点，第一，现有研究存在“同质化”现象。“人物与运河治理”的研究范式，仍是当前学术界所采用的主流方法之一。但作为记载人类过去所有活动与现象的历史学，其所展现的是整体性、综合性与总体性的特点④。一方面江北运河的治理问题与治理情况，不仅是精英人士、士绅群体以及政府机构所主导、参与的，它的缘起、沿革与衍变，更与自然环境、水工建设、机构层级与设置等问题息息相关，这在相关史料中多有体现⑤。遗憾的是，现有成果未有从整体视野出发，探讨与之相关的各种问题。

研究时段存在的“割裂化”“空缺化”现象。一方面，现有研究成果，仍存在将晚清时期江北运河的治理，与民国时期相割裂的情况。目所力及，目前仅有《近代江北运河治理体系的演变》，将晚清与民国时期的运河治理结合起来进行论述①。对于新旧体系中的治运思想、技术实施以及交通灌溉的比较与承接问题，虽然现存有一些研究资料②，但目前学术界还未有进行深入性研讨的成果面世。另一方面，现有成果均是聚焦在1937年以前；全面抗战以及解放战争时期，虽有部分论著涉及，但是考察对象为整个大运河③，缺乏从长时段视角考察该时期江北运河的发展情况。

第三，缺乏与生态环境、社会效益相关的直接成果。从生态环境与社会经济等问题的角度看，目前仅有在灾害史、工赈史以及交通史的研究框架下，进行的专题资料汇编，或是偶有涉及的间接研究成果。但在梳理现有资料的基础上，可以发现这些问题与江北运河的历史沿革、机构设置与调整以及相关工程的施工缘由，密切相关④。遗憾的是，目前学术界尚未意识到从宏观角度，系统探讨江北运河与生态自然变迁、交通与社会经济发展等问题。

（二）运河治理问题的可拓展空间

从运河治理的历史沿革来看，可对全面抗战时期江北运河治理的沉浮、解放战争时期的运河治理等问题进行研究。例如在全面抗战前期，江北运河工程局的工作人员依然视察里下河一带的堤坝工程，并“电请省府转呈中央设法堵合豫南黄河决口，以绝来源”⑤。再如在解放战争时期，国民党不顾黄淮沂运的泛涨与人民百姓的反对，悍然撕毁和平协议，轰炸苏北解放区的地方；共产党基于“人民至上”的原则，请求国民党停止轰炸江北运堤⑥。因此，可运用长时段视野，从抗战史、党史研究的角度，系统探讨该时期江北运河的发展状况。

从运河机构的层级设置与运作情况来看，从如下两个方面进行拓展。第一，从不同机构之间的关系着手，重点考察某个机构的运转效率。例如在北洋时期，该区域的治运机构为督办江苏运河工程局，直属中央政府，运作效率较高；但到南京国民政府时期改为江北运河工程处后，隶属于江苏省政府、水利局以及省建设厅，运作效率较以往为低⑦。第二，从相关水利设施的兴筑、修复等角度，探讨不同水利机构的合作问题。例如1937年5月伊始，导淮委员会、江苏省建设厅以及江北运河工程局，就协同负责疏浚邵伯至瓜洲段的航道，以保证来往船只的正常通行⑧。

从运河工程的设计、施工及效用来看，可从如下两个方面进行拓展。第一，从工程的设计、施工问题的角度，探讨水利技术的近代化问题。例如《刘涧船闸之设计及实施》①，就探讨了刘老涧船闸的设计、施工情况，其中涉及很多科学计算、勘探与测量问题。第二，从施工材料的尺度、比例情况，探析近代水利技术的标准化问题。例如台湾“中研院”近史所馆藏的《导淮委员会建筑邵伯船闸工程施工章程》，就对于邵伯船闸工程在材料尺度标准、钢筋混凝土比例标准等方面，均作出明确的规定②。由此可以发现，无论是运河治理的历史沿革、相关治运机构的运作问题，还是水利工程的设计与施工状况，它们均或多或少与生态环境、社会效益问题有关。

（三）生态环境与社会效益问题的可拓展空间

从生态环境与江北运河的角度来看，现有研究成果多是探讨灾害前后相关水利机构的运作与调整状况。但在整理相应资料的基础上，可从如下两个方面进行拓展。第一，探讨江北运河与自然环境的变迁问题。例如江北运河的年久失修，“以致一遇旱年及至冬季，则干涸结冰，而河身逐渐淤升。故若遇大水，即行泛滥”③。运河结冰，致使通航其中的轮船，不能正常行驶④。第二，从交通史研究的角度，探讨灾害对江北运河航道的破坏问题。例如清文宗咸丰六年（1856年），江都大旱，运河干涸，从而造成了航运的中断⑤。再如1931年的江北运河水灾，造成“清镇班小轮，因此已停航两日。高邮至镇江，航行尚告无阻。清江浦至高邮，此一百八十里交通，水陆两途，俱告断绝”⑥。

从江北运河与社会效益角度来看，目前暂无与之相关的研究成果。但在整理资料的基础上，可以从如下两个方面进行拓展。第一，从运河淤涨的角度，探讨它与社会经济的发展问题。例如1918年6月，据江北运河下游堤工坐办电称，该处运河的盛涨，致使往来清江浦与镇江的长班小轮不得不停驶，致使“江北淮关暨高宝沿途各税，所之税收，亦大受影响也”⑦。第二，从水利工程修筑的目的与效用的角度，探讨其所具有的社会经济功能。例如1934年由导淮委员会所主持修筑的邵伯船闸，其修筑目的就在于“除洪灾、便航运、兴灌溉、除害兴利，兼筹并顾”⑧。

通过对现有研究所存在的不足，以及對相关议题可拓展空间的研讨。可发现无论是运河治理问题，还是生态环境与社会效益问题，它们之间均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就需要研究者在研究视野、研究方法以及研究思路方面有所拓宽，这也是接下来所研讨的重点。

三、整体、宏观与时段：近代江北运河研究的思考

结合现有研究资料、研究论著，通过分析近代江北运河的研究趋势，指出现有成果中存在的不足与可延展空间。认为今后的研究可从整体、宏观以及长时段三个角度出发，结合运河治理、生态环境与社会效益问题，探究近代江北运河研究的“变与不变”“自下而上”以及“专通结合”等问题。

（一）“专通结合”：“区域”思维中善用“整体”意识

在历史研究中，通过运用“整体”视角，分析特定对象内部要素之间的联动关系，一方面可以更好地展现历史演进的全方位特征，另一方面可以防止研究进程中出现的“碎片化”趋势。正如法国史学家基佐在《近代史教程》中所说：“就一个民族而言，构成该民族历史的所有事实或所谓的生活要素……都是研究对象，这样从整体上、从其联系上去考察、估计和判断”①。当前研究成果多以江北运河区域作为固定研究对象，对于运河治理的空间结构、治运机构的层级关系以及工程设计中的“整体”问题。学界或以研究背景进行简单叙述，或尚未注意及此。

从运河治理的空间结构来看，它与黄河治理、疏导淮河密切相关。因此在运用“区域”思维解析相关问题时，不可忽视“整体”带来的影响。武同举在《江苏水利全书》中就指出，“大率中运河流域以泗沂沭为其利害之关系，里运河流域以洪泽之淮为其利害之关系”②。张謇也认为，“然则江北运河与水害全无连带耶？是又不然。假如无运，则淮、沂、泗之排泄，亦受影响”③。因此，在运用“区域”思维考察江北运河的治理问题时，可借助“治黄”“导淮”等整体意识，探究本区域内不同河段的治理重点与特点，更好地推动相关研究的深入。

从治运机构的层级关系来看，其与北洋、南京国民政府机构的运转紧密相关。北洋政府时期的水利事业，多由地方政府与本地士绅组织进行，中央政府并未对这些治运机构加以管理④。1927年后，南京国民政府先是维持原先分散管理模式，后又于1933年将所有水利事业交由全国经济委员会执掌⑤。与此同时，虽然20世纪30年代后江北运河工程局（处）隶属于导淮委员会、江苏省建设厅以及地方水利局；但从资金的调转、水利工程的修筑来看，它也受全国经济委员会的指挥⑥。研究者在解析不同时段治运机构的演进与运作时，可从政府机构的整体运转为切入点，探究水利机关的层级关系与运作效率、水利机构的演进趋势与发展特点等问题，以便更好地推动相关研究的深入。

从相关水利工程的设计、实施状况来看，它与社会经济的发展密切相关。例如20世纪30年代，由导淮委员会所主导设计并设施的邵伯、淮阴、刘老涧三处船闸工程，“自扬子江三江营口沿运河直至陇海铁路交点之运河点，凡三百五十公里，吃水深二公尺半，载重九百吨之船只，可以终年通行无阻。沿途经过重要城镇如邵伯、高邮、宝应、淮安、淮阴、宿迁等地，均为江北繁庶之地”⑦。因此，研究者在研究运河水利工程及其社会效益问题时，可从整个交通史的規划、运转着手，更好地推动相关研究的深入。

（二）“自下而上”：“眼光向下”掺入宏观思维

随着史学研究“眼光向下”的趋势愈发明显，学术界运用社会史的相关理论与方法，分析区域经济的发展问题，愈发成熟⑧。当前江北运河的研究，已从传统政治史、上层精英切入的分析思路，转而关注下层精英、地方士绅等群体，由此透视治运背后的复杂问题。但在运用此方法进行分析的过程中，需要具有宏观思维。若是仅仅关注“下”而忽略“上”，则会造成“只见树木而不见森林”的问题⑨，进而造成研究内容的“同质化”现象。

在“眼光向下”的同时，需要掺入宏观性思维。从社会问题、社会经济等角度出发，由此看待相关的制度建构、机构变化等问题。例如在分析1931年水灾对江北各县人民生活带来的影响之际，可运用“自下而上”的方法探究水灾、流民等社会问题对江北运河工程局（处）的影响①。再如江北运河的航道治理问题，关系到沿线的居民生计与经济发展问题；导淮委员会则依据《水利法》《全国经济委员会实施水利工程办法》等章程，制定并实施了《导淮委员会建筑邵伯船闸工程施工章程》②。

由此可见，在运用“眼光向下”的方法，由此分析江北运河给沿线居民的社会生活、经济发展带来影响之际，需要借助宏观性的思维。一方面从历次水灾所造成的社会问题着手，探究其对上层机构的变动带来的影响。另一方面，从航道治理与社会经济的角度出发，深入探究衍生的制度建构、制度实施以及制度变迁问题。努力从“眼光向下”的分析方法，转变为“自下而上”的研究思路。

（三）“变与不变”：“短时段”视野结合“长时段”考量

自从年鉴学派倡导运用“长时段”视野分析区域社会的变动伊始，“时间”已经被历史学家理解为观察社会的尺度；它不仅决定了过去的性质，而且构成了现实生活中的尺度③。正如法国历史学家布罗代尔所说，长时段是“一种几乎静止的历史——人同他周围环境的关系史。这是一种缓慢流逝、缓慢演变、经常出现反复和重新开始的周期性历史”④。当前研究成果多是以晚清民国时期江北运河的治理、机构调整与沿革等问题作为研究对象，仍然关注的是“短时段”视野下的“变化”问题。那么，如何从这些问题中运用“长时段”视野，解析出“不变”的规律性问题，非常有必要。

在江北运河的治理问题方面，张謇、韩国钧等人提倡的“分黄”“导淮”策略，实际上与黄淮平原水系的分布、流向，密切相关。在近代运河治理中，虽然黄河、淮河等水系的变化，对运河的影响产生直接影响。但在探求治运之中的“变化”因素时，也需找寻其背后的“不变”规律。武同举在《江苏水利全书》中引用《行水金鉴》的“吴城邗，沟通江淮”，认为江北运河的开凿，是古人利用水资源以从事军民运输、农田灌溉的产物⑤。张謇在《督办就职宣言》也指出：“我中华号称农国，水利者，农事之基也……治运之重心，在工程。工程之因革损益，在地形，在历史”⑥。

因此在分析武同举、张謇的论述中，同时结合长时段视野，可发现江北运河的开凿、治理问题，是人们认识自然、运用工具改造自然的缩影。无论黄、淮、运区域的水系如何变化，人与自然环境的关系问题，始终是他们所关注的焦点。两者并非简单的决定与被决定关系，而是一种复杂的或必然关系。正如法国学者吕西安·费弗尔所说，“毫无疑问，被塑造、改变、适应、人化的地球反过来对人类施加影响；不过，率先对地球施加影响的正是人类的适应和改变之力”⑦。

结语

法国历史学家马克·布洛赫在《法国农村史》中指出，历史是一门研究变化的科学①。纵观百年来江北运河研究的发展历程，发现学术界重点关注运河治理中的“变化”问题。即从相关人物与运河治理的历史沿革、治运机构的演进与运作、治运经费的筹措与使用等角度，探究诸如近代运河治理、水利事业的转型问题。但在研究范式“同质化”的当下，在探究历史事件的变化之际，追寻它背后的规律性、结构性的“不变”问题，则可为今后研究的推进提供线索。

年鉴学派代表人物布罗代尔认为，历史事件是一次性的，或者说是独一无二，“杂事则反复发生，经过多次反复而取得一般性，甚至变成结构”②。因此结合整体、宏观以及长时段视野来看，从运河治理问题解析社会效益与生态环境问题，则可为探究规律性、结构性的“不变”问题指明方向。一方面，社会经济的发展、自然环境的变迁，在运河治理史中反复出现。另一方面，江北运河的治理，也对于当地社会与生态环境产生影响。这些均体现人与自然间的复杂关系，是为“不变”主题，也为今后可开辟的研究方向之一。

Canal Governance， Ecological Environment and Social Benefit：

Review and Reflection on the Study of Jiangbei Canal in Modern Times

YE Shu， SONG Gui-jie

（Institute of Sino-Jiangsu Development， Yangzhou University， School of Social Development， Yangzhou University， Yangzhou 225009，China）

Abstract：Jiangbei Canal is the general name of Beijing-Hangzhou Canal section and Jiangsu Central Canal section.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research results in the past hundred years， on the one hand， it is found that the research trend is from“big man--historical event--elite historical view”to“social group--institutional structure--multiple vision”; On the other hand， through sorting out the research materials and papers， we can see that most of them focus on canal management， ecological environment and social benefits. However， the existing achievements have deficiencies such as homogenization of content， fragmentation of time period and vacancy. Therefore， starting from the above three problems， the paper puts forward the expandable space of current research. Combined with the holistic， macroscopic and long-term analysis methods， this paper probes into the problems of“change and invariance”，“bottom-up”and “combination of specialization”in the study of Jiangbei Canal.

Key words：modern times；Jiangbei Canal；Academic review；Research paradigm

[责任编辑  山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