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洪波, 周心怡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北京 100083)
2000 年,中国步入了老年型社会。此后20 年内,中国人口老龄化程度不断加深。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公报》的数据显示,全国60 岁及以上的人口约为2.64 亿人,65 岁及以上的人口约为1.91 亿人,分别占总人口的18.70%和13.50%[1]。老年人口数量的不断攀升增加了国民收入中用于疾病治疗、养老护理等的支出,加重了居民家庭的经济负担。因此,建立能够缓解或者应对人口老龄化引致的家庭经济负担和提高城乡居民生活质量的社会性养老保险制度非常必要。2009 年,以《国务院关于开展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试点的指导意见》(国发〔2009〕32 号)颁布为标志,国家开始了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以下简称“新农保”)制度试点。2011 年,以《国务院关于开展城镇居民社会养老保险试点的指导意见》(国发〔2011〕18 号)为标志,国家启动了城镇居民社会养老保险试点。经过数年发展,2014 年,国务院颁布《关于建立统一的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制度的意见》(国发〔2014〕8 号),决定将新农保与城镇居民社会养老保险合并实施,建立统一的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制度①。据《中华人民共和国2021 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中的数据显示,截至2021 年末,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的人数为54 797 万人,比上年增加554 万人[2]。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党的十八大以来,“人民群众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更加充实、更有保障、更可持续,共同富裕取得新成效”[3]。在新发展阶段,有无获得感已成为人们衡量各项改革成效的重要标准之一。那么,在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实施多年后,它是否有效增加了参保者的获得感?如果是,到底增加了哪些方面的获得感?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是如何增加这些方面的获得感的?如果增加了获得感,那么获得感是否在不同参保人群之间存在差异?笔者试图对上述问题做出回答。
获得感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本土化概念,国外文献中鲜有与之完全匹配的概念。国外与获得感研究相关性较强的是始于20 世纪中期的主观幸福感研究,二者同为评价公民生活状况的概念[4]6-17[5] [6] 159-169。Easterlin提出,“收入-幸福悖论”,即财富的增加并不一定会提高幸福感[7]。此后,学者们开始广泛关注幸福与收入之间的关系。在主观幸福感内涵方面,Shin 和Johnson 认为,主观幸福感是一个人对自己的人生状态和生活满意程度的正面评价[8];Ryff 和Keyes 认为,幸福是人通过持续的追求和实现自己的价值而获得的一种动态概念[9];Ratner 等认为,个人的主观幸福感主要表现为对幸福的追求和对痛苦的减少[10];Diener 等认为,主观幸福感不仅包含了人们的情绪反应和对生活的满意程度,而且还包含了人们对自己人生的评价,具有主观性、相对稳定性和综合性[11]。同时,学界还对主观幸福感的测量方法和影响因素进行了研究。例如:Kozma 和Stones 编订了幸福感量表,从短期和长期两个角度来评估个体幸福感[12];Warr 利用量表来衡量幸福感,认为幸福感测量应包括快乐和兴奋程度两个方面[13];Kraatz等把保健费用和生产力等社会因素包括在内来构建幸福感测量框架[14];Ryff 和Singer 认为,个人财富的不断增加会增加幸福感[15];Sacks 等认为,收入是影响居民幸福感的主要因素,且收入越高增加的幸福感也越多[16]。但是,也有部分学者对财富和收入增加会增加幸福感持有异议。例如:Kenny 以及Li和Raine 发现收入并不会显著影响居民幸福感[17-18];Diener 认为,除了经济因素外,幸福感也会受到一些非经济因素的影响[19]。此外,具体研究养老保险与幸福感二者之间关系的国外文献甚少,一些学者仅将养老保险作为影响幸福感的因素之一,并且认为养老保险显著影响幸福感。例如:Ram 认为,社会保障支出越多,居民幸福感越高[20];Hessami 通过对12 个欧盟成员国1990—2000 年的相关数据分析发现,社保支出与个人的主观幸福感存在倒“U”型关系[21]。
2015 年2 月27 日,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十次会议上,习近平首次提出了“让人民群众有更多获得感”[22]。此后,国内学术界开始对“获得感”进行多方面的研究。
第一,关于获得感内涵的研究。国内学术界对获得感内涵仍然存在不同看法。例如:杨伟荣和张方玉认为,获得感包括物质和精神两方面[23];苏岚岚等认为,主观获得感必须以“客观获得”为基础[24];曾维伦则侧重居民的主观感受,认为获得感是一种感受与关切[25];齐卫平认为,获得感是每个人对实际感觉的事实判断[26];田旭明认为,获得感是幸福感的前提[27]。第二,关于获得感衡量指标的研究。具体衡量指标从二维到五维不等:郑风田和陈思宇认为,获得感包括物质和精神两方面[4]6-17;王浦劬和季程远将获得感的测量分为横向与纵向两方面[28];赵卫华将获得感分为绝对获得感和相对获得感两个方面[29];文宏和刘志鹏以及王恬等认为,衡量获得感需要包括政治、经济、民生三个方面[30]3-20[31] 120-132;吕小康和黄妍将获得感的维度划分为个人发展感、社会安全感、社会公正感、政府工作满意度四个方面[32];郭学静和陈海玉提出,获得感包括物质生活、健康安全、支持网络、社会公正、价值实现五个方面[33]37-39;杨金龙和张士海将获得感分为经济、公共服务、政治、安全、自我实现五个维度[34];龚紫钰和徐延辉将农民工获得感归结为经济生活、公共服务、社会关系、政治参与、价值尊严五个维度[6]159-169。第三,关于获得感影响因素的研究。孙远太认为,居民获取与占有社会资源的数量会影响居民的获得感,社会地位越高,居民获得感越强[35];丁元竹认为,社区生活对获得感的影响显著[36];王恬等发现,个人的年龄、性别等对获得感的影响显著,家庭经济因素与居民获得感和幸福感均表现出显著的相关性[31]120-132;叶胥等发现,民生预期会负向影响民生获得感,民生满意度也会对民生获得感产生影响[37];阳义南发现,公共服务能够对获得感产生正向影响[38];邱伟国等则发现,乡村教育提供、乡风文明建设对农民获得感的影响在稳步增长[39]。第四,关于养老保险与获得感关系的研究。梁土坤的研究表明,困难家庭参加养老保险会对相对获得感和居民获得感产生积极影响,但对预期获得感的影响不显著[40];马红鸽和席恒发现,参加基本养老保险会增加居民的幸福感和获得感[41];罗叶等通过研究新农保对60 岁以上农村老人经济获得感的影响,发现稳定的养老收入会显著提升老人的总体经济获得感[42]。
综上可知,国外文献对主观幸福感的研究丰富多样,但国外文献鲜有与获得感完全对应的相关研究。国内学者则是对获得感的内涵进行了多角度解析。虽然学者们对获得感的定义各有不同,但是在对获得感的理解上也存在一些共同点:获得感是一种主观感受,且这种主观感受产生于客观获得之上;获得感与幸福感不同。国内学者还构建了国民获得感的测量体系,从多个方面总结了影响获得感的因素,并将获得感的研究扩展至社会保障领域,个别文献甚至还研究了养老保险与获得感之间的关系。尽管如此,国内学者对获得感衡量指标的研究并没有达成共识,学者们主要是根据研究对象的不同而从不同维度选择指标来对获得感进行衡量。只有少数研究结合微观数据对获得感进行了实证研究,而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与获得感之间关系的研究还处于起步阶段。
鉴于当前鲜有文献专门关注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对参保者获得感的影响,笔者拟结合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实施多年的现状,通过实证检验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是否影响了参保者的获得感以及如何影响参保者的获得感,以期能对社会保障与国民获得感之间关系的研究做出有益补充和丰富。
从本质上来讲,获得感是衡量居民生活水准及主观满意程度的指标[30]3-20。获得感的生成受物质与精神两个层次因素的影响,既包括客观获得,又包括在此基础之上的主观感受[33]37-39。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总体布局是统筹推进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和生态文明建设。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作为民生保障事业,与经济建设、政治建设、社会建设直接相关。因此,笔者将在借鉴既有文献的基础上,从经济获得感、政治获得感和社会获得感三个方面来衡量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对参保者获得感的影响,如图1 所示。
图1 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影响参保者获得感的理论逻辑
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可以通过增强参保者的经济获得感、政治获得感和社会获得感来增强其整体获得感②。据此,笔者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1. 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能显著提高参保者的获得感。
经济获得感是指居民对自身实际经济状况的主观感知[33]37-39。由图1 可知,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可以通过三个方面来增加参保者的经济获得感:一是确定性等值与风险升水。参保者年轻时缴纳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费用,确定预期年老后会领取基本养老金,确定性等值和风险升水理论证明了参保者的福利效用可以得到帕累托改进。二是财政补贴。政府对符合领取城乡居民养老保险待遇条件的参保人全额支付基础养老金,其中,中央财政对中西部地区按中央确定的基础养老金标准给予全额补助,对东部地区给予50%的补助。对参保人员的缴费,地方财政补助30~60 元不等。财政补贴相当于政府花一部分钱为城乡居民购买基本养老保险并直接支付基础养老金。从参保者的角度来看,这属于花钱矩阵理论中的“你为你自己花别人的钱”“花别人的钱为自己办事”[43],有助于增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参保者的经济获得感。三是代际互助共济。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是现收现付制和完全基金制相混合的部分积累制。通过现收现付方式筹集和发放的养老金实质上是年轻一代对年老一代的价值转移,体现了代际互助共济,从而有助于提高年老参保者的经济获得感。据此,笔者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2. 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能显著提高参保者的经济获得感。
政治获得感是指居民对政民关系、政府工作、政治信任、政治认同等的主观感知。民生是政治认同获得的永恒命题[44]。政府的行为增加了公众福利,就会使公众对政府的政治信任增加[45]。由图1可知,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可以通过三个方面来增加参保者的政治获得感:一是执政为民。为了保障农村居民年老后的基本经济生活安全,国家一改历史上数千年空缺社会性农民养老保险制度的现实,于2009 年建立了新农保制度;针对城镇非从业人员基本养老保险制度空缺的现实,于2011 年建立了城镇居民社会养老保险制度。这两个制度从无到有,能够使参保者深切感受到国家建立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制度的为民、利民目的,从而激发其政治获得感。这两项制度建立之后,国家又多次进行了优化,以便更好地保障参保者的利益。这让参保者进一步感受到了政府政策的为民、利民、惠民,从而提升了参保者的政治获得感。二是经办服务便民。例如,各地不断探索和创新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的经办服务、提升经办机构中参公管理单位的比例、对工作人员进行服务和技能培训、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政策运行透明度逐步提高等。经办服务便民有助于树立服务型政府形象,提升参保者的政治获得感。三是终生生存年金。参保居民从年老开始就能按月领取基本养老金直至死亡前一年,这种持续终生的基本养老金待遇给付很大一部分来自政府的补贴,可以提高参保者对政府的认同和信任,从而提升参保者的政治获得感。据此,笔者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3. 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能显著提高参保者的政治获得感。
社会获得感主要是指个体对自身所处社会环境的秩序稳定程度、公平公正程度、民生建设工作好坏的感知和评价。在社会中,有尊严、更体面,能够享受公平公正的同等权利,这能够给个体带来更高的获得感体验[46]。由图1 可知,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可以通过三个方面来增加参保者的社会获得感:一是地区互助共济。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制度规定,中央财政对经济发展较好的东部地区的基础养老金给予50%的补贴,对经济发展相对较差的中西部地区的基础养老金给予全额补贴。中央财政的补贴实际上来自一般税收,而一般税收通常是经济发达地区纳税多,经济相对落后地区纳税少。因此,这种基于一般税收收入对地区实行的差异性的财政补贴,实质上体现了经济发达地区对经济相对落后地区的双重财务互济支持,确保参保者能享受到相对均衡的基本养老金,从而提升参保者对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分配公平和满意度的正向感知。二是社会稳定。福利再分配改革或者说定向社会保护可以为公众带来纵向获得感,最终促进社会稳定[47]。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是具有典型的收入再分配特征的社会保障项目,有助于增强参保者的纵向获得感。人民“纵向获得感”的提高总体上可以促进人民“横向获得感”和社会稳定感知的提高[48]。因此,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在增强参保者纵向获得感的同时,也提升了参保者的横向获得感和社会稳定。社会稳定本身也是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制度的一个间接目的。获得感与社会稳定应该互为因果。因此,社会稳定也可以反过来促进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参保者的获得感。三是社会比较。心理学家亚当斯的过程型激励理论认为,个体从投入产出的横向变化和纵向变化来衡量公平[49]。参保者纵向比较而言,虽然目前城乡居民基本养老金待遇不高,但制度从无到有肯定是一个进步,纵向比较的社会获得感必然会增加。参保者与未参保者进行横向比较而言,相对获得量为正,社会获得感应该会增加。同时,通过对参保者之间进行横向比较,可以发现,养老金待遇并没有过大的差距,减少了相对剥夺感,社会获得感也应该会增加。据此,笔者提出如下研究假设:
假设4. 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能显著提高参保者的社会获得感。
笔者研究采用的是2019 年中国社会状况综合调查(Chinese Social Survey,CSS)的大样本数据。这是由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于2005 年启动的一项全国范围(不含港、澳、台地区)的大型连续性抽样调查项目。CSS2019 共调查了31 个省(自治区、直辖市)、151 个区市县,共计10 238 个样本,是大样本社会科学调查数据,具有较强的代表性。在该数据库中,能够提取到与笔者研究有关的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参保、获得感及控制变量相关的问题与数据。
笔者所选取的自变量、因变量以及各指标在CSS2019 调查问卷中的对应问题,如表1 所示。
表1 自变量、因变量及其赋值
大多数学者将影响养老保险参保因素分为个人特征、家庭特征、制度(政策)、经济特征、社区特征、职业状态和社会特征等[50-52]。在此基础上,笔者将控制变量分为个人特征类变量、经济特征类变量、家庭特征类变量和职业特征类变量③。控制变量及其具体赋值情况,如表2 所示。
表2 控制变量及其赋值
在描述性统计前进行数据清洗,将有缺失值或选择问卷中回答选项为“不清楚”“不好说”“其他”,以及选择“不回答”选项的样本删除,剩余1 742 个有效样本。虚拟变量和定类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以及数值型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如表3 和表4所示。
表4 数值型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
由表3 和表4 可知,参保组与未参保组城乡居民在年龄、收入、子女数量、房产情况上均有差异,尤其在个人年收入和家庭年收入中差异较大,且参保组城乡居民的个人与家庭年收入都比未参保组的低1 万元左右。因此,有理由相信这些控制变量对获得感造成了影响,导致内生性问题。因此,笔者还需要在回归模型部分解决内生性问题以便进行更加精确的估计。
笔者首先用线性回归模型对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对获得感的影响进行估计,回归模型为
式中:因变量Yi为 获得感;Di为自变量,即是否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其中,Di=1表示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Di=0表示未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 β0为 常数项; β为自变量的回归系数,即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对获得感的影响;Zi为一组控制变量; θ为控制变量回归系数; εi为误差。
笔者将居民分为两个组别,“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为处理组,“未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为控制组,这样通过倾向得分匹配(PSM)法构造“准随机”实验来消除自我选择性偏误。笔者以居民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的条件概率作为倾向得分,在此基础上估计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参保行为对参保者获得感的影响,通过同时运用多种匹配方法,如最近邻匹配、半径匹配、核匹配等考察结果的稳健性,进入匹配的控制变量由表2 可知。假定有N个城乡居民,每一个居民i(i=1,2,···,N)都将有两种潜在结果(Yi(0),Yi(1)),Yi(0)表示未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的获得感,Yi(1)表示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的获得感。因为Di=1表示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Di=0表示未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那么,公式为
进而,参保者平均处理效应 A TT为
式中:E为期望值。
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对参保者获得感影响的线性回归结果,如表5 所示。
表5 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对参保者获得感影响的线性回归结果
表5 共罗列了8 个回归方程的结果,其中,方程(1)、方程(3)、方程(5)、方程(7)为未加入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方程(2)、方程(4)、方程(6)、方程(8)为加入全部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
方程(1)和方程(2)为参保情况对获得感的回归结果:在没有其他因素影响下,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获得感的影响系数为1.41,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在加入控制变量后,显著性没有变化,但是影响系数下降为1.14。方程(3)与方程(4)为参保情况对城乡居民经济获得感的回归结果:在没有其他因素影响下,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对参保者经济获得感没有显著影响;但加入控制变量后影响变显著,系数增大为0.27。方程(5)与方程(6)为参保情况对城乡居民政治获得感的回归结果:在没有其他因素影响下,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政治获得感的影响系数为0.65,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在加入控制变量后,显著性没有变化,但是影响系数下降为0.38。方程(7)与方程(8)为参保情况对城乡居民社会获得感的回归结果:在没有其他因素影响下,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社会获得感的影响系数为0.58,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在加入控制变量后,显著性没有变化,但是影响系数下降为0.48。
除了方程(3)外,其他方程回归结果都在1%的水平上显著,且加入了控制变量后系数都发生了变化,说明存在不可观测的个人因素导致了获得感、政治获得感与社会获得感的变化。因此,下文将使用倾向得分匹配法来排除内生性偏差。
1. 计算倾向得分
以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的条件概率为倾向得分,在此基础上估计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参保行为对居民获得感的影响,Logit 回归模型倾向得分结果,如表6 所示。
表6 是否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Logit 回归模型倾向得分结果
由表6 可知,年龄、婚姻状况、所在区域、房产情况、工作性质、单位类型对是否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的影响显著,性别、所在区域、子女数量对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的参保产生了负向影响,其余均为正向影响。在匹配时让所有控制变量参与匹配,并不会影响倾向得分匹配法的结果,反而可以增加匹配的条件,从而使模型更加精确[53]。
2. 计算匹配效应
笔者首先采用最近邻匹配(K=4)的方法进行匹配。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对参保者获得感影响的倾向得分匹配结果,如表7 所示。
表7 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对参保者获得感影响的倾向得分匹配结果(最近邻匹配)
由表7 中的t值可知,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对获得感产生了显著影响,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t>2.580),对获得感的三个维度均产生了显著影响。经济获得感与政治获得感均在10%(t>1.650)的水平上显著。社会获得感在1%(t>2.580)的水平上显著。所以,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可以使获得感的影响系数增加1.214、经济获得感的影响系数增加0.300、政治获得感的影响系数增加0.302、社会获得感的影响系数增加0.612。由此,假设1、假设2、假设3、假设4 均得到了验证。
3. 平衡性检验、共同支撑域与核密度图
下文中的平衡性检验、共同支撑域、核密度图都说明笔者的研究适合用倾向得分匹配法来进行实证分析。控制变量的平衡性检验结果,如表8 所示。
表8 控制变量的平衡性检验结果
由表8 的标准偏差这一列数据可知,除了学历、户口性质与工作稳定性(失业可能性)外,其他控制变量匹配后的标准偏差的绝对值都小于5%,所有变量匹配后的标准偏差的绝对值都小于7%。除了工作稳定性(失业可能性)这一变量,其他所有变量的偏差减少值为正且数值较大,说明匹配之后参保组与未参保组的差距显著缩小,通过了平衡性检验。另外,匹配后的PseudoR方为0.003,远小于匹配前的0.097;LR 卡方值由匹配前的231.92 缩小为匹配后的6.54,由显著变为不显著,说明匹配后参保组与未参保组已经没有统计上的差异性。
控制变量的标准化偏差,如图2 所示。由图2可知,匹配前各变量标准偏差较大,离0 线较远;匹配后各变量的标准偏差大大减小,都在0 线附近,部分变量在0 线上。由此说明,参保组与未参保组的数据特征已非常接近。
图2 控制变量的标准化偏差
查看匹配后的共同支撑域,如表9 和图3 所示。由表9 和图3 可知,共计1 742 个样本,成功匹配1 733 个样本,最终匹配成功的参保组样本为760 个,未参保组的样本为973 个。共同取值范围包含了绝大部分样本,匹配效果良好。
表9 共同支撑域
图3 共同支撑域图示
匹配前后的核密度,如图4 和图5 所示。由图4和图5 可知,匹配前,参保组与未参保组在倾向得分上差异较大;匹配后,参保组与未参保组在倾向得分上差距明显缩小。由此说明,匹配效果良好。
图4 匹配前核密度
图5 匹配后核密度
为了保证结果的稳健性,笔者采用半径匹配和核匹配方式对倾向得分匹配的结果进行验证,并将其与上文中采用的最近邻匹配(K=4)的结果进行对比。倾向得分匹配法的稳健性检验结果,如表10 所示。由表10 可知,无论采取何种匹配方法,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对参保者获得感的倾向得分匹配结果都相似,说明倾向得分匹配法的结果是稳健的。
表10 倾向得分匹配法的稳健性检验结果
1. 基于性别的异质性
基于性别的异质性回归结果,如表11 所示。由表11 可知,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对男性参保者获得感的影响在1%的水平上显著,且分别在经济获得感、政治获得感、社会获得感上显著;但女性参保者在获得感、经济获得感、政治获得感、社会获得感上都不显著。这种情况可以做如下解释:第一,与男性相比,女性实际上承担了大部分家务劳动,心理压力比男性更大,相对降低了女性参保者的获得感。第二,男性作为家庭的重要支柱更加重视经济资源,他们会格外关注年老后的经济来源。在参加基本养老保险后,保险所带来的利益缓解了男性参保者年老后劳动能力下降的焦虑和不安,从而提升获得感。相较于男性,女性对养老问题的重视程度较弱,是否参加基本养老保险并不会对其获得感产生十分明显的影响。
表11 基于性别的异质性回归结果
2. 基于年龄的异质性
笔者将样本人群分为青年(45 岁及以下)与中老年(45 岁以上)两个分样本来分别进行异质性回归,结果如表12 所示。
表12 基于年龄的异质性回归结果
由表12 可知,无论青年人还是中老年人的获得感至少在5%的水平上显著,但其中政治获得感、经济获得感和社会获得感的显著性不同。中老年人的经济获得感在三种匹配方法中都不显著,青年人至少在5%的水平上显著。中老年人的政治获得感在三种匹配方法中均不显著,青年人在1%的水平上显著。中老年人社会获得感在1%的水平上显著,青年人只有在最近邻匹配方法中在5%的水平上显著。这种情况可做如下解释:第一,青年人未进入中老年阶段,他们参保后应对风险的能力增强,确定性等值和风险升水增加了他们对未来生活的底气,增强了其经济获得感。但由于还未真正领取养老金,所以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对其社会获得感的影响并不特别显著。第二,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在实际运行的过程中存在问题,未能如理论期望的那样提升中老年参保者的获得感。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存在待遇支付水平低、缴费水平较低、老年人口不适应复杂的办理流程、经办服务适老化程度不高等问题,这影响了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中老年参保者的经济获得感和政治获得感。
3. 基于学历的异质性
笔者将样本人群的学历分为初中及以下、初中以上两个分样本来分别进行异质性回归,结果如表13所示。
表13 基于学历的异质性回归结果
由表13 可知,总体上来看,学历为初中及以下的参保者与初中以上的参保者的获得感的区别不大,最高都在1%的水平上显著。只有社会获得感与政治获得感稍有区别,学历为初中及以下的参保者社会获得感至少在1%的水平上显著,而学历为初中以上的参保者的社会获得感几乎不显著,只有半径匹配的结果在10%的水平上显著。学历为初中及以下的参保者与初中以上的参保者的政治获得感虽然都显著,但是学历为初中以上的参保者的政治获得感影响系数比学历为初中及以下参保者的政治获得感影响系数大。这种情况可做如下解释:第一,领取的基本养老金占低学历参保者当期收入的份额大于占高学历参保者当期收入的份额。因此,学历较低的参保者对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的评价会更偏向正面,也会因为基本养老金提升了其生活品质而感到与他人差距缩小,从而使其社会获得感增加。学历较高的参保者因为收入和消费水平较高,基本养老金对他们来说增加收入和减少收入差距的作用有限,因而他们的社会获得感并不显著。第二,学历较高的人往往更关心政府工作,更愿意参与社会治理。相较于学历较低者,他们在享受养老保障服务的同时对政府在养老保障、养老保障服务方面的工作和进步有更多的了解,所以政治获得感更加显著。
4. 基于户口的异质性
基于户口的异质性回归结果,如表14 所示。
表14 基于户口的异质性回归结果
由表14 知,城市户口参保者的经济获得感至少在10%的统计水平上显著;社会获得感在10%的水平上显著;获得感、政治获得感都不显著。农村户口参保者则相反,除了经济获得感之外,获得感、政治获得感与社会获得感都显著。这种情况可做如下解释:第一,经济获得感会受到客观经济获得绝对值的影响。城市户口参保者整体经济状况比农村户口参保者好一些,所以对经济获得感会比农村参保者更显著。此外,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采用多缴多得制度。由于城市参保者经济状况好一些,缴纳的费用也多一些,领取的养老金也会更多。农村户口参保者因为经济条件相对较差,部分农村户口参保者甚至缴纳最低档的基本养老保险费,领取的基本养老金相较城市户口参保者也就更少,经济获得感自然比城市参保者低。第二,获得感还可能来源于与历史纵向比较的结果。2009 年之前,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由政府为农民建立的社会性养老保险制度。新农保制度的建立使农民的养老权益得到了一定的保障,纵向对比强烈,从而提升了政治获得感。2011 年之前,中国也从未有过针对城镇非从业人员建立的社会性养老保险制度,但是城镇非从业人员中有部分曾经是城镇职工,或许参加过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或许其亲属参加过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因此,城镇户口参保者没有像农村户口参保者那样有明显的历史与现实的对比,因而城镇户口参保者的政治获得感没有明显变化。第三,个体对收入差距的容忍度存在差异。相较于农村户口参保者,城镇户口参保者收入差距的绝对值比农村户口参保者更大,其对收入公平的感知会更加敏感,容忍度更低。在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后,农村户口参保者领取的基本养老金占自己当期收入的份额比城镇户口参保者的份额要大,比城镇户口参保者更容易感知到领取基本养老金对缩小收入差距的作用,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释为何城镇户口参保者的社会获得感小于农村户口参保者的社会获得感。
5. 基于不同区域的异质性
根据“东部地区”“中部地区”“西部地区”“东北地区”的分类,分别得到东部、中部、西部、东北地区的样本为687 个、495 个、480 个、80 个。由于东北地区的样本量太小,不具有良好的代表性,所以笔者将区域重新划分为东部、中部、西部三大地区,将黑龙江省和吉林省划入中部地区,将辽宁省划入东部地区,得到717 个东部地区样本、545 个中部地区样本、480 个西部地区样本。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对不同区域参保者获得感影响的异质性回归结果,如表15 所示。
表15 基于不同区域的异质性
由表15 可知,东部地区的参保者除了经济获得感之外在其他维度的获得感均显著,中部地区的参保者只有经济获得感和获得感显著,西部地区的参保者获得感、经济获得感和社会获得感显著。这种情况可做如下解释:第一,东部地区经济发展水平更好,人民生活水平与收入更高,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参保者参保前后的对比不强烈,所以参保者的经济获得感变化不大。相较于东部地区,中部与西部地区由于发展水平比东部地区低,在参保后由于基本养老金带来的持续收入对生活的改善作用较大,所以参保者的经济获得感比较显著。第二,东部地区公共服务体系更加完善,政府在进行养老保险工作时能够优化经办服务,提高养老服务效率;政府财政补贴数额更大,参保者的基本养老金待遇更高,由此可以增加对政府信任并反作用于政府,使政府进一步完善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制度,从而形成良性循环。相比之下,中部和西部地区经办服务和养老保障工作质量与东部地区相比还存在一定的差距,这也导致中部和西部地区参保者的政治获得感不显著。
获得感是衡量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制度运行效果的重要标准。笔者基于CSS2019 数据,在运用线性回归方法的基础上采用倾向得分匹配法来排除内生性问题,主要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能够显著提升参保者获得感。采用最近邻匹配(K=4)、半径匹配和核匹配三种不同的匹配方法,结果显示,在任一匹配方法下,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对获得感的影响至少在10%的统计水平上显著,最高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且在经济获得感、政治获得感、社会获得感三个维度上都呈现显著性的结果。
第二,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对不同类别参保者获得感的影响具有异质性。女性参保者比男性参保者的获得感低,年龄越大的参保者获得感越低,学历越高的参保者的政治获得感越高,城市户口参保者比农村户口参保者的获得感更低。不同区域参保者的获得感不同,经济发达的东部地区的参保者的获得感更高。
研究结论对于完善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制度以进一步提升参保者的获得感,主要有如下启示:
第一,提高城乡居民基本养老金待遇以进一步提升参保者的经济获得感。尽管实证发现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可以显著提升参保者的经济获得感,但是经济获得感的系数偏低。未来可采取以下措施进一步提升参保者的经济获得感:一是建立健全城乡居民基本养老金指数化动态调整机制。在充分考虑到物价水平和经济增长速度的前提下,适当调高基本养老金数额,至少要使基本养老金待遇不低于统筹地的最低生活保障线。二是完善多缴多得与长缴多得机制。建立先累进后累退的橄榄型补贴机制,形成动态的补贴标准,对中间缴费档次提供最高额度的财政补贴,其他缴费档次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利用激励机制引导城乡居民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缴纳财政补贴额度最高的档次。实行长缴多得激励机制引导城乡居民长期缴费。目前,对缴费超过15 年的居民,可以适当增加基础养老金。
第二,改进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经办水平以进一步提升参保者的政治获得感。尽管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参保者政治获得感总体显著,但仍然存在部分参保者的政治获得感不显著的情况。未来可采取以下措施进一步提升参保者的政治获得感:一是建立健全城乡居民基本养老金领取证明制度和支付方式。可以设定线上线下相结合的领取基本养老金的身份验证模式,对于有线上验证条件的居民可自行选择线上验证,对于没有线上验证条件或不会线上验证的老年人则统一到居委会进行信息登记并验证。同时,还可以增加自助支付设备,建立网上自助支付模式。二是通过培训提升经办队伍的专业素质。以工作内容为主题,以服务态度和服务能力为主线,以工作内容的不同将工作人员分成若干组进行集中培训,通过提升经办人员的专业素质来提升其经办服务质量。三是加强经办机构的标准化与信息化建设。各级社会保障部门要购置配套的硬件设施,尤其要保证农村地区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硬件设施的正常运转和维护。积极推进信息服务平台建设,提高信息化水平,为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数据分析工作提供充分的数据支持。例如,政府的社会保障部门可以与网上支付公司等进行技术合作,开发专门的、适老化的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APP,让参保者通过手机软件就能进行信息更改、身份验证、养老金领取等。
第三,扩大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覆盖面以进一步提升参保者的社会获得感。现实中还有部分居民没有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应该持续扩大其覆盖面来提升居民的社会获得感:一是通过数据比对重点动员目前尚未参加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或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的居民参保,调研未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的居民不参保的真正原因,并在此基础上制定改进政策,使更多的应保对象被纳入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的覆盖范围。二是优化各项养老制度衔接来为扩大参保者范围提供便利。目前,不同种类的养老保险还不能很好地衔接,应制定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和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的衔接规则和方法,让居民可以根据实际情况的变动,实现养老保险种类的变更和养老保险关系的有机衔接。简化养老保险种类的转换手续、转换流程,保障转换利益,以实现制度之间的安全、稳定衔接,从而引导城乡居民积极参保。
注释:
①此处的“城乡居民”是社会保障领域的专用名词,特指农村居民和除了城镇职工之外的其他城镇人员。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的保障对象特指年满16 周岁(不含在校学生)的农村居民和除了城镇职工之外年满16 周岁(不含在校学生)的其他城镇人员。
②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如何在经济、政治、社会三个方面增加参保者的获得感将在下文详细论述。
③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的参保对象为除了参加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之外的其他年满16 周岁(不含在校学生)的国民。目前,中国就业形式多样化,绝大多数城乡居民从业状况已不限于务农或无业状态,如文中表2 和表3 所示。有工作单位的城乡居民在现实中参加基本养老保险有两种选择:一种是选择参加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例如,表3 中显示有工作单位或者自身为个体工商户的未参保组的城乡居民可能有部分参加了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另一种是选择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原因是:城乡居民属于用人单位的编外用工人员,也符合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的条件,用人单位和受雇的城乡居民出于缴费成本考虑,双方商定城乡居民自愿参加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因此,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潜在)参保对象依然具有工作性质、单位类型、工作稳定性(失业可能性)等职业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