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导演田晓鹏：用父爱打开国漫大门

默冉

截至2023年2月23日，春节档动画奇幻电影《深海》总票房超过8.35亿元，并入围了柏林电影节。柏林电影节组委会这样评价《深海》：“前所未有的视觉，极具野心的叙事，让我们感到震撼！也让世界看到了中国动漫的突飞猛进。”对于《深海》导演田晓鹏的名字，或许不少人感到陌生，其实《大圣归来》也出自于他之手。从“小白”到业内大伽，田晓鹏之所以致力于打造国漫电影，竟是源于被迷恋奥特曼的儿子刺痛了，他立志为孩子们推出“我们自己的超级英雄”。

为了儿子“PK”奥特曼，借钱做《大圣归来》

1975年，田晓鹏出生于北京。他小时候学过画画，爱看动画片，喜欢看科幻故事。他家里至今还放着几摞小时候读过的《奥秘》《科幻世界》《飞碟探索》杂志。20世纪90年代初，动漫《太空堡垒》改变了他的世界观——十几岁的田晓鹏第一次发现，原来动画片也能深刻地探讨和平与爱情，并让他领略了瀚海的宇宙。

报考大学时，田晓鹏特别想学天文。但，为了好找工作，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北京工业大学计算机专业。1995年，田晓鹏读大三时，朋友给他拷了3D制作软件。田晓鹏找到了兴趣所在， 便删掉了电脑里的游戏，开始一心一意地研究3D制作，并利用课余时间做简单的三维动画。

大学毕业后，田晓鹏进入一家从事动画设计的外企工作，制作的大多是广告、动画宣传片。同事中的外国人，在动漫业展露出了精湛的技术。他就一边努力工作，一边认真学习，不断提升业务能力。

1997年，公司接到中央电视台大型动画片《西游记》部分剧集的制作业务，田晓鹏独立负责了4集的生产监制。这部偏向儿童低龄化的动漫，让他觉得“太过简单了点”，如果自己做，肯定更精彩。毕竟田晓鹏是一个有神话情节的人，他认为《西游记》里面的好故事太多了。

1999年，田晓鹏决定成立公司。他创立了一家传媒公司，主要业务是动画加工。田晓鹏一干多年，并结婚生子。后来，是儿子让他滋生“野心”，不再满足于接零活的生存状态。

2007年的一天，田晓鹏为美国的《蜘蛛侠》游戏制作宣传片，发现儿子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里的奥特曼、钢铁侠。田晓鹏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看国产动画片？”小家伙摇摇头认真回答：“那些没意思呀。”身为动画制作人，田晓鹏的内心被刺痛了。

他发现，儿子和小伙伴迷上奥特曼后，喜欢化身为奥特英雄，对别的孩子充满了攻击性。而在遭到批评的时候，“奥迷”孩子的脾气也很犟，难以被说服。因为他们认定了自己是奥特曼，别的孩子是“怪兽”……

中国的动漫观众很多，不少人对外国的知名动漫作品耳熟能详。田晓鹏认为，这并不是观众的问题，而是因为国产动漫的好作品太少了。于是，他想应该为中国孩子做点什么，至少让儿子在看动画片的年纪，看到他老爸的作品。就这样，田晓鹏不得不藏进心底的那个梦想，被儿子唤醒了——他决定打造一部国漫电影！

田晓鹏思来想去，把题材定位在了他喜欢的《西游记》，并要制作中国第一部3D动漫电影。因为美国有钢铁侠、蜘蛛侠，日本有奥特曼、火影忍者等，让成人和孩子们都津津乐道。田晓鹏觉得，齐天大圣孙悟空应该成为孩子们心中的超级英雄！

当他把这个想法说给妻儿听时，儿子拍着小手仰望着田晓鹏，激动得脸蛋红扑扑：“好喛好喛！我爸爸要做孙悟空大电影啦！”那一刻，田晓鹏咬牙发誓，无论面临多大的困难，他都要制作出一部精彩的《西游记》3D动漫电影。

但圆梦的过程困难重重。田晓鹏的拍摄项目不被投资人看好，筹集不到资金。亲友们劝说他：“你公司平时业务不断，收入也很可观，为什么要去冒险拍什么动漫电影啊？听说拍动漫电影很烧钱的，动辄会倾家荡产！”

田晓鹏当然明白，自己一旦跳出舒适圈，意味着要承受前途未卜的风险。但一看到儿子那双充满期望的眼睛，田晓鹏决定破釜沉舟去圆梦。

此后的日子，他每天拿出大部分精力，和编剧沟通《大圣归来》的初稿，并开始了历时4年的漫长筹备工作。他主要忙着改稿，四处拉投资，然后不停碰壁……

2011年春节前夕，36岁的田晓鹏回到老家，硬着头皮找到一名当大老板的亲戚。田晓鹏在酒桌上喝伤了胃，才借到一笔资金。他又抵上全部身家，开始全力制作《大圣归来》。

推翻自己，不做《大圣归来》续集做《深海》

《大圣归来》经历了4年筹备、4年制作，时间跨度很大。监制金大勇说，他纠结这么点钱怎么能做出动漫大电影。田晓鹏纠结的则是怎么能用这笔钱把片子做得更好。

“同一个镜头做了5个月了，他仍然在改。”金大勇说，“一个镜头改10遍以上是常事。”田晓鹏对作品要求苛刻，《大圣归来》80%的镜头都经过了反复修改。后来，田晓鹏发现500万元根本不够用，又把父母、岳父母的钱用上了。他心理压力很大，怕把长辈们的养老金赔进去，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2014年秋，好友杨莺歌跟田晓鹏讨论剧本，发现公司的处境艰难。公司的复印机坏了很久，因为没钱修，员工只能跑到外面复印材料；电视遥控器没电了，员工掏钱去买电池……那段日子，田晓鹏和员工们几乎天天吃泡面和馒头。

除了资金投入大外，田晓鹏在电影上投入的精力也越来越多。《大圣归来》开场需要一段皮影戏唱腔。他就在天寒地冻的腊月，千里迢迢跑去了陕西，跟几名民间艺人录音到下半夜。离场的时候，他都快被冻僵了。

田晓鹏的妻子从事动画后期工作，也参与《大圣归来》项目组，只为省一份员工开支。田晓鹏说：“能用的人非常少，几乎每一个人都要用在刀刃上，所以她也非常忙。”夫妻二人回家的时候，通常儿子已经睡觉了。他们和儿子每天只有早上十来分钟能交流，所以儿子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十分钟小孩儿”。

2015年1月，《大圣归来》第一次完整成片。在提前场放映时，团队和观众都发现了问题：“团队没有大荧幕经验，太多打戏，节奏太快，观众脑子里的弦一直绷着。”于是，田晓鹏决定放弃原定的春节上映档期，有针对性地放慢節奏。

7月10日，《大圣歸来》在国内公映。当赤目金瞳、脸长似斧削的猴子熔石为甲，挥焰成袍，肩扛如意金箍棒踏石而来时，荧幕前的小孩子们忍不住欢呼：“大圣！大圣！好帅！”田晓鹏的儿子更是兴奋得“啊啊”叫。田晓鹏则坐在观众席上，泪流满面。

2015年7月25日，《大圣归来》以6.2亿元的票房荣登我国动画电影票房之首，当年总票房近10亿元！而在此前，好莱坞动画电影《功夫熊猫2》6.17亿元的票房之冠保持了4年。

比电影获得好评更重要的是，田晓鹏令儿子刮目相看了：“原来我爸不只会做动漫广告，他导演的国漫大电影也特别精彩！”田晓鹏终于露出了苦尽甘来的笑容。

记者采访田晓鹏时，问：“你什么时候拍续集《大圣2》？因为一个影视IP火了，就接着出第二部、第三部……”田晓鹏却摇头表示，他决定“断腕”，与过去的经验说“再见”。

田晓鹏明白，他可以拍一部《大圣归来2》轻松致富。基于第一部的良好口碑，续作的票房肯定很可观。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决定创作一部画风新奇大胆、有痛苦元素，对特定人群具有重要意义的《深海》。与以往的国漫电影不同，《深海》不是以神话故事为基础改编，而是独创的IP。《深海》讲述了一个小女孩误入大海最深处，邂逅一段独特生命旅程的奇幻故事。

2019年，田晓鹏对《大圣归来》制片人易巧说，他准备做一部关注抑郁群体的动漫——《深海》。动漫中，一个被离异家庭伤害的小女孩，跟着再婚后的父亲生活，因为原生家庭的诸多变故，她患上了抑郁症，但最后被亲情拯救。《深海》旨在告诉每个人：哪怕你觉得被全世界抛弃了，但只要碰到一个真正在乎自己的人，你就会有活下去的信念。

而随着生活和学习压力的增加，我国抑郁症人数超过5000万。田晓鹏关注到了这一人群，并试图用影片温暖疗愈这个群体，让他们明白“人间值得”。

听完田晓鹏的想法后，身为动漫公司“彩条屋”CEO的易巧沉默许久。但他最终咬牙担任了《深海》制片人，决定陪田晓鹏冒险一把。

“死磕”梦想终成功，“社恐导演”变阳光了

《深海》刚制作到一半，预算的资金就用光了。团队要做决定，是继续一丝不苟地往下走，还是草草收尾？如果是前者，则需要大量资金的支持。

田晓鹏和同事们当然不甘心。他不仅把家底砸进了《深海》，甚至已经和妻子商量着卖房卖车了。“《深海》本身有很好的底子，故事和画面都挺捧。如果虎头蛇尾地做完，那我都没脸放给观众看。”田晓鹏坦陈。

易巧深思熟虑后，做出大胆决定：辞掉公司CEO职位，加入田晓鹏的文化传媒公司，帮助《深海》按原计划完成创作。这基于易巧对田晓鹏的认可和信任。

但易巧的资金很快也“烧”光了，尚未完成《深海》的制作，他只能和田晓鹏去四处拉投资。“当时我们的创作团队有60多人，一部分人不理解晓鹏，为什么要把影片中一帧帧画面、一个个细节‘抠到极致？那不光费力，会把制作周期拉的很长，而且巨烧钱啊！”易巧苦笑着说：“也有一部分人不相信晓鹏真能够做出来他口中那种美轮美奂的视觉效果。”

久而久之，团队矛盾加深，有些技术人员辞职了，说跟着田晓鹏干动漫太累。更重要的是，他们发现公司的资金缺口还很大，不想随田晓鹏、易巧去冒险。

无奈之下，田晓鹏只得重新组建技术团队。人手不够，他和妻子就身兼数职，每天忙得天昏地暗。比如，想让《深海》里的“水母”动起来，特效团队需要几十人协作才能完成。他们只有两个人，那也得做，边干边找技术人才加盟。但这仅仅是他们面临的其中一个小挑战。用动漫呈现出国画的水墨丹青之美，才是最大的攻坚克难。

《深海》有一系列耗时长又很耗资的技术创新，田晓鹏却觉得很值。因为这并不是一锤子买卖，用过一次就不能用了。比如他们历尽艰辛首创的“粒子水墨”技术，可以为之后的动画创作者提供新思路、新方法，也给我国动漫开创了全新的视效体验。

不过，把这样一部大制作、纯原创、非亲子向的动画片放在春节档放映，需要孤注一掷的勇气。为了尊重自己的内心，田晓鹏已经不计利益得失了。

2023年春节前夕，田晓鹏继《大圣归来》7年之后推出的新作《深海》，终于制作完成，就要点映了。妻子、朋友和同事既期待，又担心：观众会喜欢《深海》吗？

好在影片点映之后，好评如潮。有网友留言称：《深海》在特效创新上融入了中国美学的灵魂——水墨。走进电影院熏陶一番，用《深海》提升审美，享受这场视觉盛宴的感觉很棒；更有不少抑郁症患者，在影院里看哭了。

1月23日，《深海》首日票房7400万元。截至2月23日，它一个月总票房超过8.35亿元，并入围了柏林电影节。

如果田晓鹏没有为梦想死磕到底，负债累累都要打造出国漫佳作的精神，恐怕他还是个接“散活儿”的动漫制作人。

在妻子眼里，田晓鹏内向、温柔，又真诚，还有点社交恐惧症。妻子说：“打造《深海》这7年，他改变了不少，蓄起了鲁智深一般长长的大胡子，人也更沉默了。”

如今的田晓鹏，工作之余，他喜欢陪家人四处走走，一起做点好吃的，或去各地旅游。在充满欢声笑语的父子交谈中，儿子早已不再提奥特曼，而是和田晓鹏认真交流起了孙悟空、哪吒、花木兰……

日前，田晓鹏携妻儿飞赴德国，参加第七十三届柏林国际电影节。在《深海》的海外首映式上，他赢得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妻子和儿子望着台上的田晓鹏，不禁红了眼圈，为他和中国电影的成功感到骄傲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