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明
(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4)
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报告中首次提出了“防范化解重大风险、精准脱贫、污染防治”“三大攻坚战”。80 后青年作家刘霄的长篇小说《最后一任扶贫队长》就是中国脱贫攻坚战的生动缩影,是社会与人性的文学再现。更重要的是,后人或者那些未参与脱贫攻坚战的人们,可以通过这部长篇小说了解这一波澜壮阔的人类历史奇迹。2022 年8 月13日,《最后一任扶贫队长》荣获内蒙古自治区第十五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2023 年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评奖办公室发布公告,参评作品目录在《文艺报》和中国作家网公示,《最后一任扶贫队长》通过初审。虽然最终未能折桂,但作品塑造的典型人物形象及其得失经历是值得人们认真思考的。
刘宇轩是《最后一任扶贫队长》塑造的驻扶干部形象。他贯穿作品始终,是一个富有艺术魅力的文学典型,在脱贫攻坚的时代背景下,典型意义愈加突出。
刘宇轩是H市一个局级单位的部门科长,过了而立之年尚未成家。赵处长为局里选派驻扶干部,灰头土脸地九次碰壁之后想到了刘宇轩。出乎赵处长意料的是刘宇轩居然同意去做一名被单位里的人认为是“回不来,边缘化,靠边站”的驻扶干部!
在接下来的驻扶工作中,刘宇轩全面深入地了解了D村致贫原因,因地制宜,采取有效应对措施:打井解决D村干旱少雨、靠天吃饭导致农作物歉收、农民致贫问题;给贫困户每人两只基础母羊,扶持畜牧养殖,增加贫困户收入;建设D村涵盖村委办、卫生室、图书室、活动室、幼儿园、澡堂子和超市的综合体,改变D村的生活方式。另外又修建水泥路、解决高压电、建设青贮饲料窖、成立黑木耳养殖合作社引进绿色环保产业……在五年时间里,刘宇轩与当地干部群众一道克服了资金、技术、管理等一个又一个困难,使D村贫困户收入得到大幅提升,村容村貌得到整体改善。随着最后一名贫困户姜少春的脱贫,刘宇轩圆满完成了脱贫攻坚任务。
作为一个文学典型,必须具有独特的艺术特征和艺术魅力,给读者以独特的审美体验和审美感受。刘宇轩在驻扶工作中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取得了显著的成绩,D 村干部群众有口皆碑,成了偶像级的人物。如果《最后一任扶贫队长》仅仅是简单记录了刘宇轩上述脱贫攻坚事迹,那么顶多也不过是在工农商学兵的先进模范榜样群体里又增加了一个正能量的驻扶干部,算不上独特。好在《最后一任扶贫队长》没有落此窠臼,相反,作者刘霄进一步深入挖掘刘宇轩的内心世界,并找到了刘宇轩驻村扶贫攻坚克难的内在精神动力源泉,并且一次又一次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塑造了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驻扶干部典型形象。
特征是文学典型的生命。没有特征的文学典型是不可能产生艺术魅力的。从这个角度看,《最后一任扶贫队长》塑造的刘宇轩形象是富有特征且展现了人格魅力的,是一次成功的尝试。
首先,我们看一下刘宇轩的外在形象特征。小说中的刘宇轩是写实的,如他的塑造者刘霄一样真实。小说的作者刘霄脱发,在大学读书时就几近“聪明绝顶”了。而脱发这一细节在小说中成了主人公刘宇轩公而忘私、忘我工作的隐喻,成了赵处长、马晓倩、F 驻扶总队长等人关注的典型特征并贯穿作品始终。作者刘霄曾对专访记者坦言,他没想到单位会派他到内蒙古兴安盟科右中旗驻村扶贫,《最后一任扶贫队长》就是他“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忍得住孤独”两年半驻村扶贫工作的真实记录。所以,尽管刘霄是以小说的形式进行“刘氏言说”,但作品书写的背景却是党中央提出“三大攻坚战”之一的精准脱贫,所以书中涉及的内容,都是脱贫攻坚的真实写照,是刘霄驻村扶贫工作的真实记录。在某种意义上说,刘宇轩典型形象的塑造具有写实性,而写实性也成了小说的外在特征。
其次,我们看一下刘宇轩的内在精神特征。如果说脱发是刘宇轩典型形象的外在表现,那么“农村情结”则是刘宇轩无私奉献的内在精神动力源泉。
小说“晚餐”一节写马晓倩想知道刘宇轩到遥远的地方驻村扶贫的个人原因。刘宇轩告诉她,自己农村出身,农民靠天吃饭,生活异常艰辛。“多少年来,我一直不吃玉米,一吃胃就难受。”[1]
这么多年来,我一看到农民,就有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一看到那些穷人,心里就特别难受。一看到那些真正的乞讨者,我就要摸摸衣兜,看看有没有零钱。虽然我也知道,这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他们的困难,但就是不由自主地想这样做。有人说,游子在外,都有一种乡愁。“这么多年来,除了乡愁,我更有一份农村情结。这就是我要去驻村扶贫的个人原因(P29)。”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作者农村生活的真实再现,而这些真实的农村生活就成了主人公驻村扶贫的个人原因。这个“农村情结”也是刘宇轩的内在思想动力、精神源泉。当刘宇轩住在D村废弃的砖厂土坯平房里,最多一天看到4 条蛇;生活中的厕所夏天臭气熏天,冬天冻得死人……面对简陋的生活环境,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驻村扶贫的第一天就“越想越觉得自己来这里驻村扶贫的决定有点草率,于是掏出了手机,他要给赵处长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居住的环境多么恶劣,告诉他这个村子的人际关系很复杂……”(P77),他甚至想打道回府了。这时候,他“想起了临行前马晓倩为他饯行的那个晚上。当马晓倩问他决定来驻村帮扶的真正原因时,他说因为在他心里一直有一份农村情结。这确实是他的真心话”(P78)。正是这个“农村情结”让刘宇轩想起了自己肩负的中国共产党党员使命,想起了“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最后他决定要践行自己的初心,践行自己的使命,在条件艰苦恶劣的D村驻村扶贫,一干就是五年!人生有多少个五年啊,这不是喊几句口号、说几句大话、表几句决心就能做到的!也正因如此,作品的境界得到了升华,主人公形象得到了升华,刘宇轩的形象变得更加真实,刘宇轩的事迹变得更加可信,刘宇轩被塑造成了《最后一任扶贫队长》中的文学典型。
文学典型的特征需要通过具体的情节、细节加以体现。离开了情节和细节的文学典型必定流于空泛空洞和虚假。我们不妨对《最后一任扶贫队长》中刘宇轩的善良品质及其与农村情结的关涉做一番探究。
刘宇轩是善良的,如他的塑造者刘霄一样善良。刘宇轩的“农村情结”让他“一看到那些穷人,心里就特别难受”“一看到那些真正的乞讨者,就要摸摸衣兜,看看有没有零钱”。不仅如此,刘宇轩对在废旧砖厂遇到的小动物都是满怀善良与悲悯:
第二十二节“小动物”记载了刘宇轩的心声,小时候不懂事,小动物进入他的领地,“必让其有来无回”,“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现大家活着都不易,包括这些小动物,人家又没有招惹自己,只不过来串个门,又何必置他们于死地呢?”(P140)厨师周全一脚踩死了蚰蜒一家,刘宇轩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踩死它们呢?”(P206)第三十二节“小猫”详细记录了刘宇轩收养“孤儿”小猫的故事,在作者洋洋洒洒幽默诙谐的散文语言背后,时时跳动着一颗善良的赤子之心。
刘宇轩即使对从小最怕的蛇也是满怀慈悲。驻D村第一晚刘宇轩就在废弃砖厂的平房宿舍里遇到了蛇,但刘宇轩始终没想过伤蛇性命,哪怕明知道它“绝非善类”。第二次在宿舍里遇到的蛇被技术员老纪打死,刘宇轩自责不已,因为他给老纪递了铁棍,而老纪是用他递的铁棍把蛇打死的,刘宇轩自责自己是“帮凶”,“如果当时有一个捕蛇工具可以将其生擒的话,谁还愿意杀死一条生命呢?”(P300)。
正是上述这一系列关于刘宇轩善良品质的铺垫,为后面的第二十八节“红手印”奠定了基础。试想,一个对飞蛾、蜘蛛、蚰蜒、麻雀、小猫、最怕的蛇都心怀悲悯的人,怎么可能对盖有D村父老乡亲一千多个红手印的挽留信无动于衷呢?
一年期满,刘宇轩该回原单位了。他买好了机票,与Y镇D村的驻扶同事一一告别,忽然刘宇轩接到了赵处长的电话。赵处长让他把机票退掉,原因是局里没人愿意到一个废弃多年的砖厂大院里“与蛇共舞”做驻村扶贫干部,更重要的是局里收到了D村寄来的一封信,D 村有三百多户人家一千多号人,每人按了一个红手印,希望以这种联名的方式让刘宇轩留下来。他当然希望回到H 市过一个正常的城里人生活,在机关里朝九晚五地上下班,有时间还可以与马晓倩吃个饭喝点茶……但他又“想起了赵处长刚才说的一千多个红手印,他的眼睛顿时湿润了,两滴泪水情不自禁地流向了脸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动情处(P183)。”这次流泪展示了刘宇轩柔情的一面,使得刘宇轩更加立体、真实、可信,避免了高大全的流弊,有利于刘宇轩形象的塑造:
他又想起了临行前马晓倩为他饯行的那个晚上,当马晓倩问他决定来驻村帮扶的真正原因时,他说在他心里一直有一份农村情结。他想起他和马晓倩那个晚上还说了好多话:“这么多年来,他一看到农民,就有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一看到那些穷人,心里就特别难受;一看到那些真正的乞讨者,就要摸摸衣兜,看看有没有零钱。”那一晚上,他和马晓倩说的全是心里话(P184)。
“农村情结”再一次在小说中出现。组织没有看错人,刘宇轩决定继续留下来。
善良不是装出来的,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对小动物善良,对小鸟小猫善良,对最怕的蛇也善良,刘宇轩对D村村民的特殊挽留更是不忍拒绝的善良。可以说“善良”是刘宇轩的本性使然。而正是这种善良本性使刘宇轩有了“农村情结”;正是这种善良本性,使得刘宇轩甘愿离开H市,千里迢迢,来到D 村,成为一名驻扶干部;正是这种善良本性使得刘宇轩由“彷徨”犹豫,到坚持不懈,最终成为“扶贫队长”,为D 村的脱贫攻坚做出了贡献,在历时8 年的脱贫攻坚历史中留下了光辉的一页。所以,我们说《最后一任扶贫队长》用朴实的语言塑造了一个驻扶干部的典型形象,歌颂了成千上万工作在扶贫工作第一线无私奉献的驻扶干部;《最后一任扶贫队长》用翔实的文字记录了一个脱贫攻坚的历史奇迹,歌颂了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政府对共同富裕诺言的践行;《最后一任扶贫队长》用浓重的笔墨描摹了一幅五光十色的时代画卷,有论者说该书被誉为“中国脱贫攻坚的生动缩影”是有一定道理的。
综上所述,《最后一任扶贫队长》在刘宇轩的外在形象特征,内在动力源泉与善良品质刻画塑造方面都取得了一定程度的成功。但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刘宇轩形象塑造的瑕疵与不足。作为文学典型,其魅力首先源于真实,这是文学创作的原则,也是马克思主义文学典型理论的核心,更是历来文学创作主体塑造文学典型的更高追求。正如巴尔扎克所说:“获得全世界闻名的不朽的成功的秘密在于真实。”[2]所以,真实与否也就成了受众判断文学典型的一把尺子。具体到《最后一任扶贫队长》而言,刘宇轩与马晓倩的关系处理、与上官如玉的感情处理上是存在瑕疵的。
毫无疑问,刘宇轩与马晓倩是恋人关系——虽然尚未明确。马晓倩是某媒体文字记者,在刘宇轩单位新闻发布会上认识,加了微信好友,留了电话号码,随着双方了解的深入,两人渐生好感,都有了那层意思,彼此心照不宣。刘宇轩决定去做驻扶干部后,打电话告诉马晓倩。马晓倩觉得这个消息令人吃惊和讨厌,接下来就是晚餐饮酒饯行,说不尽的离情别绪。然后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小说只有两次提到了马晓倩,一次是在第二十二节“小动物”,全文如下:
马晓倩获知这里的情况后,说了一句:“有这么一群小动物每天陪伴着你,不寂寞啊。”刘宇轩说:“是啊!”知己就是这样,话里都有弦外之音(P141)。
另一次是第二十三节“基础母羊”,刘宇轩回单位为D 村争取购买基础母羊的经费,在H 市待了一周,与马晓倩见了一面,请马晓倩吃了一顿西餐。马晓倩惊讶刘宇轩的头发“哪去了”,生气刘宇轩是不是把自己忘了,最后刘宇轩保证“下不为例”,马晓倩才“既往不咎”,这一次总共近500 字描写刘宇轩与马晓倩的别后重逢。此外,五年的驻扶工作中,再无文字提到马晓倩。尽管第二十六节“水泥路”写刘宇轩为了D村修水泥路,一共回了五趟H市;第五十节“高压用电”又和冯唯一回了一趟H市;第四十九节“新冠肺炎”更是在H市过了一个春节,也只字未提马晓倩!
问题就出在这里。刘宇轩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驻扶干部,过了而立之年尚未成家。为了把刘宇轩塑造成大公无私、公而忘私、一心为公、毫无私情的驻扶干部光辉形象,是不是一定要舍弃个人感情,甚至爱情呢?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大禹是有妇之夫,大禹是神不是人;刘宇轩呢?妥妥的钻石王老五啊,刘宇轩是人不是神!如果没有了人的七情六欲,刘宇轩就成了“高大全”的驻扶干部形象,远离了人间烟火,作品的真实性、可信性、可读性就打了折扣。
更莫名其妙的是刘宇轩与上官如玉的感情处理。小说第二十九节“新来了两个人”出现了一个比刘宇轩小几岁的Y镇美女上官如玉。面对才华横溢、能力非凡、成绩卓著、善良正直、有口皆碑的“宇轩哥”马上荡起了青春的感情涟漪。上官如玉在刘宇轩面前脸上会“泛起红晕”或“红一阵白一阵”。刘宇轩结束了五年的驻扶工作回到单位上班,收到了一个快递,是上官如玉的表白情书。如果说上官如玉美女爱英雄,在D村时就对刘宇轩一片痴情,春心默许,但囿于自尊和害羞,始终不敢向宇轩哥表白,在刘宇轩离开D村后才鼓起勇气,写下情书表“上邪之情”是合情合理的,那么刘宇轩收到上官如玉的情书后的表现就显得莫名其妙了。小说这样写道:
当刘宇轩读完这封信时,眼泪已默默地流了下来,那一滴滴晶莹而温暖的泪水落在上官如玉清秀的笔迹上,将一个个黑色的笔迹浸泡、扩散,直至模糊(P370)。
刘宇轩流泪了,流得一塌糊涂!刘宇轩为什么会流泪呢?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刘宇轩为什么伤心?是追求上官如玉惨遭拒绝吗?作品中无一字提及;是因为坚守初心而错失五年青春年华痛心疾首?是因为刘宇轩驻村扶贫成绩卓著却表彰榜上无名?这有悖于刘宇轩的形象塑造初衷,也与作品主题不符啊。这些不能不说是刘宇轩形象塑造的一些瑕疵。在其他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如赵处长、张主任、燕如山、魏谦厚、甄建设等也有进一步打磨的空间,另文论及,此不赘述。
作为记录世纪壮举脱贫攻坚战的长篇小说,《最后一任扶贫队长》是中国脱贫攻坚工作的生动缩影。作品虽然以26 万字长篇小说的形式呈现在世人面前,但书中所涉及的内容都是脱贫攻坚的真实写照。刘霄作为刚过不惑之年的作家,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完成了这部长篇小说。毫无疑问,作品塑造的刘宇轩形象记录并讴歌了这个伟大的时代,是值得充分肯定的。但刘宇轩典型塑造的瑕疵,也需要在新时期小说创作中塑造典型形象的时候加以避免,毕竟只有既合情又合理的文学典型才能焕发持久的艺术魅力。
我们相信随着时间推移,刘霄会有更优秀的作品呈现在世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