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蒙古帝国时期战俘对东西文化交流的贡献

2023-05-30 10:48张乌兰
炎黄地理 2023年1期
关键词:战俘成吉思汗文化交流

张乌兰

13世纪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各部,建立了蒙古汗国,随后成吉思汗及其子孙三次西征,建立了横跨欧亚大陆的蒙古帝国。众所周知,古今中外商人、传教士、探险家、旅行家都是文化传播的重要载体,而在战争时期战俘的文化传播功能一直被人们忽视。通过草原丝绸之路平台,各民族之间进行着广泛的政治、经济、文化交流,当然也包括战争。虽然蒙古帝国西征,为各族人民带来的恶果是不可磨灭的,但从历史发展角度来看,它所起到的积极作用也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战争期间,被蒙古骑兵俘获的各国俘虏间接成了文化传播者。

蒙古帝国时期,蒙古高原上北方民族的游牧文化与中原民族的农耕文化以及中亚、西亚的伊斯兰文化发生着史无前例的碰撞、交流与融合。自古代时起,东西方之间就已经存在直接或间接的文化交流现象。从早期的“彩陶之路”“玉石之路”“青铜之路”,再到西汉张骞打通的“丝绸之路”,都是东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道路。

从古至今,“草原丝绸之路”上东西方文化交流频繁,交流内容繁多,传播形式多种多样。东西方文化传播方式主要以丝绸之路上商队、驼队、传教士以及他们携带的书籍等为主,这些文化传播形式是显而易见的,而大家却忽略了草原丝路上统一蒙古帝国时期战争中战俘的文化传播作用。大众普遍认识中,说起战争首先想到的是大规模的杀戮和毁坏,但在这征服与被征服的过程中,战俘却无意中成了文化的传播者。

成吉思汗及其子孙统一蒙古帝国经历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争,而这些战争不只扩大了蒙古帝国的版图,更重要的是为草原丝绸之路保驾护航,使它进入空前繁荣时期,从而为东西方文化交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东征西讨过程中,蒙古人每征服一个地方,都从当地带走很多的珍宝和新奇物品,除此之外他们还会将战俘带回来。战俘是战争各方中敌对方被另一方活捉,但并未处死,用以作为战争交换条件的人。但蒙古帝国时期,有些战俘还有一个重要作用——文化传播。虽然在成吉思汗统一蒙古高原之前蒙古地区就已经通过商旅与外界有所交流,但随着蒙古高原统一,向外扩张,向西征战,东西方的文化交流变得更加密切。

草原丝路与东西方文化交流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仅要有强大的军事力量,还要有深厚的文化内涵才会有长远发展。领土可以依靠军事力量扩充,但深厚的文化内涵并非一朝一夕所得,也并非一己之力能够完成。国家和民族在发展中传承本民族优秀文化的同时不断吸收外来文化,将其与本民族文化进行融合,在不断地交流和融合中才能形成具有深厚底蕴的文化内涵。在以上提到的“彩陶之路”“玉石之路”“青铜之路”以及后来的“海上丝绸之路”“沙漠丝绸之路”等文化交流道路中,“草原丝绸之路”(简称“草原丝路”)是与游牧民族联系最密切的一条。“草原丝路”的形成与成吉思汗的蒙古帝国西征有着密切的联系。

查阅考古资料可知,距今4400年前,在哈萨克斯坦东部已有同时出土黍和麦类作物的游牧营地遗址。也就是说最晚4400年前在中亚东部地区就已经出现了东亚和西亚的文化元素,从此可以推断,东西方文化交流的时间可以追溯至公元前三千纪左右。即使东西方文化交流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三千纪,但真正进入繁荣时期的是西汉张骞出使西域之后,他是揭开陆上丝绸之路面纱、打通通往西域南北道路的“东方的哥伦布”。丝绸之路在发展过程中形成了“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两大类,“陆上丝绸之路”又分为“草原丝绸之路”“沙漠丝绸之路”“南方丝绸之路”“高原丝绸之路”,其中“草原丝绸之路”是延续时间最长的一条。

“草原丝路”繁荣于蒙古帝国时期,但它并不是这一时期才建立的。“草原丝路”的历史渊源可以追溯到青铜器时代,当时欧亚大陆草原地带就已經有人类在活动,为东西方沟通建立了欧亚草原大通道。20世纪60年代,考古学家在内蒙古赤峰夏家店进行挖掘,出土了众多青铜器、容器和工具。这一时期夏家店上层文化青铜武器有两点值得关注:首先是与南部中原文化关系密切,武器中出现了中原地区最为典型的铜戈和双翼三角形铜镞,以及与中原铜戈相结合的銎内戈和管签戈;其次与东部东北系青铜器也有较多的联系,这里发现了一定数量的典型东北系青铜短剑,并制造出签柄曲刃剑和动物形柄曲刃剑等融合型武器,这应当是长期接触和交流的结果[1]。在夏家店上层文化中卷曲动物纹的装饰风格很有特点,主要表现的是卷曲的豹和虎等猫科动物的形象,多为单独的牌饰,也出现在剑柄和马衔上,相似的装饰风格在欧亚草原地区也有广泛的分布,体现出夏家店上层文化与欧亚草原的文化交往[2]。以上考古发现是“草原丝路”在青铜器时代就已为东西方文化交流做出贡献的重要例证。在这里不得不提到的是叶舒宪教授所提出的“四重证据法”,其中第四重证据就是指通过考古发现的古代实物和图像等,结合文献文本来完成文学人类学相关考证工作。某种意义上来说,考古发掘出来的文物要比其他文献文本更有说服力,更能直观地表现那个年代人们的生产、生活、文化等,使之成为现代人们研究历史、文学、地理等多个学科的直接证据。

草原丝路始于青铜器时代,繁荣于13世纪蒙古帝国时期。蒙古帝国时期,东西方文化交流处于繁荣阶段,草原丝绸之路上往来不断的商队,传播基督教、祆教、伊斯兰教等宗教的传教士,还有各国的探险者和旅行家,在蒙古帝国与本国之间自由穿梭,他们不仅达到了通商和传教的目的,同时完成了各国之间的文化交流和传播工作。据美国著名人类学、蒙元史专家杰克·威泽弗德所著《成吉思汗与今日世界之形成》所述,蒙古帝国时期,各阶段领导人都非常重视与其他部落和国家之间的交流和互通,他们在征战过程中不断与新征服地区的人民进行文化交流和商业贸易活动,保证了草原丝路上的繁荣景象。

战俘的另一种特殊身份

传统认知中,战俘是两军交战时战胜方俘获的战败方的士兵或者民众,应该是被虐待或者起码是囚禁在牢狱中等待处置的群体,但是在蒙古帝国时期部分战俘是有另一种特殊身份的,那就是文化传播者。从世界历史发展趋势看,蒙古帝国西征给东西方各族人民提供了文化交流的平台,对当时社会经济的发展具有推动作用。

国外部分学者将成吉思汗西征放入历史长河的发展中,观察它所起到的客观作用。英国史学家威尔斯论及蒙古部落西征对东西方文化交往的影响时谈到:“蒙古帝国的征服历史,的确是史无前例的历史事件。……在传播思想以及提升他们的想象力方面具有重要影响。当时整个西欧和亚洲都在公开的交往中享受着畅通无阻的道路。”[3]法国著名东方学家雷内·格鲁塞以为,蒙古帝国的西征“造成严重恶果的同时,也产生某些有益的方面。亚洲将几乎全部被蒙古人联合起来,开辟了洲际通道,为中国和波斯以及远东和基督教的接触提供了便利。”[4]正是在他们开辟的通道中,东西方各国开展政治、经济、文化交流活动,使各国之间产生密切联系。“从蒙古人的文化传播这一方面来说,与罗马人文化传播一样有益。对整个世界的贡献,也只有美洲的发现和好望角的发现,才能够与之比拟。”[5]2014年7月28日,杉山正明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谈到“20多年前,我提出了‘蒙古时代这一视角,现在看来,不仅世界各国的大部分研究学者接受了这一提法,甚至作为世界史上的时代划分概念,也几乎得到了确立。不得不说,蒙古帝国在13、14世纪通过不断征战形成了人类发展历史上版图最大的国家,欧亚非土地的大部分都联结到了一起,出现了所谓‘世界的世界化的超凡景象,从而在政治、文化、经济等方面出现了东西方文化交流盛况。”

战俘不应该用于与敌对方作为交换条件或者苦力劳动吗?怎么会有文化传播作用了呢?也许有人会有这样的疑问。蒙古帝国统治者在征战过程中,每征服一个地方都会将当地的俘虏按照职业进行分类,把他们带回蒙古为己所用。“专门职业的人是指任何能用各种语言阅读和书写的人——书记员、医生、天文学家、占卜者、教师、阿訇、犹太传教士和牧师等。蒙古人对于这些工匠是给予优待的,他们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就可以,不要求他们放牧、狩猎和参加战斗。蒙古帝国在发展过程中需要各行各业的技术人员,包括铁匠、木匠、造纸工、药师、织工、皮革匠等,尤其是会做生意的商人和能说多种语言的人才将更加受到重用。”[6]从各地带来的这些专职人员和工匠为蒙古地区文化发展和商业贸易带来了繁荣。蒙古帝国征战路线几乎覆盖了草原丝路全部路段,所以不管将这些工匠们带到蒙古还是他们新征服的领地,他们都是草原丝路文化的重要传播者。

札马剌丁是波斯杰出的天文学家,他就是作为战俘被旭烈兀送到了蒙古故地。据美国人类学家杰克·威泽弗德记载:中央政府向蒙古地方政府下达指令:每新征服一个国家和地区,就必须搜寻天文仪器、图表以及天文学家。旭烈兀派人将在阿拉伯和波斯城市俘获的天文学家送到蒙古故地,其中就有当时最杰出的天文学家之一的札马剌丁。他随身携带着对当时的蒙古地区来说还很陌生的天文装置设计图和最科学的测量方法等。[7]这一批包括札马剌丁在内的天文学专家为当时急需制定功能稳定历法的蒙古帝国做出了杰出贡献。

据《元史》列传卷一百二十四列传第十一中记载:塔塔统阿,畏兀人也。性聪慧,善言论,深通本国文字。乃蛮大敭可汗尊之为傅,掌其金印及钱谷。太祖西征,乃蛮国亡,塔塔统阿怀印逃去,俄就擒。帝诘之曰:“大敭人民疆土,悉歸于我矣,汝负印何之?”对曰:“臣职也,将以死守,欲求故主授之耳。安敢有他!”帝曰:“忠孝人也!”问是印何用,对曰:“出纳钱谷,委任人材,一切事皆用之,以为信验耳。”帝善之,命居左右。是后凡有制旨,始用印章,仍命掌之。帝曰:“汝深知本国文字乎?”塔塔统阿悉以所蕴对,称旨,遂命教太子诸王以畏兀字书国言。正如《元史》记载,1204年成吉思汗消灭了乃蛮部,被太阳可汗尊为师的畏兀儿人塔塔统阿被俘。成吉思汗见塔塔统阿是个忠诚且有学识的人,便命他用畏兀儿文字书写蒙古语并且教授诸位皇子。用畏兀儿文字书写的蒙古文也就是最初的蒙古文字,是现在国内普遍使用的回鹘式蒙古文字的前身。

蒙古人最初是信仰萨满教和长生天的,成吉思汗也不例外。在成吉思汗还没有称汗之前,有个叫阔阔出的帖卜腾格里,声称能与上天通言,预卜吉凶,深得其信赖。随着成吉思汗即位,阔阔出越来越贪婪,最后因与成吉思汗家族争夺百姓而被处死。成吉思汗非常相信占卜术,所以占星术方面很有修养的契丹人耶律楚材深得其重用。在对付女真人的战役中,成吉思汗发现了来自契丹皇室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耶律楚材。他不仅在占星术方面有修养,而且能够通过读取祭祀时使用的羊肩胛骨烘烤出来的骨头裂纹形状占卜未来。他作为土生土长的契丹人,不仅会说契丹语,能轻松自如地与蒙古人交谈,甚至通晓汉文字和文化。由于契丹人懂蒙古语和汉语,又熟悉律法和定居民族的民俗和传统文化,符合蒙古帝国行政管理的需求,所以成吉思汗格外注重吸纳和俘获有多种技能的工人,使他们将自己的智慧贡献给蒙古帝国的发展。耶律楚材为成吉思汗所用之后,为他出谋划策,为蒙古帝国的建立和扩张做出巨大贡献。

综上所述,依靠战争来扩张领土的蒙古帝国,在战争中获得的不只是更广阔的领土,还有通过像耶律楚材、札马剌丁、塔塔统阿等战俘的丰富的文化和科技知识。这也充分证明了成吉思汗及其子孙知人善用的技巧,不仅利用战俘制定了历法,而且还创造了蒙古文字,并且延续至今。

草原丝绸之路是蒙古帝国时期东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载体。东西方文化交流最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目前为止还没有准确结论,总之可以肯定的是早在公元前4400年之前东西方之间就有了物品的交换、文化的交流。西汉时期张骞出使西域揭开了陆上丝绸之路的面纱,蒙古帝国西征繁荣了草原丝绸之路。草原丝路上的驼队、商队、传教士等人员固然是东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传播者,但蒙古帝国征战时的战俘也成了东西方文化传播过程中的重要成员。蒙古帝国三次西征,蒙古军队的马蹄横跨欧亚大陆,俘虏了无数个像耶律楚材、札马剌丁、塔塔统阿一样会多种语言、有管理能力、具有天文学知识的有识之士。他们这些人成了当时不同民族和不同国家间文化交流的主要传播者。正因为有这些战俘为蒙古帝国带来崭新的、先进的文化和技术,蒙古帝国的西征才更加顺利。从历史角度来看,蒙古帝国的征战为蒙古人带来的不只是广阔的领土,还有多元和包容的文化内涵。或许除了蒙古铁骑的勇猛无敌以外,就是因为他们海纳百川,积极学习先进的文化和技术,才使得他们创造了横跨欧亚大陆的奇迹。蒙古人虽然未能建立经久不衰、独特的文明,但是蒙古帝国的建立对东西方的文化交流和交往起着不可估量的推动作用。而蒙古帝国征战过程中战俘对于东西方文化交流中的传播作用更是无可替代的。

参考文献

[1][2]邵会秋,杨建华.从夏家店上层文化青铜器看草原金属之路[J].考古,2015(10):85-99+2.

[3]赫伯特·乔治·韦尔斯.世界史纲(下)[M].吴文藻,冰心,费孝通,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5.

[4][5]雷纳·格鲁塞.蒙古帝国史[M].龚铖,翁独健,译.上海:商务印书馆,1996.

[6][7]杰克·威泽弗德.成吉思汗与今日世界之形成[M].温海清,姚建根,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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