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 一
上万只白鹭飞回北方的湖泊,它们是
春天的盗匪,衔走草叶、枝杈
制作自己的小家,纯白的幻影在飞舞
鱼儿惧怕它们,人群喜爱它们
可有时喜爱反而会招致家的破碎
恐惧者倒是给它们提供了营养
游船已经逐渐多了起来,那橡果一般的
巢穴也多了起来,空气里都是惬意
只要那些导游没有开启高音喇叭
白鹭的优雅都是代代相传的
那些体型更大的,会把最先展翅的权利让给后辈
更幼小的成员或许明天就会诞生
或许要再等等,让雨水先催发更多的种子
到那时,我会带着她再来远望
白鹭会再次汇成云朵,在相机反应过来前
自烟波浩渺中升腾而出
那孩子在哭泣,擦干的是凋敝的天真
哭声传染了路旁的女人。她想起——
一个誓言,一句被蜡烛烧干的话
这何曾算悲伤,这不是悲伤
悲伤是:仍有希望时奢侈的发泄
(黑天鹅藏在瞳孔里,睫状肌被拉伸
远方就在模糊中,被消化排出
一面巨大的围墙落在夕阳与呐喊中央)
必须有一个惯用的杯子,最好还有吊兰
黯然神伤的条件才被勉强集齐
为何不给,丢掉的纸屑打一个电话?
打开网络关掉现实,茫然里忘记悲伤
终于,渺小的高楼逐渐睡去
他和她也睡去,轻荡涟漪的玄武湖还醒着
它在想——百年前的爱恨情仇、生离死别
远比现在浮夸的汽笛声有趣
汪洋般的鲜血染红烽烟
马鞍像齿轮一样,不断作响
锈蚀的铁矛,在玻璃展柜的束缚中
挣扎着,准备重赴战场
妻与子,站在山坡上远望
见证:凯旋里夹杂的叹息与悲歌
泪水侵蚀了彩色的塑像
再一次,在渭河旁驻足
兵卒、劳工、匠人,在此辗转千年
给历史,留下清晰的印痕
不要刻意放慢脚步
在经过严阵以待的将士时,肃杀之风猝然而至
最后一排那个残缺的马夫张望着
用仅剩的手臂,指着某处废墟
那里或许埋藏着他的柔软故乡
纪念品店里,讨价还价仍在持续
我们都有自己的目的地
许多人拖着疲惫的身躯,不停辗转
直至所有目的汇成了喧嚣之城
而流星的奔波,却不为建造
或铸就某一片辉煌
它就那样安静地划过我暂居的郊区
被不知名的荒山,切断与视线的联系
这一切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
它不声张,或者呼喊什么
尽管这样会收获许多拥趸
只是划过,然后变成脑海里
居住在山另一侧的传奇,或许也有旁人目睹
那闪光霎时的爆裂、延续以及沉寂
之后便是永远无法完成的遗忘
在酷暑奔跑,在凛冬觅食
三位勇士——用尾巴蔑视人群
残存的野性在眼睛里燃烧
月色。硕鼠。屋檐下。
一段恢弘的史诗就此上演
琥珀色的瞳仁在睥睨宏大都市
最年长的那只,脸上雕刻着伤痕
积水里偶尔也会倒映着迷茫和惶惑
雪在某一天无情地落下
纸箱搭在灌木的尽头,成为堡垒
偶尔有人,送去一碗温柔
它们就在这样的生活里等待春天
在风信子凋落时节,又有一群幼小的精灵
诞生了,愿小家伙们喜爱这世界
槐树的根须只会深入地底
不会漂流,这曾是先辈坚信的定理
现在那片槐林已经被驱赶到
远离都市的偏僻角落
连带着拥有黄褐色皮肤的成片的农田
父亲曾带我目睹的炊烟与集市,正在干涸
冬风带来麦穗的充实感
借助空调的力量,我们成功
组建了如此嘈杂的群岛
可没人拥有驶向过去的帆船
也没人去尝试建造
只有日渐破旧的扁舟,在尝试
与巨轮争渡。时间不站在
回忆的支持者那边
唯一坚定的事实只有:
抛出石子,就会击穿水面
它走得是如此的迟缓
眼睛开阖间,没有明显变化发生
秒针令人慌乱,分针令人急躁
只有它,谦卑得像个忠臣
我几乎要误以为:
它会在我身后永远等待着我
直到经历惊喜或悲恸而忘乎所以
我才意识到它的险恶
怔怔出神,以为没过许久
它却毫无歉疚地走过太多旅程
我很难坐在原地等待下一个轮回
就像等一把钝刀缓慢划过皮肉
统率无数时针的岁月,还要更加虚伪,或者温和
让健康与壮志在生活泅渡中
风化、残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