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拉新年之夜（上）

郝天晓

1

绚丽的舞台！

耀眼的灯光！

拍红的双手！

热烈的掌声！

在无数道炙热目光的注视下，身披白纱的麻小雀昂头走到舞台中央，展翅，躬身，做着最隆重的谢幕。

“白鸟公主！白鸟公主！白鸟公主！”热情的欢呼声，似乎化作一股股寒流席卷了整个会场，让麻小雀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麻小雀很奇怪，一般来讲，“热情”不应该是化作“暖流”才对吗？今天怎么化作了“寒流”？

没容麻小雀多想，另一个重量级演员也开始登台谢幕。

观众们的欢呼不减刚才：“黑袍王子！黑袍王子！黑袍王子！”

麻小雀心里一惊，该不会是那个谁吧？她扭头一看，真是怕谁来谁，那戴着王冠，穿着披风，正对着观众谢幕的可不就是——黑爵！

麻小雀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场噩梦，她猛地扯开身上的白纱，大喊一声：“噩梦醒来！”

让麻小雀没想到的是，这个“噩梦”结束了，下个“噩梦”却近在眼前——她和黑爵相对而坐，身上五花大绑，他们两个中间还放着一个闹钟。看看四周，很明显，他们正处在一个黑漆漆的废弃仓库里，周围冷风习习。

黑爵“呼噜呼噜”，竟然还睡得挺香。还好麻小雀的嘴巴没被绑住，她身体往前一探，一嘴叨在了黑爵的脑门上。

黑爵“喵呜”一声，从美梦中惊醒。他晃晃脑袋，很快也发现了目前的处境。

“怎么回事？”黑爵问。

“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回事呢！”麻小雀把问题踢了回去。

“这黑乎乎的地方是哪？我们怎么会在这里？”黑爵继续问。

“你问我，我问谁去？”麻小雀又把问题踢给了“谁”。

“冷静，冷静。”黑爵深吸一口气，“我们两个都仔细地回忆一下，在此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接下来便是令人窒息的安静。麻小雀开始在自己记忆的丛林里狂奔，黑爵开始在自己记忆的海洋里遨游。片刻之后，一个奔了个寂寞，一个游了个空虚。他们惊奇地发现，他们竟然同时失去了此前的记忆。

黑爵提了个建议：“既然想不起来咱们是怎么到这里的，那就往前边想……”

“从能想起来的地方开始，一点点再往后捋。”麻小雀竟然难得地和黑爵达成了一致。

前边……大前边……大大前边——麻小雀和黑爵的记忆停在了《白鸟公主》舞台剧的海选现场。

2

说到《白鸟公主》，就不得不提到“赫斯拉新年之夜”——总部一年到头最隆重的新年庆典。

每当那个时候，所有的树上都会挂满彩灯，所有的动物都会盛装出席，庆典舞台周围，摆小摊的、玩杂耍的、看热闹的，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当晚还能观看到最炫目的烟花，欣赏到最精彩的节目，见识到最厉害的特工，接触到最耀眼的明星，品尝到最好吃的美食……各个星球的行业翘楚也汇聚于此，一同迎接地球崭新的一年。

重点来了！麻小雀和黑爵，特工级别低，不会做美食，相貌又平平，能力不出众——但是，他们却想在新年庆典时出点风头，于是参演《白鸟公主》便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每年“赫斯拉新年之夜”的舞台剧表演，都是当晚的重头戏之一。舞台就设在庆典广场的中央，整个表演全球现场直播。今年的这部《白鸟公主》是在传统童话《白雪公主》的基础上，由总部大鹅特工亲自操刀改编而成的。据大鹅特工介绍，《白鸟公主》的剧本是他没日没夜熬出来的，光是用过的稿纸就拉走好几卡车。别说每个字了，就是每个标点，每个笔画，都凝结着他的心血和汗水，所以在演员的海选上，他必须亲自把关。

海选候场室里，麻小雀一边偷偷观察着自己的竞争对手们，一边暗自得意。她好歹是个鸟类，竞争“白鸟公主”这个角色，起码有个物种优势，那个大屁股的河馬，那个傻呆呆的狍子，天知道他们到底哪来的自信。还有那些竞选“黑袍王子”的，有黑耗子、黑乌鸦、黑野猪，当然还有那只黑不溜秋瘦不拉几的猫，他们还真以为长一身黑毛就是王子了？真搞笑！

麻小雀冷笑地瞥了一眼黑爵，她没看到，下一秒黑爵也冷笑地瞥了她一眼。为了节省时间，大鹅特工兼编剧兼导演兼总策划兼……头衔太长，简称他为“鹅兼”吧！鹅兼为了节省时间，让海选的演员两两组队进行表演。就是那么巧，抽签时麻小雀和黑爵正好抽到了一组。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干巴巴地背着台词，初次上台都很紧张，但心里却都把自己失误的原因归结到对方头上。

眼看着表演就要结束，黑爵决定放个大招。

“啊——我亲爱的白鸟公主，我为你准备了一个惊喜。”黑爵偷偷拿出道具。

扮演白鸟公主的麻小雀稍微有点懵，因为台词里根本就没有这一句。

只见黑爵拿出道具，对着麻小雀“嘭”的一下就放出了一个冷烟花。黑爵幻想的画面是：如碎钻一般银光闪闪的冷烟花，在飘然落下的某一刹那，突然如电击般触动到鹅兼的某根神经，让他一拍桌子，当场宣布：“就是你们了！”

让黑爵万万没想到的是，麻小雀把突如其来的闪闪银光当成了闪光弹。特工的惯性，让她第一时间冲下舞台。

“危险——”麻小雀一脚把鹅兼踹到了桌子底下。

鹅兼让麻小雀和黑爵如愿以偿地留在了这个舞台，只不过麻小雀扮演的是一棵树，而黑爵扮演的是一块石头。

“胖河马和傻狍子都能去演随从，可我却只能去演一棵树！这是对我的羞辱！极大的羞辱！”麻小雀一边穿大树衣服，一边愤愤地说。

“你可以拒绝这个羞辱。”黑爵往身上粘着绿色的苔藓，这样可以让他趴下的时候更像一块石头。

麻小雀摇晃着脑袋上的枝条：“我不，我偏不！即使演一棵树，我也能用我精湛的演技把主角的风头抢过来。”

麻小雀说到做到。既然她这棵树是背景，那背景就应该对主人公的处境起到很好的映衬作用。

所以当白鸟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狂欢跳舞时，她就兴奋地晃动枝条。当巫婆把毒苹果送给白鸟公主时，她就紧张得抖动叶子。当白鸟公主中毒身亡时，她就狂捶胸口。

鹅兼怒了：“那棵树，你在干什么？”

“我在演伤心欲绝！”麻小雀眨着无辜的大眼睛。

“什么伤心欲绝？你是一棵树，你只能演一动不动！还有那块石头，总看什么热闹？把眼睛闭上！”

让鹅兼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一动不动的大树和双眼紧闭的石头竟真的把主角的风头给抢了。

鹅兼刚教训完麻小雀和黑爵，就赶上总部蟒蛇部长带着几位庆典嘉宾来观看舞台剧的彩排。因为有蟒蛇部长在，麻小雀不敢造次了，乖乖地当起了一动不动的大树。

等到全体演员谢幕时，突然走过来的大树和突然站起来的石头，吓了嘉宾金钱豹一跳。

鹅兼怕担责任，赶紧出来解释。他告诉金钱豹，麻小雀和黑爵是低级特工，这次临时当个龙套演员，可以随时用道具树和道具石头换掉。

可没想到的是，到了晚上，金钱豹竟然偷偷派车把麻小雀和黑爵接到了他的别墅。他不仅对麻小雀和黑爵的演技大加赞赏，甚至还专门给他们开了一瓶香槟。

如此豪华的别墅，如此高级的接待，让麻小雀和黑爵有点不知所措。

“别客气！”金钱豹举起自己的香槟，“致敬我们最伟大的龙套演员。”

麻小雀赶紧也端起香槟，学着电视里看到的样子晃啊晃啊。最后晃得黑爵再也忍不住了，小声提醒：“需要晃的是红酒，这个是香槟。”

妈呀，丢死人了，麻小雀急忙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她吧嗒了一下嘴，这香槟的味道嘛，有点……

3

时间回到现在，麻小雀和黑爵面面相觑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两人的记忆同时追溯到了“香槟”上。也就是说，极大可能是金钱豹把他们抓到了这里。

据黑爵介绍，这个金钱豹是赫赫有名的商会会长，当初靠着在赫斯拉星球上开采矿石而一夜暴富，而后成立的赫斯拉矿产公司闻名全球。他热衷于各种慈善事业，总部每年新年庆典的大部分花费都是他捐赠的，所以庆典才会被命名为“赫斯拉新年之夜”。

麻小雀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我没得罪过他啊！黑爵，你说，是不是你背地里干了什么‘好事，连累我被绑在这里，面前还放个闹钟？放个闹钟是几个意思？”

黑爵提醒麻小雀：“你真觉得它是个闹钟吗？”

麻小雀仔细再看，不对，这上面的数字怎么显示在倒计时？

这根本就不是闹钟！这是定时炸弹！！而且倒计时只剩下一分钟！！！

麻小雀和黑爵的第一反应出奇一致——跑！怎料他们的脚竟然是绑在一起的，刚一用力便摔成了一团。麻小雀嫌黑爵压住了自己的嘴巴，不管不顾地叨叨叨；黑爵嫌麻小雀压住了自己的手腕，不管不顾地挠挠挠。“刷刷刷”，绑黑爵的绳子被麻小雀叨开，绑麻小雀的绳子被黑爵挠开。

挣脱绳子的他们，一起跑向仓库大门，仓库大门当然是锁死的。黑爵看见门上有个小天窗，踩着麻小雀的脑袋就蹿了上去。被踩到脑袋的麻小雀气晕了头，在心里狠狠地骂着黑爵：“你踩我上去，我踩谁去？”麻小雀无助地拍打着翅膀，身体悬空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是会飞的。

天窗有点年久失修，踩在窗框上的时候，一根破钉子正好硌了麻小雀的脚。麻小雀便把对黑爵的所有怒气，全撒在了那根钉子上，用爪子抓住那根钉子使劲往后一扔。

就听“啪”的一声，钉子插中了定时炸弹，倒计时读秒戛然而止。

4

这时，金钱豹会长和他的柴犬秘书出现在麻小雀和黑爵的面前。

柴犬说：“恭喜你们，通过了会长的考验。”

“考验？”麻小雀和黑爵一脸懵。

“冷静，睿智，默契！思维敏捷，功夫利落，杀伐果断！”金钱豹会长对他们两个刚才的表现进行了全面总结。

这总结说得铿锵有力，差点让麻小雀信以为真。

“这么说吧！之前你们那场表演震撼到了我，你们与角色完全融为了一体，让观众绝对相信——你，就是一棵树！你，就是一块石头！我就是需要你们两个这样的特工，看起来毫不起眼，实际却是深藏不露。”

麻小雀和黑爵一听，心里明白了：这是要有大任务啊！

柴犬顺势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是一只活力四射的小金钱豹。

金钱豹会长说：“这是我儿子小豹子，这次和我一起来参加新年庆典。但就在昨天，我们收到了两封恐吓信。”

屏幕上逐一出现了两封恐吓信。

第一封信是手写的，内容是——“如果有一天，你儿子消失不见了，那一定是我们干的。”

第二封信是机打的，内容是——“你欠下的债，就用你儿子来偿还吧！”

麻小雀主动给自己分配了任务：“会长放心，我一定会查出幕后之人。”

黑爵下手晚了，只能領下另一个任务：“会长放心，我会寸步不离地保护小豹子公子。”

“不，不，不！”金钱豹会长说，“总部已经有专人去查恐吓信了，还派了最优秀的特工去保护我儿子。”

“那您需要我们做什么？”麻小雀和黑爵一起问道。

“我需要你们在远远的地方保护他，成为我藏起来的‘最后防线。只要在庆典前后，能保我儿子安然无恙，这些都是你们的……”

柴犬心领神会地滑了一下屏幕，金光闪闪的照片晃得麻小雀和黑爵直眨眼睛。

“需要什么武器、道具，小柴秘书会全力支持。”布置完“最后防线”的金钱豹会长准备走人了，“还有其他问题吗？”

“有个小问题。”麻小雀瞥了一眼旁边的定时炸弹，“那个炸弹是假的吧？”

“是真的。”金钱豹会长不以为然地说，“我相信以总部特工的身手，对付个炸弹小菜一碟。”

金钱豹会长和秘书走了，留在原地的麻小雀和黑爵惊出一身冷汗。

5

第二天，黑爵成了酒店门口等生意的出租车司机，麻小雀则成了酒店对面一家奶茶店的打工仔。他们两个一远一近，正好监视出入酒店的所有人。

这期间小豹子出入过酒店几次，保护在他身边的顶级特工，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全部武装到了牙齿。但凡周围有个风吹草动，哪怕是旁边有个拄拐的老大爷路过，顶级特工都能立马让老大爷健步如飞地远离此地。

此情此景，让麻小雀觉得她这个“最后防线”有些多余了。她百无聊赖地做着一杯又一杯的奶茶，突然觉得自己就好像奶茶里面的珍珠，不管有没有珍珠，奶茶依然叫奶茶。她又想起自己扮演的那棵大树，不管有没有大树，《白鸟公主》依旧是《白鸟公主》。无论是在舞台上，还是在现实中，她永远都是一个配角——永远不被人关注的配角。

“给我来杯奶茶，要樱桃味的，双倍珍珠，双倍糖，谢谢！”狮子顾客出现在了麻小雀的面前。他左右环顾着，似乎有点兴奋又有点慌张。

麻小雀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确定放双倍糖？”

狮子思考了一小下：“放三倍吧！我喜欢甜的。”

麻小雀满心疑惑地做了一杯双倍珍珠三倍糖的奶茶，然后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道：“先生是来这边旅游的吗？”

“嗯……算是吧！”狮子往奶茶里插了两根吸管，一口气吸了一大堆珍珠，然后满意地吐出一口气。

“接下来打算去哪转转？”麻小雀瞥了一眼不远处黑爵的出租车。

狮子说：“听说庆典场地附近有个游乐场很好玩，请问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麻小雀一把扯下工作服：“我带你去！我是游乐场的兼职导游，那里的所有项目我全玩过，我知道哪个最好玩。”

接着，不容狮子拒绝，麻小雀便连推带拉地让他坐上了黑爵的出租车。黑爵回身一看，有点吓住了。

“狮，狮子……”

麻小雀没让黑爵继续往下说，硬是提高嗓门接过他的话头：“这是狮子顾客，我们要去游乐场，快！”

说着，冲黑爵使了个眼色。

黑爵没再多问，一踩油门把车开到了游乐场，然后排队、买票、入场……直到狮子兴高采烈地登上了摩天轮，远离地面之后，黑爵再也忍不住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那不是狮子特工吗？他怎么不认识我了？”

麻小雀得意地说：“对啊，真正的狮子特工怎么可能会不认识我们？而且真正的狮子特工有糖尿病，根本不可能点一杯三倍糖的奶茶。”

“那他是谁？”

“身为特工，你就这点观察能力吗？”麻小雀冲着逐渐升高的狮子摆摆手，狮子则兴奋地冲她晃了晃手里的奶茶。

那插着两根吸管的红色奶茶让黑爵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柴犬秘书给他们看的那张小豹子的照片上，他就拿着一杯这样的奶茶，两根吸管，红色樱桃味的。

“难道说他是……”

麻小雀得意地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答案。”

黑爵有点捋清楚了。狮子特工肯定是被派去保护小豹子的，但是小豹子却用变身标签变成了狮子特工的样子，偷偷跑出来玩了。只是他还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他在哪里买的变身标签？这种仿真度超高的标签，得提前找人定制。”

“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变身标签什么的还重要吗？”麻小雀很高兴能有机会从“最后防线”变成“近身保镖”。

黑爵还是有点担心：“可那两封恐吓信的事情还没查清，就这么偷跑出来玩还是有风险。”

麻小雀毫不在意地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正好是十三在查恐吓信的事，我已经发了短信给十三，他一会就把结果告诉我。据我多年的特工经验判断，恐吓信十有八九是这小豹子自己写的，为了就是给自己的消失找借口。”

小豹子可能是被关在家里太久了，来到游乐场真是撒欢似的玩，玩完这个玩那个，最后把麻小雀和黑爵带到了鬼屋，还邀请他们一起进去探险。

麻小雀最害怕鬼屋了，正愁找不着好借口拒绝之时，十三的电话打了过来。麻小雀便顺势把黑爵和小豹子推进了鬼屋。

电话那边传来了十三的声音：“麻小雀，你猜的没错！我比对过笔迹，那封手写的信确实是小豹子左手的笔迹。”

麻小雀很得意：“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不過，另一封打印的信上并没有发现小豹子的指纹，反而发现了提内马·赫斯拉的指纹。”

“提内马·赫斯拉是谁？”麻小雀看了一眼鬼屋的入口，里面传出了游客们鬼哭狼嚎的叫声。不知怎么，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十三在电话那边继续说道：“他是赫斯拉星球的原住民。金钱豹会长开采矿石时给赫斯拉星球造成了不可逆的污染，致使三分之二的原住民死于污染，另三分之一幸存者被迫迁徙到了另一个星球。这个提内马·赫斯拉想炸毁矿石场，但被抓入狱，在地球服了几年刑，最近才放出来。所以总部的资料库里才会有他的记录……喂，麻小雀，你有没有在听？喂……”

十三不知道的是，麻小雀刚才一边接听电话，一边冲进鬼屋。她张牙舞爪的样子，把里面的“鬼”都吓得半死。可是她从入口跑到出口，从出口跑到入口，只从地上捡到一张狮子特工的变身标签，而黑爵和小豹子却不见踪影。

十三的电话里传出了麻小雀的哭腔：“十三，我把他俩给弄丢了……”

（精彩下期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