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惟
门窗紧闭,小兰把自己埋进被褥里,试图阻挡外界的声响。空气中,父亲的咆哮,母亲的抽泣,如游丝般若隐若现。
夏天的被褥很薄,带着一股浓浓的霉味。单层的窗户玻璃并不隔音,裸露在外的红砖,表面凝成一颗颗水珠,顺着墙体,渗进粗糙的水泥地面,形成一道道水渍。
十几分钟以前,小兰一家围坐在门口的银杏树下。父亲拄着拐杖,伸长脖子,两眼紧紧盯着小兰手中的手机;母亲则站在父亲身后,满怀期待地注视着爷俩儿。
父亲的右腿粉碎性骨折,在医院躺了两个月,昨日刚刚出院。旧手机是父亲的,是家里唯一的一部智能机。父亲在出车祸之前,是送餐员。在一个漆黑的雨夜,父亲被一辆疾驰而过的小汽车撞倒,司机酒驾,交通肇事逃逸,脱保,名下没有任何财产。
父亲醒来后,听到消息,又昏了过去。
那段时间,小兰正在积极备战高考,对此一无所知。高考结束,她看到的是父母无尽的争吵和哭泣。陪护的那段日子,她每日感觉乌云蔽日,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小兰平时的成绩很好,是全家唯一值得高兴的事;但父母不知道的是,今年的高考数学题超难,这对于本就偏科的小兰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高考结束,大家都说今年分数线肯定会下降,这给了小兰些许安慰。
父亲的药费没有着落,护士每天都在催款,一家子六神无主;更为糟糕的是,母亲承受不了压力,突然昏倒在病房,等做完七七八八的检查后,医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母亲可能得了乳腺癌。
一下子病倒两个,这给刚刚经历完高考的小兰当头一棒。
正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有一天,病房里突然出现一对中年夫妇,穿着不俗,一看就是有钱人。女的一进来就搂住小兰哭成一团,男的则拿出一沓钱,放在床头柜上,慢条斯理地对小兰的父亲说:“你们一家的遭遇我听说了,这些钱是给小兰上学的。”
小兰吓了一跳,慌乱之中挣脱出来,看见父亲一把抓起钱,砸在男的身上,额头青筋暴起,怒目圆睁,大吼一声:“谁稀罕你的钱,快给我滚!”
一阵拉扯咒骂过后,小兰这才搞清楚,来人是她的亲生父母。
小兰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十八年的猜测和流言蜚语,终于变成了现实。
之后的日子,小兰的生父生母每日上门纠缠,声泪俱下,表示当年穷,现在有条件了,想好好照顾女儿。
小兰不为所动,望着病床上只会咆哮的父亲,她痛苦万分。
高考放榜日前一天,家人思索再三,并征求医院同意,决定先行请假出院,等分数出来后,再行商议处理办法,这才有了开头的一幕。
434分,小兰一阵头晕目眩。紧接着,凄怆的哭声响起,阵阵咆哮声中,夹杂着闻之泪目的低声抽泣。
小兰高考失利了……
这些日子,车祸、癌症、凭空冒出的生父生母,就像斗大的针筒,正一点一点抽干她身体里的血液。一分之差的落榜,打碎了她最后的希望,让她觉得生无可恋。
除了睡觉,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她静静地蜷缩在被窝儿里,屏蔽着这个冰冷的世界。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梦见自己掉下了悬崖,呼吸急促。“临死”前,她看到了母亲在流泪,父亲以头抢地;蒙眬中,她听到了重重的砸门声,接着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之后,有人在用力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半梦半醒之间,她慢慢睁开了双眼,昏暗的灯光下,父母正泪流满面。
过了许久,小兰才哭出声来。那一刻,她如释重负,醍醐灌顶。她开始相信,最难的不是生死,而是父母的眼泪。
之后的日子,一切开始朝好的方向发展。
当亲生父母得知小兰高考失利之后,就再也没有上过门。
几天以后,小兰在班主任的建议下,填报了专科提前批次的乡村医生。不久,小兰被录取了。几代农民培养出一个“铁饭碗”,给这个因病致贫的家庭带来了希望。
再后来,小兰父亲的交通事故案有了新的进展:在交警支队的强力干预下,肇事司機家人凑齐了医药费,送餐公司购买的员工意外伤害险也赔付到位,小兰父亲的治疗费用终于解决。
好事不止于此,医院传来喜讯,小兰母亲送检的肿瘤病理切片检查结果为良性纤维瘤,预示着转化为癌症的可能性很低,经过手术切除即可康复。
接二连三的好消息,让小兰一家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同时,经历过这些的小兰开始变得坚强,面对困境不再抱怨。她开始相信,哪怕是最坏的结果,也要微笑着说:“明天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