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全吉
再过两个多月,就是母亲的十年忌日了,想起母亲逝前的日子,禁不住悲从心生,泪流满面。
十年前的一天下午,母亲因高烧不退住进了医院,挂了两天点滴之后才退烧,但生化全项检查各项指标高得异常惊人。CT检查结果为胸腔大量积液,肺水肿。毕竟母亲年纪大了,高烧让母亲不再说话,她在经过胸腔积液引流后一直昏迷不醒。医生建议家人早做打算,以防不测。在母亲高烧不退的前两天,母亲曾对二哥说,她要提前回老家,别把送老衣服落下了。二哥应允了母亲,自己却哭成了泪人。我知道母亲不会这么快就离开我们的,因为她一直有着坚强的生命力。第二天,我坚持让母亲再做检查,便于确诊。结果,各项彩超显示,母亲的心脏是病原所在,心衰引起肺水肿。
母亲自年轻时就体弱多病。在那个艰难的年代,母亲拉扯着五个孩子,过着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生活。母亲一生做了许多让人感动的大事情。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奶奶病重需要输血,母亲二话没说便为奶奶输了五百毫升的血。输血后的母亲非常虚弱,加上饭食不足,引起全身浮肿。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邻居家防震失火,母亲将平时积攒的辛苦钱全部给了邻居,解了邻居的燃眉之急;母亲不仅将我们五人拉扯成人,还将三姨家的大表姐从七八岁一直抚养到结婚出嫁……
我匆匆租了氧气瓶,购了氧气袋,以备母亲在回老家的路上急用;姐弟几个用担架将母亲平稳地送上了早已在楼下等候的小型面包车。我与母亲一同踏上了回老家的路,两个姐姐、妻子和儿子乘坐另一辆小车紧随其后。我一手举着点滴包,一手挤压着氧气袋,看着母亲那面无血色的脸,我的心在阵阵作痛。我俯在母亲的耳边,泣不成声:“娘啊,我们这就回家,大哥已提前回家为您收拾房屋去了,您多年回家的心愿就在眼前了。您的新衣服就在您孙子开的那辆车上,回家就给您换上。娘啊,您睁开眼睛看看此时的儿子吧,为了您儿子,您一定要挺住坚持到家!”也许是母亲感觉到我所祈祷的一切,嘴角微动了一下,眼角有些湿润,看着母亲半睁的双眼,我再一次忍不住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母亲回家了,挂着点滴,输着氧气,眯眼不睁地躺在临时为她搭建的床上。邻居听说母亲回来了,都前来探望。可是,母亲已没有反应,也许母亲在沉思、在回忆、在静听。第二天晚上,我和二姐一起看护着母亲。夜深人静,只有母亲深沉的呼吸,声声入耳,端详着母亲微微浮肿的脸庞,我心如刀绞,摸摸母亲的手腕,脉搏跳动均匀,便心安了许多。想起白天老人们所说的一些话,我又禁不住心头酸痛,泪水直流。母亲啊,我知道老人们是为您和您的子女着想才说出那番话的,她们都是好心人,都是咱的好邻居。其中,也有您当年资助过的老友,她们都劝我说,你母亲年纪也不小了,再打针、吸氧也留不下了,眼前麦收来临,你们小辈也都尽心了,放弃治疗吧,再坚持下去,你母亲受罪,你们受累!我理解老人们这番话的意思,可是,母亲啊,我做不到,您的其他子女们也做不到!我们怎能忍心拔掉氧气、停止点滴,送您到另一个世界?母亲啊,您放心吧,我们会一直陪伴到您心跳停止的那一刻!
母亲从医院带回的滞留针已无法使用,液体渗透在脚脖子皮下,引起整个右脚水肿。村里卫生室的医生为母亲拔掉了最后一针,因为母亲的血管已经很难再扎进去。在医院时,大夫曾建议颈下静脉置入滞留针,姐弟们商议后觉得这样有风险,乞求护士尽最大努力在皮下扎针,护士费了好大劲儿才留下了那枚滞留针。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这最后一拔将意味着什么!此刻的我早已不能自控;外甥一边为母亲洗着水肿的小脚,一边泣不成声;大姐、二姐、妻子,以及在场的人都以泪洗面。妻子一阵眩晕,引起大家的担心,在大姐的劝说下,儿子扶着妻子离开了母亲的房间……
母亲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脉搏数显示每分钟一百多次。她发着高烧,尿液里流着血丝,喉咙里时而发出欲绝的呻吟声。可怜我的母亲啊,我怎能忍心让您就这樣走下去,我心中的那个结有谁能和我一起打开?对不起,我亲爱的母亲,早知道这样,我们不回老家,在医院里也许能减轻您的苦痛。天已蒙蒙亮,我走出房间,放声大哭了一场。母亲最终没能摆脱死神的纠缠,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九十周岁。
母亲啊,您走得好艰难,也走得很无奈—没有教导,没有半句留言,只有微动的嘴唇和痛苦的表情。大姐为您刚刚擦去眼角的泪水,您又添新泪。母亲啊,我知道您惦记着什么,想说什么。母亲啊,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父亲,让他安度晚年。我们一定替您感谢这些天为您忙前忙后的叔叔、婶子,还有您的侄子、侄媳们。对不起,母亲,二姨从长沙打电话找不到您,便打了二姐的手机,打听您近来的情况,并给您汇来了现金。我们瞒着二姨说您只是感冒了,也许她意识到了您有不好的情况,逐一让我们接电话核实。她是您唯一健在的一母姐妹,血脉相连,心灵相通啊,可是我们不想增加老人家的悲痛。哭一声我的亲娘,擦不干悲伤的泪水,写不完无尽的哀思,道不尽母子的留恋。我再也唤不回驾鹤西去的灵魂,再也留不下踏荷升天的母亲,再也不能周日回家和您一起逗笑、摸着您的鼻子一起入睡,再也不能唤着您的名字和您一起“扯大锯拉大锯”了,再也不能听您唱“周姑戏”了……我的两腮流淌的是悲伤的泪水,虽然这泪水时而静悄悄地流,时而奔涌而泻,时而哽咽难流,但一直都流到我内心深处最软、最痛的地方。
母亲啊,无论再过多少个十年,您永远是我心中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