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得不说,饥就是鸡的宿命。
院子里的鸡被嘴巴牵引着,始终保持着啄食的姿势,每向前一步都探头探脑。勤快是人的天赋,却是鸡的天性。人有赖床不起的,鸡却在万物昏冥之中第一个唤醒黎明。世上有不勤快的人,没有不勤快的鸡。鸡的一举一动都在与饥饿对抗,对饥饿的恐惧让鸡无孔不入,院墙、栅栏等设防都无法奏效。偷屋内粮囤里的麦子,啄园子里的菜叶,刨门前的粪堆,翻场边的麦草垛。一旦发现食物,立即亢奋起来,哪怕一只小飞蛾,也穷追不舍。为一只小虫子扑棱着翅膀飞奔而去,争得不可开交。
太阳已经搁在了关山边上,母亲才从地里回来。一群鸡立即噔噔噔噔聚拢过来,跟在身后跑。母親进门顾不上喝一口水,从粮囤里舀了半升玉米撒出去,空气立刻紧张起来,院子里雨点击打屋瓦的笃笃声不绝于耳。
大红公鸡也算妻妾成群,除呵护众母鸡之外,它显而易见的职责就是定时定点拉起一声声长鸣。为了把那片沉寂的黑夜叫醒,村子里的公鸡都在尽心竭力,叫醒天光之后,它们隔一个时辰高歌一曲,让单调寡淡的村落有了人烟辐辏的立体感。
黄土塬上的村庄,一年有三分之一沦陷在寒冬黑白二元的暗淡之中,大红大绿的女红和衣衫便是天地间最好的布白,日子的红火得以最大限度地彰显。华丽丰满的大红公鸡,也是一个个小景观,它们抛向旷野的一曲高歌,是高亢的,神性的和神秘的,否则会被风刮走。鸡鸣领导着人间阴阳的转换和晨昏的更迭,一天天,一年年井然有序,周而复始。对于公鸡而言,荣耀与责任对等,把握好尺度,掐准时间点非常重要,掐得不准不要紧,可绝不能太离谱。从太阳落山到子夜前,是阴气渐重,万物归于静谧之时,决不能胡乱张声,该叫的时候不叫,不该叫的时候乱叫,破坏了昏与昼,搅黄了阴和阳,让人心神不宁,就得挨宰,死到临头了。
春天草芽露头时孵一窝小鸡,一个夏天就能长大,秋天里更加壮实。一群小鸡里,能成功晋级为领头大公鸡的只有一只,其余的通通卖掉。
做一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并非易事,大红冠子花外衣必不可少,还要唱功好,歌声高亢昂扬。一声长歌,腔调是关键,内容和意义更重要,必须负载了吉祥、发达、兴旺、富贵等等盛大的意义。一曲“盖高楼——”那是标准的好唱腔,如人愿,合人意,喊到了人的心坎上。如果一出腔就是一声“拐拐腿——”那就糟了,保证活不了几天。许多小公鸡,就因为一声不中听的唱腔,丢掉了卿卿性命。
一个小家庭里,二十多只母鸡算得上一小半家当了,所有人家都以一群母鸡隔天一个蛋的辛苦,解决了油盐酱醋等等生活费用。生产从来都是苦难的。一两天,两三天临产一次,这是一只母鸡的生存状态。有的鸡蛋是带血的,这就意味着每几天,都要经历一次疼痛,活着真的不易!当然一把指头伸直了有长有短,出现不下蛋的母鸡也很正常,它们比下蛋的母鸡更加肥硕和逍遥,但那种逍遥自在持续不了几天。在日子紧绷绷的乡村小院里,没有人白白养活一只不下蛋的母鸡。“隔天一个蛋,菜刀靠边站。”这是一只母鸡必须恪守的生存准则。谁也不能高估自己的长相和能力,唯不懈奋斗才是立于不败的硬道理。
母亲早上下地时刚跨出大门回头叮咛我们,毛毛头脸红了,要下蛋了,好好盯着。毛毛头是我家的一只大母鸡。母鸡圆溜溜的黑眼睛下面,那张小得可怜的脸,要下蛋时会涨得通红,它焦躁不安,不住地东瞧瞧,西瞅瞅,找寻下蛋的窝。它们很会揣摸人的心思,对人的想法心领神会,一番搜寻和探察之后,总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地方。下蛋是生产的过程,更是疼痛的过程,应该得到尊重和理解。母亲专拣院子里温暖、干燥、隐蔽、僻静的角落,放一只底部破了洞的笼筐,垫上柔软的麦草,做成下蛋的窝。不用标记和指引,母鸡很快就能找到。
再低调的母鸡,下蛋后都会按捺不住兴奋,“呱呱蛋,呱呱蛋”迫不及待地叫喊着,一身轻松地扇着翅膀奔向院子中央,把自己一个子儿的功绩,用极其夸张的手段,及时宣传报道出去,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必要藏着,掖着,压着。这是一只母鸡的高光时刻,也是一户人家日子兴旺的一星闪光。必须张扬,必须兴高采烈,欢天喜地。收鸡蛋是同样很有成就感的事,每当这个紧要关头,我们姐弟几个都要撇下手头的活计,飞奔着抢过去,从鸡窝里抓出一只热乎乎的鸡蛋。随后赶紧从粮囤里舀一瓢玉米撒出去,作为犒赏和补给。随着一道金光闪过,玉米在地上蹦蹦跳跳,一群鸡立刻从四处扑过来。能为鸡群争得饱食一顿的机会,下了蛋的那只母鸡一定是自豪的,至少鸡群里的那只大红公鸡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在抢食结束仍然意犹未尽,鸡群迟迟不肯散去的时刻,那只早已陪伴在下蛋母鸡身边,气宇轩昂的大红公鸡,咕咕咕地叫着,亲昵地将头拧向下了蛋的母鸡,一扇翅膀打开,用力垂向地面,另一扇翅膀像扇子一样撑圆了,高高举起,不停地扇动着,绕那只刚刚下了蛋、立了功的母鸡旋转一圈,这是一种特别的舞蹈,也是一个隆重的表彰仪式。在鸡的世界里,这样最高规格的精神奖励,必须由作为首领的大公鸡亲自完成。
鸡群是院子里个体数量最多的群体,但它们并不是院子里除人之外的主体,猫、狗、猪、牛也都在进进出出。
牛体格庞大却十分胆小,服服帖帖听从小孩子的驱使。据说是因为牛的大眼睛能把小小的人看得特别高大。狗认为自己才是这个院子里的主宰者,所以它总是极力排除异己,坚决驱逐任何一个造访者。狗眼看人低,据说狗的眼睛能把人缩小到几十分之一,所以狗尽管体格小却总是不怕人,陌生人进入院子或者企图进入,它都会狂吠一番,以示严重警告。如果还不能奏效,就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咬人的腿。不过多数情况下,狗都是假装要咬人的腿。唬着也就够了。弓硬费弦,人硬费钱。这个世界本就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老是真枪实弹,谁也受不了。
一个院子里那么多动物,它们对人都是忠诚的。即使缺吃少喝,生计惨淡,大半日子都食不果腹,可是每当天黑,它们照样会回家。好狗不嫌家贫,它们做到了不离不弃。
畜禽走兽,它们不知道自己的命有多苦,寿有多短,也不去细想,不去计较,所以活得自在,自得。猫一出生就有胡子,可是到老了也没长长多少;猪生来就是为了长膘,直到浑身滚圆,步履维艰,也没因为肥胖而得高血脂、动脉硬化、脑梗死等等病症,一下子晕倒;马驮五百斤,日行上百里,腰椎还是那么牢靠;绵羊一身雪白在烈日下无论怎样暴晒,也不会变黑。只有人活着活着头白了,活着活着头秃了,坐着坐着腰椎颈椎出了毛病,痛得呲牙咧嘴,头晕目眩。人吃香的喝辣的,却吃出了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万物皆有定数,万事皆有其道,多占的迟早得让出来,多吃的迟早要吐出来。人费尽心机主宰世界,最终还是难以摆脱时间的主宰,一撒手,一闭眼,放弃了放不下的,丢下了丢不起的。身体只是灵魂的暂居地,土地上的一切,最终都不得不将自己以一抔灰土还给大地。创造和奉献才是人的灵魂,它有可能以精神的形态,留存后世。
二
那头麻叫驴很小就开始驮水了。
虽然体格不大,身体单薄,可是脾气暴,性子急,越陡的坡跑得越快,一鼓作气呼啦啦往上冲。驮得再重步子依然那样利索,从来不想着歇一歇,缓一缓。那时正值它的少年期,少年不知愁滋味,傻愣傻愣的。紧接着进入了青春期,雄性荷尔蒙让它突破了一头食草动物该有的温顺,变得焦躁而暴戾。投生畜生,若不以身捐躯,为人的餐桌添砖加瓦,就要乖乖俯下身子或拉或驮奉献力气。作为一头驴,你又能怎么样?拉磨、拉车、驮水、驮粮食柴草就是你的本分和天职。可是那头健壮起来的小叫驴却不这么想,它渴望爱情,不甘心被一根缰绳束缚一辈子,它在桶一樣粗的核桃树下不住地打转,用它那镢头般的蹄子把树下的地面挖得稀巴烂。缰绳牢牢地牵引着它,羁绊着它,束缚着它。它伸长脖子仰面咆哮着,用极其难听的腔调昂唧昂唧地歌唱爱情,呼唤爱情。现实中叫驴的爱情直接指向了配种,它显然不具备那样的条件。村子里经常巡游的是一头皮毛黑黝黝,亮闪闪,俊俏挺拔的公驴和一匹枣红高头大马,它们项颈上戴着核桃大小的一串铜铃铛,辔头和鞍鞯十分讲究,额头上束着一溜红布条,这是专职配种者标志性的装扮。它们雄赳赳气昂昂,藐视一切,方圆十几个村子里的草驴骒马都是它们的妻妾嫔妃。那头体格偏小,毛色下乘的小叫驴空有一腔热情,却没人理会它。随着年龄渐长、体格强壮,它摆脱束缚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那是一个暖阳高照的春天,空气里的花香和雌性特有的气息撩拨得它焦躁不安,更要命的是它还亲眼目睹了三十米外,一头草驴配种的全过程。当然围观的人很多,透过七长八短的人的缝隙,它瞥见了关键环节,那场面深深刺痛了它。它的性情更加狂躁不安,不停地尥蹶子,跳跃,绕树奔跑,不几天就弄断一根新缰绳。它的烦恼,是大龄处男的烦恼,相信每一个雄性都能体会得到。
牵着它到沟里驮水,半路上,他不断地停下来嗅山道上一摊一摊草驴尿液的残迹,然后仰面朝天将牙齿露出来噗噗地吹气,怎么也拉不动。路上遇见或者远远看见草驴,它会一下子亢奋不已,突然向人发起攻击。好在它只是头蠢驴,或者它愚蠢的本性里还掺和着一些善良,总之,它并没有伤人的企图,只是想挣脱人的控制。它会突然从人的身后猛扑过来,用头撞击人的后背,一旦突如其来的惊吓迫使人扔掉了缰绳,它就会飞也似的跑掉。那次,它发动突然袭击,一下子咬住了我的胳膊,我用手中的细棍打它的头,它才松了口,好在并没有咬伤,其实我也知道它只是为了让我丢掉手里的缰绳。它的每一次暴行都招致了闪电般的暴打,父亲将它拴在门前的槐树上,用皮鞭、麻绳或者随手可得的棍子狠狠抽它。皮肉之痛无法消解它肚腹里熊熊燃烧的烈火,它完全不打算汲取教训。许多人建议给它施以宫刑,否则难以驾驭。
那是一个雄性最为屈辱,也最为无奈的经历。那年正当万物交媾,胚胎萌动的时节,村子里来了骟匠。骟匠推一辆垂头丧气的破自行车,车子头上用红布条系着,挂满了一大团牲畜的睾丸。下面的已经风干,上面的仍然鲜红,滴着血水,几只苍蝇火箭般紧追不舍。骟匠在麻叫驴的蹄腕上套了绳子,从四面用力牵拉,绳套渐渐收紧,麻叫驴的四条腿被收缩在一起,滚圆的身子无奈地倒在了地上。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大约1小时后,大功告成,骟匠松了绑。丢了蛋的疼痛,让它颤栗着缩起了屁股,狼狈不堪。骟匠在它屁股上响亮地拍打了几下,它也懒得挪动脚步。它从此变了名字,也变了性情,从焦躁的麻叫驴变成了沉稳的麻骟驴。遵照骟匠叮嘱,我们牵着它在田间小路上不停地走步。绿波浩荡的小麦已经开始吐穗,它却视而不见,也不吃一口路边的青草。它头颅低垂,步履缓慢,只顾顺从地跟着人走走走,走个不停。那天夜里也没有停下来,父亲继续牵着它,在塬上麦田间的小路上转圈儿,一直走到天亮,我们又接替父亲牵着它走走走。一切都是宿命,自命不凡的人尚且无法摆脱命定的铁律,何况一头少脑筋的小叫驴。它抛弃了雄性的焦躁,也丢掉了对异性原本浓厚的兴趣,走在路上目不旁视,步履沉稳,被父亲饲养得浑身滚圆,膘肥体壮。
后来,它得了漏蹄病,一只蹄子不敢用力蹬地,走路一颠一颠的。父亲叫来了兽医,将那只蹄子抬起来,削掉了长蹄甲,蹄窝里露出一个小黑洞,清洗干净后将一铁勺烧得烟雾腾腾的麻油灌进了黑洞里,最后给它穿上半截破布鞋,保护那只生了病的蹄子,疼痛让它浑身打颤。一年后漏蹄病又犯了,它成了一个跛子。父亲好几次请来兽医,治疗的法子也大抵如此,它的蹄病时轻时重,让人心生不忍。平淡的日子最消磨人,对于一头驴来说,更是如此。农忙时它驮运,拉车,耕地,老老实实;农闲时每天负责从山泉边驮水回来,供给全家人和院子里的所有畜禽。
上初中后,某个周末回家,那头麻叫驴不见了,跑去问了父亲好几回,父亲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卖了。
它老了,腿也跛得厉害,已经吃了两年闲饭,父亲为它梳理鬃毛,添加草料,精心饲养它,照顾它。父亲显然下了很大的决心,所有人都无法逃脱自己的宿命,何况一头年迈腿瘸的驴子。它的生命轨迹一定和其他牲畜一样,起先奉献力气,最终还是要奉献于人的餐桌。那段时间,家里气氛很是沉闷,很少有人多说话。此后,再也没有人提起过它。
三
蚂蚁将忙碌和纷乱淋漓尽致地展现给这个世界,它们还十分强悍地标榜了小纷扰中有条不紊的大秩序。蚂蚁最强大的方面就是它们总能汇聚成一条黑压压的河流,朝着一个方向汹涌而去。
门前与公路相邻的一块地,三面是沟,崖边上长满了杏树、梨树、核桃树,后来将一半让给邻居做了碾麦场,只留了邻近崖边的一小块做菜园。周围的几棵大树枝叶丰茂,巨伞一样擎在那里,阳光的恩泽无法惠及那些弱小的菜蔬,母亲只好放弃了那个菜园。野草迅速蔓延,占据了那里的地盘。酷热的夏天,我常在那个山嘴上逗留,坐在树下,凉风习习,能看到许多有趣的东西。蝴蝶在飞舞。夏蝉将自己的金缕玉衣遗忘在树干或者草茎上。草叶上被叫做“新媳妇”的昆虫,一身华丽,让它仰面平躺在手掌上,将一颗羊粪蛋搁上去,它四条细长的腿就会倒腾起来,耍杂技一样,让羊粪蛋不停地转动。树荫里总有许多笛声一样的鸟鸣,一只比麻雀略小的白肚皮、红身子小鸟,在树枝间一蹦一跳,椒籽般又小又黑的眼睛清澈无比。看它的时候,它也在认真地看着我,也许它把我看成了一道风景,就像我专注地欣赏它一样。还有俗称“姑姑等”的戴胜鸟,它有肉乎乎的大冠子,叫声十分悲凄。有一种背着扁平硬壳的虫子,只要用手一捉,一种古怪而强劲的臭味就会十分顽固地沾染在手上。
红蚂蚁脾气暴躁,它们生活在少有人迹的荒地里,当脚步进入它们的领地,它们就会毫不客气地将你当作了自己的盘中餐。它们见人就直往裤腿里钻,用小小的铁钳一样的嘴巴衔住一块皮肉不放。那个凉风呼呼的山嘴上蚂蚁很多,更多的是那种脾性温顺,对人友好的黑蚂蚁,黑蚂蚁把大树当成了高速公路,它们在粗糙的树干上翻山越岭,遇见了碰一碰触须互致问候。有时候能看见蚂蚁的大部队,同一个蚁群的蚂蚁大小一致,分辨不出丝毫的差异。
草丛里,一只只蚂蚁搬运着一小截冰草,朝着相同方向急匆匆地赶路,不知它们要干什么,也不知道那些草茎有什么用。逆向搜寻,找到了它们伐木的地方。那是一个冰草滩,对蚂蚁而言,一根冰草就是一棵大树,它们用嘴钳咬住草茎,身子悬在空中绕着草茎转圈,左转右转,把草茎截断或者撕裂,裁成三寸小段。它们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有伐木的,有搬运的。前来搬运的蚂蚁用嘴咬住草茎的一头,托起来倒着走,另一头拖在地上,这样省力,也能更好地把握方向。地上的一根树枝足以让它们历尽坎坷。一只蚂蚁拖着一截草茎,越过一根较粗的树枝要费很大周折,它先是拖着走,身子怎么也翻越不了,只好转回来,将草茎一端吃力地举起来,要搭上去,可是每一次都差那么一点点,它尝试了许多办法,都以失败告终。另一只和它一模一样的黑蚂蚁经过,隔着一段距离,它挥动着触须呼喊,叫那个同伴帮忙。那只蚂蚁听到了,在下面用力一顶,终于成功翻越了那截树枝。蚂蚁个头太小,干起活来格外吃力。它们要把那些草茎搬到哪里去?顺着蚂蚁的队伍,在崖边的一块巴掌大的高地上,我发现了一个蚂蚁洞,洞口四周堆积着细碎的土粒,这是他们的防洪工程,防止雨水灌入,这显然是一个新修的洞穴,它们正忙着把草茎搬进洞里。它们千辛万苦大肆砍伐那么多的草茎到底要干什么?无奈洞口太小,洞里乾坤再也无法窥视。
蚂蚁的数量远远超过了人类。它们生活在不易被人看见的荒草地里,总是奔跑着,忙碌着。蚂蚁是强大的,它能把数倍于自己的东西搬走,一只大青虫或者一粒玉米,当一只蚂蚁无法撼动的时候,就会有另一只蚂蚁增援,一只拖,一只推。它们过着群体生活,每天的劳动内容和对象基本一致。遇见食物从不私藏,也不独吞,一个劲地死拉硬拽弄回去。有蚂蚁搬家的说法,其实它们并不是一直忙着搬家,而是不停歇地往家里搬东西。蜜蜂给人的印象是勤劳,而蚂蚁给人的印象却是忙碌。人们用小蚂蚁拉倒泰山来形容人多力量大,却不知道它们真正强大的是目标的一致性,没有冗长的会议统一思想,只用触须的轻轻碰触或者挥舞来表情达意,却把信息传达得清晰而准确。它们忙而不乱,没有分歧和纷争,没有内耗。不同蚁群也不相互掠夺和厮杀。人类创造了哲学,著述浩繁,却无法调和相互间的矛盾,常常鬧得乌烟瘴气。蚂蚁能把利益之争解决得如此平和,也算得上世间奇迹了。普天之下,谁能与之相比?
吕春文,甘肃省作协会员,在《飞天》等刊发表作品100多篇,出版散文集《喧嚣之上》,获崆峒文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