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菲 孙雨蒙
摘要:19世纪末,中国发生了重要的社会转型,也为女性实现解放、成为职业妇女奠定了基础。20世纪30年代初期,妇女已广泛涉足一些社会职业,并且妇女的职业平权也获得了法律的认可。抗日战争时期,国统区和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妇女在政策指引下走出家庭,从事各种职业,妇女就业获得了质的发展,就业人数总体提高,就业范围得到拓展,其特点表现为:(一)妇女从业范围扩大;(二)大部分就業妇女的工作集中于低层次工作,薪酬待遇方面都低于男职工;(三)妇女就业依然面临重重困境。
关键词:抗战时期;职业妇女;妇女就业
中图分类号:K265;D442.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3)10-0143-04
随着学术界对妇女史研究的深入,诸多学者开始从性别视角切入,来研究妇女的职业问题,主要包括对妇女职业问题的宏观性和微观性两方面研究:一方面,在宏观性研究中,除了从近代妇女史出发的专著性成果外,近年来围绕某一妇女杂志对妇女职业问题进行探究也成为一种新的研究趋势;另一方面,微观性研究也取得了许多进展,主要涉及对妇女职业教育、观念、职业类型和职业状况等的专门性研究。但受诸多因素的限制,对职业妇女问题的研究仍值得反思和改进。第一,从研究时间来看,关于近代职业妇女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晚清和民国初期,特别是新文化运动时期,而对于20世纪30年代之后的职业妇女研究关注度较低;第二,从研究地域来看,北上广、重庆等政治、经济城市成为研究热点,而广大农村地区的职业妇女问题还极少被关注。鉴于此,本文把抗日战争这一特殊时期作为研究的时代背景,对国民党统治区和中共领导的敌后抗日根据地加以考察,以期推进近代职业妇女问题的相关研究。
一、中国近代职业妇女的缘起
19世纪末是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现代文明发生剧烈冲突的时代。在中西思想的激烈碰撞之下,中国发生了重要的社会转型,也为女性实现解放、成为职业妇女奠定了基础。首先,中国自身迸发出资本主义萌芽,并在先进的西方资本主义的冲击之下,传统的农业、手工业生产方式被破坏,中国民族资本主义得到快速发展。由于小生产者的大量破产,女子被迫走出家庭谋取生计,生产技术的进步也为妇女提供了大量岗位,进而促进妇女就业,为妇女解放创造经济条件。其次,在各种新思潮的激荡之下,西方的妇女解放思想作为一股新鲜血液注入了中华文化之中,为女性观念的启蒙起了重要作用。同时,在西方教会女校的影响之下,各地掀起兴办女学热潮,培养了新一代的进步妇女群体,中国女性报刊也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逐渐兴起,促进了早期知识女性的意识觉醒。最后,随着妇女自我意识的觉醒,她们的政治参与意识也逐渐清晰,女界精英纷纷提出组织妇女参政团体,提倡男女平等。此后,由女性自己领导的妇女参政团体纷纷成立,开启了女子参政运动的历程,为妇女解放创造了政治条件。
如上所述,在这种巨大的社会变奏下,女性的现代思想意识开始觉醒。她们冲破了传统的空间范围,开始走出家庭,一系列妇女职业被陆续开辟,如产业女工、女教师、女编辑、女记者等。除此以外,许多女性也开始跻身医学领域,成为女医生、女护士。但总的来说,当时能够从业的女性并不多,只有经济相对发达城市的妇女才有从业的条件,脑力劳动工作更是被中等阶级以上的家庭所垄断。
民国建立后,中国掀起了兴办实业的热潮,并由此产生了空前的妇女实业运动,这也是女性在经济领域的进一步跻身。五四运动时期,知识分子极力宣扬妇女解放,抛弃旧中国妇女依附于男子的“贤妻良母”形象,塑造妇女“走出家庭”的新形象。同时期的报刊杂志也开始聚焦女性生活,如上海创办的《解放画报》刊登了一条《上海女子商店之调查》的新闻,发现当时的上海已经出现了女子经营的照相馆、书店、杂货店、烟草公司等。
1924年,国民政府妇女部开始联合各界妇女联合会领导妇女职业平权斗争,争取同工同酬,改善女工的劳动保护和工资待遇[1]。在此支持下,妇女斗争有了纲领性指导,也取得了一定成效,妇女就业人数激增。据统计,20世纪30年代初,江、浙、皖、赣、鄂、鲁、粤、桂、闽9州28个城市,女工已经超过370 000人,占全国劳动人口的46.4%[2]。因此,尽管职业平权的目标没有达到,但这已为妇女职业现代化开启了一扇大门。
二、抗战时期妇女就业的状况
有了前期的基础,20世纪30年代初期,妇女已广泛涉足一些社会职业,并且妇女的职业平权也获得了法律的认可。抗日战争时期,全国的政治经济发展进入战时状态,国共两党组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分别领导国统区和敌后根据地[3]。全国妇女职业活动与抗日救亡运动相结合,妇女就业状况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一)国统区的妇女就业状况
1.国统区妇女就业的政策风向
1938年5月20日,宋美龄在庐山妇女座谈会上发表开幕演说,鼓励妇女从事建设与生产事业,参加救护、慰劳、救济、征募、儿童保育、宣传组织等工作,并号召广大工农生产机构接纳女工,建议各类专业机构接纳女性,制定妇女职业运动的宗旨和政策[4]。对于职业妇女,妇女委员会鼓励她们按职业类别组织妇女团体,学习各种技能,提倡妇女职业教育,培养实用型妇女人才,将妇女职业活动推向了高潮。但是国统区妇女职业活动的热潮只持续到1939年左右。随着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国统区经济萎靡,物价飞涨,加之国民党掀起的反共浪潮,妇女职业活动因遭到压制而逐渐转入低潮。
这一时期,受国统区经济危机的影响,男性职工面临失业,加上国外“妇女回家论”和国内复古思潮的推波助澜,国统区宣扬“妇女回家”的论调越来越高。一批官方妇女刊物受此影响纷纷发文,鼓吹妇女回家做贤妻良母。除了这些社会论调,国民政府还推行了一系列法令政策,为“妇女回家”提供了官方依据。1938年,福建省政府由福州迁至永安时,强迫裁退机关女职员之事,揭开了国统区裁减女职员的序幕[5]。1939年4月,国民党政府交通部邮政总局向各地发出限用、裁用女职员的通令,各地各部门纷纷效仿,开始禁用、裁撤女职员,国统区妇女职业活动跌入低谷。但不得不说,这股“裁撤之风”与当时的国内形势是相适应的,受战争影响,大量工厂与企业停工破产,因而不得已紧缩规模,大量裁员。
2.国统区妇女的从业领域
受“妇女回家论”和国民党裁员政策的影响,国统区的妇女职业活动经历了曲折发展,但现代的萌芽已冲破封建的土壤,妇女解放的火种在中共的支持下已不可熄灭,因此国统区的妇女就业也有了一定的进展。
在文教领域,随着近代教育事业的发展,教师行业成为职业女性的首选。除此之外,在西方思潮激荡之下,一大批以文为业的女作家涌现,如张爱玲、萧红、吕碧城、冰心等,她们用自己的柔情笔墨,挥洒文坛。在医疗领域,为配合前线战场工作,国统区动员女性参与救国的声势日益浩大。除了专业救护人员,各地女学生、职业妇女也加入医疗工作,补充了战时救护人力。不仅如此,许多上层社会女性也加入了救护队伍。例如,“沪上闺秀充当女看护代伤兵洗濯伤口”,“养尊处优之小姐们自愿降格为伤兵之盛饭女侍”[6],描绘了抗战时期上层社会女性欲以报效祖国的形象。在公务领域,在当时经济政治发达的城市中,女子警察、女律师、女公务员等现代职业都有所发展。在新闻传播领域,还出现了一批女新闻工作者,如记者、编辑、报刊杂志的女创办、经营管理者以及广播界的女播音员等。此外,在金融业、商业等领域都有了女性的足迹。
然而,这些职业妇女基本上都属于上层阶级,占中国人口大部分的下层阶级则多从事体力劳动工作,主要涉及工业和仆役领域,如女工、女佣和保姆等。值得注意的是,在当时饮茶之风兴盛的影响之下,还出现了女招待这一职业,但由于传统观念的影响,女招待并不为当时的社会舆论所接受。
(二)抗日根据地的妇女就业状况
1.抗日根据地妇女就业政策风向
随着国统区对女性职员裁撤风波的盛行,中共中央鼓励职业妇女到农村去工作,“特别鼓励在城市找不到工作、被裁员、生活困苦、对机关单位贪污腐化失望的职业妇女们转向农村工作。”[7]除此之外,中共中央也在各大女性杂志上鼓励妇女就业。中共南方局曾在《现代妇女》中提出了维护妇女权利的专门条款,如“妇女应有充分就业之权力”,“职业妇女应特别予以保护及优待”[8]。南方局还通过《职业妇女》,介绍了职业女性成功走向农村工作的典范和陕甘宁边区的工作模范。这些报道与城市中的职业女性面临的困境形成了鲜明对比,也为国统区职业妇女们打通了一条光明之路,也因此建构起了中共中央对广大职业妇女的政治话语。
2.抗日革命根据地妇女的从业领域
抗战时期,抗日革命根据地的妇女从事的职业主要涉及教育领域、政治领域、军事领域、医疗领域和工农业生产领域。
在教育领域,受中共中央的鼓励,许多职业女性去到农村做教育工作,动员农村妇女群众接受教育。在政治领域,抗日战争期间,为促进妇女运动的发展,农村革命根据地成立了各级妇女团体,并强化了妇女干部的培训。在军事领域,为了保护边区安全,政府加强了地方人民武装,动员妇女组成自卫军,参加抗日团体。1938年4月,根据地女自卫队人数达到10212人,仅延安一县的女自卫队人数就有1050人[9],革命根据地的广大妇女群众在党的指引下,奋战在根据地建设第一线,书写了中国妇女运动史的辉煌。
除了上述领域外,边区医疗领域、工农业生产领域等都涌现出了大量妇女群众。比如,当时边区的妇女们积极踊跃地投入到经济建设和生产作业中,涌现出了300多名妇女劳动英雄和模范。根据地妇女从业,像男子一样创造财富,不仅改善了家庭条件,更提高了自身的家庭和社会地位,为女性走向经济独立、获得政治话语权奠定了重要基础。
三、抗战时期妇女就业的特点
(一)妇女从业范围扩大
在长期以来“男女平等”“妇女解放运动”等的话语和职业教育的双重影响下,女性职业呈现出多样化。以国统区为例,《上海周报》曾对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职业妇女进行了考察,对妇女职业进行了详细的划分:女职员、女教员、女明星、女店员、银行女行员、看护妇、接线生、女工、佣妇、女理发匠、女茶房、女招待等。除此之外,女律师、女作家、女画家等专业性强的女性职业渐渐走入公众视野。更新奇的是,当时的上海还出现了一批以经营手工、餐饮、小百货为主的女性创业者。不仅如此,在中共领导下的农村地区,妇女从业也取得巨大成果。以陕甘宁边区为例,农村妇女开始从事生产、支前、妇幼保育等工作,她们甚至踏入政治领域,成为妇女干部[10]。
(二)大部分妇女就业集中于低层次工作
尽管女性就业率总体有所提升,但大部分妇女从事的工作都集中于低层次工作。在商业领域,一些百货商店开始招收女店员,但是比例很小;飲食服务业聘用的女员工也主要从事低层次的服务工作,如澡堂女工、洗脚工等。在政治领域,政府机关工作的女性大多数都是普通雇员,能到女议员、女参政员职位的屈指可数。除此之外,在医学领域,大部分女性在从事护理工作,并且除妇产科专业以外,女医生的人数很少。在教育行业,女教师虽然成为职业女性的热门选择,但她们也很少有人在高等教育部门工作。据统计,1935年,上海高等学校中的女教师只占教师总数的8.7%,大部分女性都在中小学工作[11]。
以上论述的现象主要以上海地区为考察对象,社会经济相对开放和发达的上海尚且如此,其他地区女性的职业层次也就可想而知。
(三)妇女就业依然面临重重困境
1.中国传统的性别歧视观念根深蒂固,女性“贤妻良母”形象深入人心
在中国的传统男权社会,女性在家庭、社会中被看做依附于男性的存在,传统儒学所输出的“三纲五常”①被奉为主流价值观,女性必须遵从“三从四德”②,女子的贤良淑德体现于“服从”二字。不仅如此,社会还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贞节牌坊”等,形成了对女子根深蒂固的道德偏见。虽然从19世纪起,传统的性别观念和社会制度受到冲击,但植入人们心中的性别偏见未能完全动摇。当时,无论是国民党高层人士还是下层普通百姓,普遍都还留存着传统的性别歧视观念,因此女性在就业时受到重重阻碍的现象就不足为奇。此外,传统社会主张“男主外,女主内”的性别分工,女性的活动范围被局限于家庭,贤良的女性标准就是在家做“贤妻良母”。随着近代以来新思潮的冲击以及激进知识分子对旧观念、旧道德的极力批判,“贤妻良母”主义被贴上旧时代的标签。但到了20世纪30年代,关于“妇女回家”论和“贤妻良母”的讨论再次风行,“新贤良主义”形象出现,不仅要求女性回家相夫教子,男性也要回家维持家庭,更加把女子束缚于家庭的牢笼之中。
2.战争导致大量女性失业
由于战争原因,国家经济陷入萧条,许多工商企业面临破产倒闭的风险,不得已开始大量裁撤公司职员,引发了大规模的失业潮,而一直以来就业受阻的女性必然成了被裁的首选。随着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国统区经济陷入严重危机,裁员风波愈发严重,邮政局下令裁掉所有女职员,交通部等机关也纷纷效仿,就连以女性为主的服务行业也开始禁用女工。
3.国民政府的政策打击导致妇女就业陷入低潮
固然女职员的失业受到战争影响颇深,但实际上这与国民政府的政策打击有很大关系。国民政府一方面鼓励妇女参与抗战工作,一方面又高唱“妇女回家”论调,用“贤妻良母”来规范女性,并下令职业机关裁撤和禁用女职工。相反,中国共产党人对这种传统守旧论调进行了批驳,他们在马克思主义妇女观的指导下,坚持男女平权,动员妇女走出家庭,走向战场,积极投身生产建设事业,投身伟大的抗日斗争之中,这与国统区的消极复古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结语
抗日战争时期,国统区和敌后抗日革命根据地的妇女就业获得了质的发展,就业人数总体提高,就业范围得到拓展,但大部分职业女性主要从事于低层次的工作,薪酬待遇方面都低于男职工。与此同时,在妇女就业的发展道路上,始终存在着诸多阻碍,旧观念根深蒂固。即使妇女运动开展得如火如荼,但传统观念所塑造的旧社会女性形象依然根植民众之心,难以彻底消除。
当今社会,女性在各方面已不同于旧社会的妇女,她们能够通过自我奋斗获得经济独立,享有政治权利,在接受高等教育方面,甚至出现了“男少女多”的现象。相应地,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中的地位也获得了极大提升,在新时代背景下,塑造了时代新女性形象。但即便如此,就业中性别歧视现象仍层出不穷,由于男女天生的生理结构差异,导致女性在劳动中处于弱势,用人单位为追求公司效益而更偏向于录用男性员工,这实际上也破坏了劳动者的平等就业权,更是性别歧视的一种隐性表现。而我们所要追求的男女平等是两性平权,是对两性差异的尊重,而不是因为差异来歧视其中一方。
注释:
①三纲五常:礼教所提倡的人与人之间的道德标准。三纲指父子、君臣、夫妻之间伦理逻辑,五常指仁、义、礼、智、信,通称纲常。
②三从四德:是中国古代封建礼教束缚、压迫妇女的道德标准之一。根据“内外有别的原则,即男外女内的社会分工,由儒家礼教对妇女的一生在道德、行为、修养进行规范要求。三从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指妇女的品德、辞令、仪态、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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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上海妇女志篡委员会.上海妇女志[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383.作者简介:王菲(1999—),女,汉族,山西晋城人,单位为西北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研究方向为中国近现代史、思想政治教育。
孙雨蒙(1998—),女,汉族,山西晋城人,单位为北京化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研究方向为思想政治教育。
(责任编辑:杨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