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
悬疑剧《模仿犯》剧照
悬疑剧《模仿犯》3月31日上线Netflix,不到一个月就在该平台全球非英语剧集排行榜上排名第二。这是首部进入Netflix全球剧集排名前十的中国台湾剧集。
这部剧改编自日本知名推理小说家宫部美幸(又译宫部美雪)的同名小说。在剧中,时空背景从1990年代的东京转换到以1990年代的台北为蓝本的松延市。
故事讲述了检察官、刑警、记者、主播、临床心理治疗师等人合力侦破一起连环杀人案。
小說和剧集名为“模仿犯”,是因为犯罪团伙主谋Noh醉心于在电视节目中炫耀自己的犯罪成果,却没想到被人质疑犯罪的原创性,愤然自曝身份,大声对镜头宣布:“我不是模仿犯!”
中国台湾2000年译介出版了宫部美幸的《模仿犯》,让深陷“解严”后丛生的社会问题的台湾读者产生共鸣,由此引发了台湾出版热本推理小说的第二波浪潮。
台湾地区有着数量庞大的宫部美幸小说读者群,他们也是改编剧集《模仿犯》潜在的收看群体。
但这一先天优势同时也是《模仿犯》影视改编的挑战。因为小说读者势必会拿改编的剧集对照原著,所有的缺点都会在比较中被放大。
《模仿犯》在豆瓣上的评分一度高达8.0分,但随后又回落到7.4分。剧集一开始就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
戴面具的凶手发出疯狂的怪笑,声称任何人都有黑暗的一面,最终会“按下手中的按钮”。但观众却难免出戏,立刻想到《黑暗骑士》里的小丑,《电锯惊魂》里的杀人狂。凶手Noh在电视台煽动民众,竟然一呼百应,街头出现大量戴着相同面具行凶的罪犯,实际上也是《V字仇杀队》《纸钞屋》《小丑》等影视作品里的陈腔滥调。
最终,尽管《模仿犯》改编自独一无二的小说原著,却被自己从流行文化中借用的符号所吞没,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模仿犯”。
故事开始,是一个清晨,遛狗的市民在公园发现一个红色的礼盒,里面竟然放了一个女人的断掌。一起连环杀人案的序幕由此拉开。
检察官郭晓其(吴慷仁饰演)与刑警林尚勇(庹宗华饰演)奉命调查“断掌案”及相关的一系列案件。
凶手似乎将受害者当作战利品一般肆意凌虐,随后杀害,并且在尸体上留下“签名”。
更令人发指的是,凶手还以羞辱受害者家属,乃至羞辱整个社会为乐。
凶手打电话给受害者家属,要求他们或当着众路人的面学狗爬狗叫,或面对电视镜头向全社会道歉。
但凶手却从不兑现诺言,依然将受害者残忍杀害。受害者家属既失去了尊严,又失去了亲人,而凶手却乐在其中。
对于凶手而言,诱拐并杀害女性是一场真人秀。没有媒体的追踪报道,公众的持续关注,这场真人秀就毫无意义。
凶手比任何一个媒体人都更深刻地领悟什么叫作“没有被媒体报道的事情就等于没有发生”。
他以这条媒体时代的“真理”挟持了整个社会。庞大的媒体机器听任凶手操纵。
只要凶手杀人,竞争逻辑支配下的媒体就一定会报道,而不安、猎奇的民众也一定会收看收听。这进一步满足了凶手的欲望,驱使他准备下一次犯案。
“杀人—报道—再杀人”的永动机吞噬着越来越多年轻女性的生命。
民众一方面指责司法机关无能,另一方面谴责受害者不洁身自好,同时还怀疑受害者家属管教无方,却不肯痛骂凶手的残暴行径。
《模仿犯》小说作者、日本知名推理小说家宫部美幸
在剧中,时空背景从1990年代的东京转换到以1990年代的台北为蓝本的松延市。
凶残自恋的凶手、窥淫嗜血的媒体、急功近利的司法机关、阴毒懦弱的民众—这是《模仿犯》呈现出来的灰暗社会图景,也是郭检与勇哥面对的查案困局。
当整个社会都在积极扮演帮凶的角色,该如何找到真正的凶手,并用直接的证据让凶手受到法律制裁?
1990年代中国台湾的街景
《模仿犯》剧集虽然描绘的是1990年代中国台湾的社会图景,却与原著小说所描绘的相同年代日本社会在某种程度上是共通的。
90年代,经济起飞的台湾社会陷入焦躁茫然的情绪,而同一时期的日本社会则面临泡沫经济下的焦虑。
这一时期,台湾接连发生震惊社会的重大刑事案件,包括彭婉如命案、刘邦友血案、陈进兴连续杀人和南非武官挟持案等。日本也发生轰动一时的重大杀人案件,包括宫崎勤事件、地下沙林毒气案、酒鬼蔷薇圣斗事件等。
虽然两个社会的刑案性质不尽相同,但都成为社会不安情绪的凝聚点和发泄孔。
推理小说素来有“本格派”和“社会派”之分。“本格派”着重推理本身,将智力游戏推向极致。“社会派”则不满足于此,而认为推理小说也有责任探讨社会问题,反映社会现实。日本作家松元清张就是“社会派”推理小说的大师。
有“松元清张之女”美称的宫部美幸也着眼日本社会的现实。用台湾作家唐诺的说法,宫部写的是“日本宛如太平盛世当前社会地下流漾的不安和随时可能爆发的暴戾”。
小说《模仿犯》有1400多页的篇幅,译成中文后也有厚厚三大本。宫部美幸用冷静细致的笔法,编织了43个角色的命运。
台湾地区有着数量庞大的宫部美幸小说读者群。
尽管小说写的是绑架分尸的连环杀人案,却没有过分渲染凶手的残暴行径。小说借由杀人案串起分散在日本社会被人遗忘角落的众多角色,将他们的姓名、职业、年龄、相貌特征、家庭背景和学历出身娓娓道来。
除此之外,宫部美幸采用了不断切换视角的写法,笔下的43个角色并无主次之分,每个人都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这更是惯于区分主配角的影视作品不能胜任。
由于无法照搬原著,剧集《模仿犯》也对人物做了大幅度的调整。台湾的编剧将对案件真相的揭露当作情节主线,所有的人物都需要为这一主线服务。
编剧将原著人物划分成被害者、查案者、加害者三大类,然后挑出对主线至关重要的角色加以合并或改造。
小说中并没有检察官郭晓其的角色。郭检是透过合并原著中刑警筱崎隆一与灭门案受害者遗孤冢田真一而创造出来的。
少年时期目睹全家被殺的创伤伴随着郭晓其的检察官生涯,既成为他侦破重大刑事案件的动力,也埋下了他最终失控向尚未定罪的嫌疑人开枪的导火索。
也因此,郭晓其的人物性格要比原著小说中的任何角色都具有戏剧冲突。
日剧《模仿犯》中的自由记者前畑滋子(右)
在很多以连环杀人为题材的作品中,女性常常扮演受害者的角色。小说《模仿犯》与改编的剧集也是这样。
不过,宫部美幸的写作有意要让女性摆脱受害者的单面角色,而凸显出日本社会女性面对的普遍困境,与她们应对困境的能动性。面对社会的黑暗,散发出人性光芒并给予人希望的,也往往是包括女性在内的弱者。
这一点集中体现在小说中的自由记者前畑滋子的形象上。
如同很多女性,前畑滋子承受着婆婆的不满与控制,并且在必须要为了工作牺牲家庭之时得不到丈夫的体谅。但她最终凭着一己之力查明真相,诱使凶手在电视节目上露出真面目。
改编剧《模仿犯》也承继了宫部美幸对女性的关注。
林心如饰演的电视台主播姚雅慈、江宜蓉饰演的记者路妍真和柯佳嬿饰演的临床心理师胡允慧都在剧集中得到了突出的刻画。她们在工作和生活中都展现出坚强的一面,面对凶手威胁亦毫不畏惧,以至于姚雅慈和胡允慧都惨遭毒手。
记者路妍真的室友江雨萍是连环杀人案最早的受害者之一。司法机关抓到一名嫌犯就草草定罪结案,完全不考虑有其他共犯的可能性。
小路悲愤于室友的惨死,决心策划电视节目,关注与江雨萍有着类似命运的女性。
90年代台湾经济起飞,大量资本集中在较为发达的台北及周边地区,很多来自相对落后的南部地区的女性纷纷北上打工,梦想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些女性被贴上“北漂女”的标签,在北部都市忍受着老旧狭小的租屋、雇主和同事们的白眼,又在纸醉金迷的都市娱乐中迷惘。其中一些人不幸沦为暴力犯罪的受害者,却无法得到社会的关注。司法机关也常常以“失踪”定案,不再进一步寻找其下落。
总的来说,制作团队想要将宫部美幸的文字转化为视觉刺激,于是添加了各种符号凸显犯罪者阴暗的心理和残忍的手段,结果难免弄巧成拙。但值得肯定的地方也有,本剧保留并发扬了宫部美幸小说的社会关怀,用镜头呈现出动荡不安的社会背景下,坚持希望与力量的弱势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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