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慧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这句广为人知的唐诗似乎向人们展现了一个春华秋实、累累硕果的景象。然而,无论是延续了几千年的传统农耕,还是高科技的现代农业,即使忽略气候、温度、水分等给作物带来的不可控的影响,土壤也并不能如古人所愿,将一粒粟供养出万颗子。事实上,在我们熟悉的禾谷类作物中,如果按比例换算的话,一粒小麦种子能结大约40颗麦粒,一粒水稻种子能结大约100颗稻米,而一粒玉米种子则能产出大约600颗籽粒。较之水稻和小麦,玉米产出巨大。因其产量优势、功用繁多,加之生长周期较短,玉米已经成为世界上第一大粮食作物,同时也是我国第一大粮食作物。多年来,我国玉米产业已历经6代品种,包括以中单2号为代表的第一代和以丹玉13号为代表的第二代等(图1)。玉米产业的升级为保障我国粮食安全和人们的生存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
图1 丹玉13号(中国农业博物馆)
“第一粒玉米”来到中国
玉米并不原产于我国。据考证,玉米应在明代后期传入我国。从文献来看,明正德六年(1511年)的《颍州志》一书在对农作物的品种进行分类记录时,在“蜀秫”类目中提及的“珍珠秫”疑指玉米,是最早的国内对玉米有记载的文献。而玉米在我国最早的明确记录源于明嘉靖年间的《襄城县志》,书中将玉米称为“玉麦”。但有学者认为,明朝方志中所记载的“玉麦”并不指玉米,而是指更接近小麦的一种穬麦。比较确认的记载玉米信息的最早文献是成书于明嘉靖十四年(1535年)的《南畿志》,其中记载道:“花果园在城南,姜菜园散在城隅,香稻田、番麦厂并在城东,以享宗庙。”玉米在书中被命名为“番麦”。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赵时春在《平凉府志》中记载:“番麦,一曰西天麦,苗叶如蜀秫而肥短,末有穗如稻而非实。实如塔,如桐子大,生节间,花垂红绒在塔末,长五六寸,三月种,八月收。”从其对植株性状的描述来看,这种“番麦”应当就是我们所说的玉米。这是我国至今保存下来的对玉米形态最早的记录。“番麦”之后,玉米又被称为“御麦”,嘉靖末年,杭州学者田艺蘅在其《留青日札》中记载:“御麦出于西番,旧名番麦,以其曾经进御,种于西苑,故曰御麦……干叶类稷,花类稻穗,其苞如拳而长,其须如红绒,其粒如芡实,大而莹白,花开于顶,实结于节,真异谷也。”与此同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提及玉米时,改“御”为“玉”,同音转书,并依据自己的科学判断,重新将玉米命名为“玉蜀黍”,书中写道:“玉蜀黍种出西土,种者亦罕。”其后,各类文献中记载了玉米的不同名称,如“御米”“西番麦”“回回大麦”等。直到明末徐光启的《农政全书》(图2)中“玉米”这个名称第一次被推出。可以看出,明朝记载玉米的文献几乎都将其传入的源头指向了我国的西北地区。明人所指的西番,指嘉峪关外传统西域之地,因而普遍认为,玉米由中东地区经丝绸之路传入(另一种观点认为玉米经东南海路传入)。我国的第一粒玉米应始种植于西北,后中原,继而南下江南。相关资料显示,东北地区的玉米应为移住东北的汉族民众带入,种植时间较晚。
若追根溯源,“第一粒玉米”的故事并不发生在中东或东南海外,而发生在约1万年前的墨西哥。玉米植株高大,雌雄花同株异位,茎秆挺直,叶尖细长。自然界内没有任何一种植物与玉米形态相似,因此,一度被人们称为“外星植物”。多年来,科学家们一直在寻找玉米的“祖先”。玉米的起源地曾经被认定为位于中南美洲的多个国家和地区。直到20世纪80年代,分子生物学的证据将玉米的“祖先”指向了一种“野草”——大刍草(Teosinte)。据考证,大刍草最早驯化于墨西哥南部的巴爾萨斯(Balsas)河流域,至今尚存。尽管大刍草与现在的玉米形态不一致,人们很难相信它们同源,但以先进的技术作为支撑,科学家们已经借助基因比对和考古记录拼凑出了由大刍草到玉米进化的全过程。2022年,我国的科学团队(华中农业大学严建兵团队)和美国的科学团队合作,构建了玉蜀黍属(玉米和它的“祖先”野生大刍草的7个亚种)的遗传变异图谱,揭示了玉米及其“祖先”适应环境进化的分子机制。同时,植物考古学的证据也证明了“第一粒玉米”的起源地。在墨西哥的特瓦坎(Tehancán)山谷和位于瓦哈卡(Oaxaca)地区的吉拉纳蒂兹(Guilá Naquitz)山洞里,考古学家们发现了最早的玉米遗存,这是世界上已知的“最早的玉米”。这些玉米遗存包括3个玉米芯残块(图3),以及一些极其微细的玉米淀粉。无论是分子生物学和植物考古学的证据,还是存在于星罗棋布的中南美洲古代遗址里关于玉米的史前物证,都毋庸置疑地证明,“第一粒玉米”出现在约1万年前的墨西哥。
如果说亚洲孕育了稻米文明,那么玉米文明应当归于拉丁美洲。玉米崇拜是墨西哥重要的文化现象之一。在墨西哥印第安人的语言中,玉米被称为“印第安谷”。玉米的“祖先”大刍草,其名字来源于阿兹特克语“Teocentli”,意思是“玉米的神穗”。从14世纪至16世纪,阿兹特克人居住在墨西哥的平原和高地上,阿兹特克文化是中美洲古老印第安文明的一部分。对于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古代印第安人来说,玉米的存在早已超越了食物本身。在玛雅文明中,造物主用玉米做成了人的身体,玉米是神物,是生命之源。时至今日,人们仍然把当地的土著称为“玉米人”。他们崇敬地将玉米的植株和果穗刻在器具、神像和庙宇上(图4)。在印第安神话中,人们所崇敬的玉米神,同时也是丰收之神、雨水之神、森林之神。
就像他们崇拜的热烈而充满生命力的玉米,拉丁美洲人同样精力旺盛、热情似火。他们在9000多年前驯化了大刍草,使其减去分枝,果穗增大,铺满籽粒。在大航海时代,玉米被哥伦布带到西班牙,随后传入欧亚及全世界。在传播过程中,玉米曾被称为“土耳其谷”“罗马谷”“埃及谷”等。除以各地名称称呼玉米,在印度次大陆,玉米的称呼还与圣地麦加相关,如“Mecca”“Makka”“Makkaim”“Makai”等,均为麦加读音的变化形式。各地人们以故乡和圣地的名字命名玉米,对其不吝赞美。中国人则用最崇尚的玉、最依赖的米来称呼玉米,寓意其如玉珍贵,如米飘香。
现今,除南极洲,其他六大洲都在种植玉米。在我国,玉米在各个地区都有种植(图5)。我国主要的玉米种植带从东北延伸至西南方向,经过黑龙江、吉林、辽宁、河北、山东、河南、山西、陕西、四川、云南、贵州、广西等12个省、自治区。玉米种植带产量占我国玉米总产量的85%。无论是种在东北黑土地上的春玉米,还是华北平原的夏玉米,或是长江以南的鲜食玉米,玉米从不排斥变换的环境,它总在克服不适,慷慨生长。
从最初的大刍草发展至今,世界各地已经孕育出数不胜数的玉米品种。从植株到籽粒,它们被食用、饲用,被用来制药或作为工业原料。玉米见证了人口的激增和文明的发展。目前,世界上已有多家玉米专题博物馆。在秘鲁,“圣谷”玉米博物馆里陈列了上百个玉米品种,向人们呈现着玉米丰富多彩的故事。2014年,内蒙古通辽市成立了我国首家玉米博物馆;2021年,长春市双阳区建成了黄金玉米博物馆。这些博物馆为我们讲述着玉米文明,也讲述着古往今来为玉米文明而发光发热的人们。
“第一粒玉米”似乎只剩下留在中美洲的遗迹,但“第一粒玉米”的故事还在继续。人们还在继续培育下一个玉米新品种,孕育一个新颜色,创造一种新食物,合成一种新能源。在人们的不懈努力下,玉米产量还在不断创新高。“第一粒玉米”还将滋养更多姿的品类,创造更广阔的未来。
[责任编辑:王芳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