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立楠 高言
【内容提要】微信等媒介的可供性,给视障者带来了便利,也增强了其自身的幸福感。研究采用深度访谈的质化研究方法,对视障者微信使用中的幸福感予以考察。结果显示:微信使用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视障者的幸福感,但也发现了该群体在微信中存在合理回避的“偏执”现象。研究认为,对视障者微信使用中的幸福感考察,不仅需要关注其主观性,更需要考察其稳定性和整体性,更需要幸福感放置于积极情感、消极情感和生活满意感三个维度予以考察。
【关键词】幸福感 视障者 朋友圈 合理回避
一、问题的提出:何谓幸福?
何谓幸福?从生命的个体角度而言,幸福是“人生重大需要、欲望、目的得到实现从而达到生存发展某种完善的快乐的心理体验、心理反应”,①也是人“终极的和自足的”以及是人“行为的目的”。②从古至今,人类的每一次创造都包含着对于幸福的追求。而幸福感,则是人基于自身的满足感与安全感而主观产生的一系列欣喜与愉悦的情绪,③是个体对自己已经拥有的生活状态是自己理想生活状态的一种肯定。④
社交媒体的使用与社会比较行为和主观幸福感存在一定的关联,合理地使用社交媒体有助于提升用户的主观幸福感。⑤有学者根据长期的实证调查发现:微信的出现,为视障群体的信息获取、社交娱乐、就业学习等方面提供了极大的便捷,⑥更可以让他们实现“摘下墨镜,走上舞台 ”完成诉诸成就的身体展演。不过,当前微信社交软件使用中的这种便捷性,是否等同于视障者心中的幸福感?而这种主动、积极、真实的自我呈现增加的幸福感,⑦是否只是一种平日断裂处的幸福感呈现?基于此,笔者采用了深度访谈的质化研究方法,开展了本项研究。
二、研究方法与设计:一个质性的研究方法
由于幸福感具有主观性的特点,⑧加之笔者考虑到视障者自身身体机能的障碍限制,本研究不适合以问卷形式开展量化研究。故而,筆者基于对实际情况的综合考量,选择实地考察的质化研究方法。在实地调查时,主要采用了深度访谈法和个案研究法。
对于访谈对象的选择,笔者主要采用便利抽样和滚雪球的抽样方法。具体如下:笔者根据实地走访,走进了街边的一家盲人推拿店并对店主(视障者)开展访谈,后经由店主介绍了当地盲人协会的主席,并对其展开深度访谈,并再次经其介绍推荐,对下一位视障者开展了深度访谈。需要说明的是,笔者根据质性方法的最大差异化原则,并结合自身条件,在对象选择时尽量选择了年龄性别不同的受访者,且与每一位受访者的访谈平均时间超过50分钟。
三、研究发现与阐释:一个传统犹存的事实
(一)研究发现:“看见的”与“看不见的”
1.聚光灯下:微信使用提升了视障者的幸福感
在访谈过程中,4位受访者都表示微信是自己最常用的软件,不过他们对微信使用的主要目的和体验不尽相同。
Case1:“平时根本离不开微信,你说现在这微信支付、行程码哪个能离开,不过比以前方便多了。”
Case2:“我加了十几个学习群,每天靠这个学习推拿呀,有时候群里还不定期组织一起出去学习。”
Case3:“我平时爱和家里人用微信聊天,他们有事随时就给我打(微信)电话。”
Case4:“和客户家里人联系用的多,聊天,每天也从几个公众号里听新闻,关注一下大事,挺有意思。”
问及他们在使用微信是否感到幸福时,他们都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也表达了对微信的依赖。Case1将微信与以前的媒介,如广播电视等对比,认为如今的微信“进步太大了”;Case2、Case3和Case4则是从个人需求的角度出发,认为微信满足了他们在聊天功能、获取新闻和学习等方面的需求,方便了他们的生活,在使用时“明显幸福多了”。不论如何,他们都毫无例外的表达出,在微信的使用过程中,自己的主观幸福感得到了提升。
2.“合理回避”:微信使用中的“偏执”
不过在本次实地调查的过程中,笔者发现了另一个比较特殊的现象,就是4位受访者在微信使用习惯上有着共同的特点:他们都对微信的朋友圈功能表现出了一种冷态度。
Case1:“我几乎不用朋友圈,不给人点赞评论。”
Case2:“朋友圈用着不顺手,用得少,就有时候拍个图发上去或者给我孙女转发点拉票活动。”
Case3:“我用朋友圈少,因为没啥必要,微信里面都是家里人熟人,基本天天见面。”
Case4:“用朋友圈,(但)不经常用,用了也稀里糊涂的,我们这读屏软件只能听人家发的字,一到看图就不好使了。”
基于两种不同的调查结果,笔者将分别展开讨论与阐释。
(二)研究阐释
1.积极情感与消极情感并非此消彼长
根据访谈结果,微信社交软件的“可供性”使用,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视障者的幸福感。众所周知,当人们想要达到某些目的时,往往需要借助某些手段,当人通过这种手段达成了目的时,人与手段间就产生了一种“可供性”。可供性一词最早由吉布森(Gibson)提出,他认为可供性是人在环境之中完成行动的可能性。可见,可供性与其他理论不同,其不再将媒介与受众独立,开始注重在实际应用过程中关注环境与人、技术手段与人的协调关系。学者珊德拉·伊文斯(Sandra Evans)更是将对可供性的考察予以量化,认为满足可供性的标准有三:一是可供性并非对象或对象的特征,而是一种关系。二是可供性本身不是一种手段或结果,同一可供性可能产生不同的结果。三是可供性具有一种可变性(variability),同一个技术可能会对不同对象产生不同效果。⑨
由此,在实际使用微信的过程中,视障者借助读屏软件和微信自带的语音播报功能,将文字内容转化为声音,使得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对视障者而言变得“可见”,产生了可见性。根据珊德拉·伊文斯的三项标准,我们可以分析发现,可见性是一种信息与受众的关系,看到信息是掌握并使用信息的前提;同时,可见性作为一种关系,使得文字对视障人士可见,这种可见是一种结果,但作为为其创造可能性的可见性却并非一种手段或结果。此外,4位受访者虽然都使用着同样的微信软件和手机读屏功能,却收获了不同的结果。他们虽然都表明微信聊天是自己最常用的功能,但在实际使用过程中,他们都根据各自的偏好和软件应用水平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专长”。例如Case2偏好学习,Case4注重新闻资讯等,这就是“可变性”的一种体现。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可见性也是可供性的重要组成部分。正是因为具备了一种作为可供性重要组成部分的可见性,信息的传播和接受才能通畅,才使得视障者在使用中可以顺利读取信息,获得幸福感。
基于此,学者才普遍认为微信等媒介的可供性,给视障者带来了便利,也增强了其自身的幸福感。不过,需要警醒的是,幸福感是一种评价者根据自身制定的标准来对自己的生活水平进行整体性的评价,具有主观性、稳定性和整体性。⑩而稳定性就需要注重考察视障者群体长期而非短期的微信使用情况,整体性则需要对视障者微信使用中的幸福感放置于积极情感、消极情感和生活满意感三个维度予以考察。同时迪纳也认为,人的积极情感和消极情感是具有独立性的。也就是说,人的积极情感的提高,并不会消除消极情感对幸福感的负面影响。11
2.进不去的微信朋友圈
朋友圈作为微信的重要功能之一,承载着人们自我呈现与表演、关系获取、跨越社交圈层与自我身份认同等社交需求,12其点赞功能成为青年群体最为活跃的网络行为之一,13甚至许多人将朋友圈当做自己的一场“策展”,精心装扮。14朋友圈在人们日常社交和微信使用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但在4位受访者的访谈中,他们都表达了自己对朋友圈功能不同程度的“冷落”,这可以视为是一种非持续性或者终止使用社交网络应用的媒介非使用现象。探究这种现象,需要从两个方面分析:一是在微信提供服务的立场上,探究微信朋友圈对视障者来说是否使用方便,使朋友圈对视障者来说内容可及,让他们可以得到顺畅的体验。二是视障者的个人选择,即主观意愿的影响。具体阐释如下:
(1)技术缺位:内容难以可及
当笔者问到为何喜欢使用微信聊天学习却对朋友圈的使用失去积极性时,有3位受访者回答了同样的答案:读不到。他们似乎都被技术这一基本问题阻挡在了朋友圈的门槛之外。
如今我们身处在“读图时代”,图像在日常信息传播中占据着越来越重要的位置,甚至正在形成重图轻文的指向,造成图片对文字的擠压。15目前大多数读屏软件并不支持识图描述,部分可以读图的读屏软件也仅限于阅读图片上面的文字或主体十分简单且明显的照片。在聊天时,用户的使用大多数以文字语音为主,虽然也存有表情包等不可读,却不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视障者的信息解读。在使用朋友圈的过程中,视障者可以借助读屏软件阅读朋友圈文本内容,面对纯文本内容的信息时,他们可以获取完整的信息,并根据自己的意愿互动,但当他们遇到一条图文结合或只有图片的朋友圈时,就无法解读出其完整的信息内容,也就难以展开互动,然而朋友圈因其自身的分享和展示属性,往往以图片为主,文字为辅,且是图文互相交织在一起共同传播信息的,这就使得视障者无法在朋友圈的使用中解读完整的信息,最终使他们离朋友圈越来越远,在圈中隐身。故而,技术上的缺位,使得视障者被隔离在了完整的朋友圈之外,无法真正融入其中,最终也让其在媒介使用中难以满足,幸福感也随之降低。
(2)付出大于回报:与朋友圈渐行渐远
微信朋友圈蕴含着海量的信息,视障者同样需要信息和社交,但对他们来说,在朋友圈的收获却往往大于付出,因此他们在朋友圈的实际使用中感到疲惫,最终选择回避朋友圈。
Case1:“每次用朋友圈,得一条条点开,不一定能知道别人发了啥,还耗时间。”
Case2:“刷一会儿就累了,不想刷了。”
Case3:“我们听着肯定比你们直接看字看图浪费时间,简单事(变)复杂了,还弄不懂别人发的东西,要是你(的话)你肯定也不想用吧。”
Case4:“朋友圈和聊天不一样,同一个事,假如聊天的时候我一分钟能知道,要换到朋友圈,配上图,就没法知道是啥了,要不就猜,要不就得去问别人,太麻烦。”
从视障者的角度来看,他们在使用朋友圈的过程中,需要比微信聊天等活动花费更多的精力,却往往不能收获同等的信息反馈,这种资源投入和产出的不平等,会使他们感到疲倦,16进而造成了该群体在微信社交软件使用中呈现出一种典型的消极的媒介抵抗实践行为,也即媒介非使用现象。而这种消极的互联网新媒介使用是令人意外的和需要解决的问题。17
(3)机械的声音:情感难以共鸣
与公众号等功能不同,微信朋友圈以社交分享为主要功能,朋友圈中大多数内容包含着很强的情感,但是视障者在朋友圈使用中却难以产生情感共振的效果。究其原因有二。其一,由于视障者采用的读屏软件重在传递信息内容而非传情。其采用的是标准化的机械播报,故而导致视障者使用中往往忽略了朋友圈中朋友传递的感情表达。其二,读屏软件更加注重技术的提升,加之视障者在使用读屏软件时习惯使用倍速播放,导致含有丰富情感内涵的文字转变成了冰冷干瘪的机械之音。
Case1:“我们平时用这读屏软件都开倍速,我一般是二倍,有的(人)更快,平时聊天的时候能知道别人的消息就行,但用朋友圈有时候就有点奇怪。”
Case3:“读屏软件声音有影响,它这能选男女声,但是还是那种机器人声音,有时候别人发一些开心点的东西,我听着就没那么激动。”
Case4:“平时读屏软件开倍速方便,问题(是)朋友圈的字都写得少,而且有时候别人发句伤感点的诗呀什么的,我这(软件)‘嗖一下念过去了,听完肯定没那感觉。”
虽然4位受访者都表示,失去朋友圈的功能并不会影响自己的微信使用,但在主观上,他们都希望自己可以融入朋友圈,享受这份服务。
四、小结:“差一点”的幸福感
如今,社交平台正在拥抱着越来越多的人群,通过技术的升级和优化,打破一道道障碍,实现着麦克卢汉那句媒介是人的延伸的名言。在技术的帮助下,视障者也可以听到千里之外朋友的来电,可以广察天下事,越来越多视障群体获得了接收信息、接受教育、改变人生的机会。在媒介的帮助下,视障群体正在收获着日新月异的世界带来的变化。微信等软件的无障碍技术突破极大地便利了视障群体的生活,丰富了其精神世界,满足着其精神追求,使他们可以拥有丰富的资源和广阔的平台。随着社交平台技术和内容的发展,视障群体的幸福感得到了明显的提升。然而,在笔者对4位受访者的实际访谈中,发现今天的社交平台仍有不足,这些细小的尚未解决的问题虽然没有出现在核心功能上,并没有将视障者完全隔离在外,却也使得视障人群在实际使用中受到了或多或少的影响,而这是这种“差一点”的小遗憾,也成为了该群体整体幸福感的一个短板。
【本文为2021年度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跨越‘可及:社交媒体中视听障碍群体的自我呈现与意见表达研究”(项目编号:2021SJA1720);江苏海洋大学2022年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省级项目“江苏省视听障碍者互联网使用与幸福感调查”的研究成果】
注释:
①孙英.幸福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30.
②亚里士多德.尼各马科伦理学[M].苗力田,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11.
③谢治菊.健康中国战略下脱贫户健康扶贫质量及其治理[J].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21(03):85-97.
④齐道喜,李然.积极心理学视角下大学生积极人格培养问题探究[J].黑龙江高教研究,2022,40(08):112-116.
⑤王雪,周海宁.社交媒体使用方式对主观幸福感的影响[J].青年记者,2019(23):19-20.
⑥赵娜.互促相融:技术赋权与视障者的媒介生活——以视障者智能手机使用为例[J].传媒,2022(06).
⑦谭昆,张航.青年视障者在社交媒体中的自我呈现行为[J].青年记者,2022(06):117-118.
⑧梁明,潘杰.糖调节受损者主观幸福感与糖代谢结果知晓情况关系的研究[J].广西医科大学学报,2009,26(04):579-580.
⑨Sandra K.Evans,Katy E.Pearce,Jessica Vitak,Jeffrey W.Treem,Explicating Affordances:A Conceptual Framwork for Understanding Affordances in Communication Research[J].Journal of Computer-Mediated Communication.22(2017)35-52.
⑩11Diener E. Subjective Well-Being[J]. Psychology Bulletin,1984,95(3):542-575.
12吕欣,王俊城.社交网络的视觉成瘾机制研究——基于微信朋友圈的示例[J]. 现代传播(中國传媒大学学报),2019,41(12).
13王斌.“点赞”:青年网络互动新方式的社会学解读[J].中国青年研究,2014(07).
14董晨宇,段采薏.反向自我呈现:分手者在社交媒体中的自我消除行为研究[J].新闻记者,2020(05).
15周宪.“读图时代”的图文“战争”[J].文学评论, 2005(06).
16Wright T A, Hobfoll S E. Commitment, psychological well-being and job performance: An examination of conservation of resources (COR) theory and job burnout[J].Journal of Business and Management, 2004, 9(4): 389-406.
17刘松吟,刘德寰.去联接与非联接:微信朋友圈非使用的技术可供性与用户能动性[J].新闻与写作,2022(05).
作者简介:邱立楠,江苏海洋大学副教授,博士;高言,江苏海洋大学新闻学专业2020级学生
编辑:王洪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