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汉代乐舞百戏画像石图像配置研究

2023-05-30 06:59李昂
炎黄地理 2023年1期
关键词:百戏山东地区观赏者

李昂

对山东地区出土的各类汉画像石乐舞图像进行综合性分析研究,图像主要来源于山东各地出土的汉代墓室画像、墓地祠堂画像、石阙、石棺画像等。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山东地区汉画像中的乐舞图像进行归纳整理,并进行分类讨论,从山东地区两汉时期乐舞图像产生和发展的历史根源、文化内涵、艺术史价值等方面,重点探讨山东汉画像石中乐舞图像的“乐图文”属性。

近年来,在学科交叉与“新文科”的背景下,学术研究方法不断推陈出新,其中“乐图文三位一体”的整体艺术史观,即由李荣有提出的以“乐”为统领,将表演艺术、造型艺术、文字艺术三者相结合的艺术史研究方法深受学者们的推崇。这里认为“乐图文”概念中的“文”并不专指图像上的题跋、榜题等显性文字的含义,还应包含图像本身指代的文本涵义,即叙事性、文学性的表现,基于此种学术观念,将对山东地区汉画像石乐舞图像进行综合性的“乐图文”属性分析。

山东地区汉画像石概述

汉画像石指的是汉代在墓地祠堂、地下墓室、墓阙和庙阙等建筑物上有画像雕刻的建筑构石,本质上汉画像石是一种祭祀性丧葬艺术。随着厚葬风的盛行,山东汉画像石始于西汉初期,兴盛于东汉,衰落于魏晋,历时400余年,历经汉画像石由产生到终讫的整个过程。汉画像石的图像内容题材丰富,主要是对汉代的社会面貌进行了具体的描绘,涵盖政治、社会、生产、战争、信仰以及艺术水平等多个方面的内容,被人们看作是“一部绣像的汉代史”,对研究汉文化和汉代艺术史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汉画像石不仅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而且分布地域广泛,在今山东、河南、江苏、四川等地均有发现,其中,山东地区的汉画像石以发现年代早、出土数量多、保存较完好、图像涵盖内容丰富等特点闻名于世,具有极高的历史研究价值。

山东地区汉画像石产生于西汉昭、宣时期(约为公元前87—公元前48)。东晋末年,戴延之在其著作《西征记》中首次记载了今山东地区鲁恭墓前的石祠、石庙及其画像,这是今天所能见到的关于汉画像石的最早记载。根据现有史料考证,西汉元凤(汉昭帝刘弗陵年号,即公元前80—公元前74)年间的山东沂水鲍宅山凤凰刻石,是我国现存有纪年最早的汉画像刻石,在汉画和书法界具有深远的影响。

山东地区汉画像石分布广泛,其分布以山东省西南部的济宁、枣庄、临沂等地为中心,向东延伸到胶东半岛,向西延伸到鲁豫交界处,向南到鲁苏皖交界,北至滨州、东营黄河三角洲地区,其中较为著名的汉画像石出土汉墓有:沂南北寨汉墓、临沂吴白庄汉画像石墓,费县刘家疃汉画像石墓、滕州市官桥汉墓群、滕州染山汉墓、曲阜九龙山汉墓、嘉祥武氏祠堂、东平后屯汉代壁画墓、长清孝堂山郭氏墓石祠等。

山东地区汉画像石乐舞图像的图像配置

山东自古以来就是“礼仪之邦”,鲁礼来源于周礼,而周礼则演变发展于夏礼和殷礼,“乐舞百戏、出行”即是殷礼的代表画像石。山东地区汉画像石乐舞图像往往包含器乐演奏、舞蹈表演、百戏演出等多个方面,画面具有较强的故事性和观赏性。根据目前收集到的资料,在强调画面完整性的前提下,将山东汉画乐舞图像分成两种类型,分别是无观赏者的关注表演本身的记录性乐舞百戏表演场景,和有观赏者的关注文本的功能性乐舞百戏表演场景。

无观赏者:关注表演本身的记录性乐舞百戏表演场景

该类型的乐舞图像所示乐舞百戏表演場景规模宏大,基本是在室外广场举行,因此没有建筑物的体现,画面内容丰富,包含乐队、舞蹈、杂技等多种艺术表演形式,画面中没有观众,所有人物形象均为演出人员或辅助人员。如山东沂南北寨汉墓画像石的乐舞百戏图(如图1),该画面从左至右可分为四组形象。第一组是杂技演出,表演内容包含飞剑跳丸、七盘舞和戴竿;第二组是乐队表演,上方画面有击建鼓、撞钟和敲罄,下方为三排器乐演奏,其中第一排为敲击小鼓的女乐,第二排在表演吹排箫和陶埙,第三排是抚琴、吹笙等,三排乐队的后面,还有捧着酒杯送来酒浆的侍者;第三组是“鱼龙曼衍”之戏,有走绳表演以及装扮成鱼、龙、豹、雀的杂耍艺人,另外还有三位乐人在为表演者伴奏;第四组为马戏表演,画面上方有两个表演马戏的演员,身型似孩童,其中一个站立在马背上,一手执鞭,一手持橦,另一个一手执戟,一手抓着马鞍,全身跟随马匹的律动腾空而起,两匹马相向奔跑。下方是一辆戏车,由三匹装扮成龙的马在拉车,车内有奏乐的乐人,车中央还立有一个建鼓,鼓上有竿,有似孩童的表演者在上面表演杂耍。

又如山东安丘董家庄出土的百戏图,该画面内容有踏鼓者、六博者、倒立者、飞剑跳丸者、举竿橦戏,以及化装表演的羽人戏龙、鱼龙变化等,另外还有坐在长席上的乐队,场面很大。在所有人物的活动之外,画面上、下两部分又分别加了五道纹饰,此外画面中央有一个高大的骑马人,此人并非杂技演员,后边还跟着两个手执兵器的侍卫,可能是将墓主人画在了中间,以示其神采。

两幅图的画面内容中除了乐舞、杂耍等表演之外,并不包含其他展现风土人情、神话传说或者历史故事的元素,利用“乐图文”的艺术史研究方法,文章认为此类图像的画面内容展现了以乐为统领的乐舞百戏艺术,造型上流畅自然,较为写实,然而这些画面除了作为表演的记载形式和可以证明墓主人身份地位以外,并无其他特殊指代意义,文本概念相对弱化,缺少文学性。

有观赏者:关注文本的功能性乐舞百戏表演场景

除大型乐舞百戏表演场景外,山东地区汉画像石中较为常见的乐舞表演图像往往伴随着迎宾、宴饮、出行、献俘等情节,室内表演一般附有建筑图像,室外表演有些为分层画面,每层展现不同的故事情节,将此类图像称为“有观赏者的关注文本的功能性乐舞百戏表演场景”。在山东汉画乐舞图像的画面中,此类画像石较之无观赏者的乐舞百戏表演图像,在山东地区出土的更为广泛。如山东济宁喻屯城南张村出土的出行、献俘、乐舞画像,画面分为两层,上层为车马出行图,下层左侧为被俘的胡人与士兵,右侧上列为奏乐队伍,下列有鼓上倒立、舞轮、飞剑、跳丸等杂技舞蹈。山东嘉祥县五老洼出土的乐舞、建鼓、庖厨画像(如图2),画面分为三层,最上层为“奏乐图”,一共五人的乐队又分为左右两组,一组两人在摇鼓,另外一组的三人在吹奏笙、笛。中间第二层画面是建鼓图,左侧两名鼓手在击打建鼓而舞,右侧两人似在随着鼓点表演杂技。杂耍艺人上方还有一人端坐,旁边放着酒樽,好像在边饮酒边欣赏。最下层图像是庖厨图,左侧灶台上放着釜甑,灶前有一人在添柴烧火,中间有两个人在围着盆钵忙碌着,最右侧是一个人在宰猪,该层画面体现出了浓郁的生活气息。

上述两幅图像内容包含元素较为丰富,除了记载乐舞表演场景,还加之“出行”“献俘”“庖厨”等情节,相较于单一的乐舞画面,此类图像的叙事性更强,画面含义可以有多层解读,更具有文学意义,之所以称其为“功能性乐舞表演场景”,是因为其具备了描述性功能,即除了对乐舞内容的刻画外,还记录了描绘风土人情、社会文化生活的功能,从此类图像上能够得到更多涉及时代风貌的讯息。

山东地区汉画像石乐舞图像背后的儒学思想内涵

山东地区在先秦时期属于齐、鲁之地,《汉书·地理志下》称齐国“通鱼盐之利、而人物辐凑”,可见齐鲁之地在当时乃为富庶之地,鲁国又是孔孟儒家学说的发源地,有着悠久深厚的文化传统。汉画作为实物性质的史料遗存是儒家思想所衍生出的厚葬之风的产物,处处能看到其中包含的儒学精神。

汉武帝时期实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推崇礼乐教化的治国方略。孟子倡导的“与民同乐”的惠民思想观在这一时期得到了提倡和发扬,具体表现如统治者将音乐场所从殿堂搬到广场之上,让广大百姓可以欣赏宫廷高雅的乐舞艺术。据《汉书·武帝纪》记载,当时在长安平乐观广场多次举行大型乐舞百戏演出活动,老百姓都可以去看,从而形成了“三百里内皆来观”的壮观景象。汉文化在发生发展过程中呈现的这种开放精神,使汉文化呈现出“海纳百川”的气魄,此种特征也成为中华民族文化的独特气质,因此乐舞画像的运用存在于山东地区上至王孙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的墓室中,上文所述各类无观赏者的记录性乐舞百戏场景皆可体现这一点。在此类大型乐舞百戏场景的刻画中,设计者和制作者之所以没有对观赏者进行刻画,从儒家礼乐制度以及当时社会背景下大型乐舞百戏表演的作用等方面说是否有意为之,也是值得进一步探讨的内容之一。

此外,儒家政治观念如“君权神授”“天人感應”“天人合一”等有助于从政治思想和道义上维护帝王的统治,因为此类观念肯定了人伦精神的必要性和崇高性,汉朝统治阶级借助所谓的“君权神授”推行仁政,期望汉王朝达到永世长存的政治目标,在这种治国方针下,汉代经济得到了极大发展,同时“入世”思想也逐渐成为儒家哲学普世化的重要途径之一[3]。山东地区汉画像石中的图像能够反映现实生活方方面面的内容,正是儒家入世文化思想的体现,前文所述各类有观赏者的乐舞百戏图像中,画面内容丰富,生活气息浓郁,人物形象塑造传神生动、富有表现力和生命力,此类图像既能够体现出墓主人的身份地位,又能体现出当时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此外有观赏者的乐舞图像中,人物的坐姿关系、乐舞场景与其他生活场景的搭配等方面,是否融入了儒学的礼乐思想,在以乐舞图像为主题的讨论中,画像石的设计者和制作者是否也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和想象,仍需进一步探讨。

山东地区汉画像石乐舞图像研究方法的思考

在对汉画像近一千多年的研究中发现,目前学界大致具有四种不同的研究范式:金石学式的研究、考古学式的研究、文化学式的研究、艺术学式的研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这些研究范式发挥了各自的作用。学界对于汉画像中的乐舞图像研究自宋代的金石学就已经开始,关于乐舞图像的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也一直是学界讨论的焦点。汉代乐舞研究涉及的对象众多,涉及的内容涵盖了乐舞起源、乐器与舞蹈名称、表演乐舞方式、乐舞制度、乐舞思想与文化等;按研究材料又可以分为文献材料﹑图像材料和考古实物材料,这些材料既有其自身的价值和贡献,也有其局限性和模糊性。因此,确定山东地区汉画像石乐舞图像下一步的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不仅对山东汉代艺术史的研究具有深远影响,也对构建新文科下跨门类、跨学科的艺术史观具有重要的意义。

针对新文科背景下的艺术史学研究方法,目前学界不约而同地聚焦于跨门类、跨学科、跨媒介乃至跨民族、跨地域、跨文化的艺术史研究,这对于构建既有中国特色又符合当代语境的艺术史学科具有重要意义。研究以传统金石学与中国音乐图像学相结合的方法论为指导,对山东汉画乐舞图像进行研究和解读,在图像志分析的基础上,以图证史,用以乐为核心的表演艺术和以图为代表的造型艺术以及文字艺术相结合的艺术实证学和艺术文献学方法予以阐释,以此揭示图像的深层含义,对当时历史的真实情况和社会风貌起到反馈的作用。通过对山东地区汉代乐舞图像的个案研究,深化汉画像石图像的艺术实证学研究,是针对汉代艺术史研究方法的一次初探,下一步希望从更宏观的艺术史角度,以汉画乐舞图像及汉代乐舞工艺品等研究对象作为切入点,上升到山东汉代艺术史的研究,以期开拓更高层次的艺术史学研究视野。

参考文献

[1]李荣有.两汉乐(舞)史上两大认知体系探析[J].艺术百家,2018,34(01):119-121+178.

[2]张道一.画像石鉴赏[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9.

[3]唐建.汉画文化意蕴及艺术表现研究[D].济南:山东大学,2015.

[4]李荣有.中国艺术史学理论与方法体系建构三策[J].民族艺术研究,2022,35(03):31-37.

[5]朱浒.汉画像胡人图像研究[D].上海:上海大学,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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