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那瑜
越了解甘地,越发觉得甘地并不符合我心中“圣人”的形象,却称得上是时代“怪杰”。他所提倡的“非暴力”,既非抵抗的工具与策略,亦非自由的哲学,而是一种手段与目的合一、实践与理论不分、大事与小事同一的“真理”。
甘地说道:“毋庸置疑地,要全世界的受剥削者获得救赎,我们绝对得仰赖一枚铜板—一面大大地写着‘真理,另一面大大地写着‘非暴力。”这样一体两面的关系就如同法国哲学家福柯所说的权力与抵抗:有权力之处即有抵抗。然而甘地所深信的一体两面则是真理与非暴力,非暴力即运行中的活真理。对甘地而言,该真理不是抽象的价值,而是人的本质,符合科学与自然规律。
“非暴力”的梵文原文是“ahimsa”,源自吠陀哲学。“a”是否定词,而“himsa”的字面意思是“伤害”“,ahi msa”即“不伤害”,是瑜伽自我戒持的概念。甘地所带领的印度独立运动的第一要务并非脱离英国人的殖民统治,而是戒除内在于印度社会中的两大暴力:一是百年来印度教与伊斯兰教间的冲突,二是千年来对贱民阶级所施行的歧视与排除,即“不可接触性”的繁文缛节。他深信自我戒持与民族独立没有优先之分,唯有非暴力与运行中的真理,才能建立一个非暴力的国家,达到真正的独立与自治。
甘地透过自己的身体教导追随他的群众,绝食是他最常使用的方法。1920 年甘地发起全国性不合作运动,对英国人的统治与经济活动进行非暴力的消极抵抗。1922 年在北方邦爆发示威者烧死21 名警员的乔里乔拉事件,让甘地认知到这个国家尚未理解非暴力的精神,他进行5 日的绝食,宣布终结这场运动。
对甘地而言,荤食与性都是暴力,真理的实践必然是吃素与禁欲的。1925 年,33 岁的玛德莲远渡重洋从英国到印度追随甘地,她后来成为红粉知己与信徒,时常为甘地做英文翻译。在印度,人们又称她“米拉姐”。她曾回忆道,某次甘地得知静心所内有三位男孩从事同性性行为,决定绝食7 日来为此事件赎罪。玛德莲不忍甘地受苦,担心此举会危及他的生命,试图劝阻他。甘地回答她:“绝食已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就如同眼睛使我看见外在世界,绝食则使我看见内在世界。”
在心理分析师苏迪尔·卡可所撰写的《米拉与圣雄》一书中,米拉热爱着、崇拜着甘地,他们两人也极为亲密,米拉曾负责甘地的饮食,书中描写着甘地如何热爱在饮食上进行古怪的实验,甚至研究粪便中的残留物,来探索身体与心智的关系。米拉与甘地维持着绝对禁欲的生活。当他们分隔两地,米拉感到剧烈的痛苦,在他们的通信中,甘地指导米拉如何透过饮食与祈祷来减缓熱烈的情感,并为她能够控制感情而喝彩。
2017 年印度的“#metoo”运动揭发了许多男老师对女学生性骚扰的丑闻,有一次在课堂上,一位年近70 岁的老师问同学,如果有人爆料说甘地曾经性骚扰他的女儿,你们会相信吗?学生们异口同声地说:“相信啊,这不是不可能的。”老师极为震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那一代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看来,在当前的印度,被人们视为符合人之本性与自然的“真理”或“真相”已不再是“非暴力”,而是“性暴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