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爱
人口是高等教育发展的重要因素。随着世界各地区少子化的出现,我国高等教育布局和发展也将迎来新的挑战。一方面,从宏观角度出发,国家和教育相关部门的调控和部署,是高等教育应对变化的基本保障;另一方面,则需要在遵循国家政策和教育规律的前提下,依据整体经济社会发展、国家战略布局和区域优势,对高校外部环境、高校学科专业等内部结构进行优化,积极应对未来人口结构的波动。日前,针对人口结构变化等因素给高等教育布局带来的影响,《教育家》专访了中国人民大学教育学院李立国教授,他认为应对人口变化,最主要的是激发高校改革创新的主动性、积极性,在市场中动态调整,在竞争中形成特色。
《教育家》:李教授,自1962年以来,2022年我国人口首次出现负增长,人口结构的变化会给高等教育带来什么影响?受少子化影响,大学会不会“一生难求”,应该如何应对?
李立国:我们现在看到中国人口结构发生了变化,这很有可能是未来中国人口发展的趋势。最近出现了很多幼儿园关停的新闻,一些人为此感到焦虑,但从高等教育发展的视角来看,我对人口的变动倒没那么忧虑,因为我国高等教育2022年的毛入学率为59.6%。
按照毛入学率,高等教育的发展可以大致分为三个阶段:毛入学率低于15%为精英阶段,在15%~50%之间为大众化阶段,超过50%则进入了普及化阶段。我们的毛入学率看起来很高,但实际上刚刚跨过了普及化阶段的门槛。发达国家高等教育的毛入学率一般在80%以上,已达到深度普及化阶段。对照这个标准,我们还有很大的增长空间。
所以,至少在目前,我不太担忧大学会出现“一生难求”的局面。当然,受绝对人口数量减少的影响,个别地区难免出现要对学校进行优化调整的状况。我国人口规模庞大,高等院校背后有政府在规划,相关部门会依据人口变动及时采取应对措施,最常见的就是高校合并,对现有的学校进行优化调整。
这一措施有利有弊。一方面能避免高等教育在发展中失衡;另一方面弱化了校际竞争,难以激发高校改革创新的主动性、积极性。竞争动力不足,教育改革就缺乏内在驱动,学校难以创新发展、办出特色,从长远来看会影响整体的教育质量,不利于构建良性的教育生态。
《教育家》:近年来,从我国人口迁移趋势来看,人口主要向经济发展迅速的大都市圈集聚,高等教育布局是否需要根据人口变动做出适应性调整?比如,是否可以在人口聚集区域多增设新的大学?
李立国:这个问题非常好,我不担忧“一生难求”,我所担忧的正是流动带来的人口极端分布。参照世界各国人口变动的情况,很多国家和地区都出现了人口向大都市圈集聚的现象,比如韩国,其首都圈的人口占全国总人口近一半。我国虽然没有出现这么极端的现象,但也存在类似的趋势,大量人口涌向东部和中部的中心城市,广大西部和东北某些地区人口呈现净流出状态。
因人口流动导致的人口不均衡传导到生源上,表现会更明显,也势必对高等教育带来冲击,这就要求高等教育做出适应性调整,也即教育的“市场化”。教育界很多人不愿意谈“市场化”,认为一跟市场沾边就削减了教育的神圣性,但其实“市场化”的内涵非常丰富,高等教育布局的“市场化”本质是一种动态调整,是从行政导向转为需求导向。
用动态思维思考教育布局,在人口聚集区设置新大学是必要的,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要建立世界人才中心和创新高地,我认为高等教育布局的相关政策应该向大湾区、长三角等区域有计划地倾斜,通过新型高等教育机构来支撑科技创新和国家战略发展。
不过现实情况非常复杂,高等教育的布局又不能仅仅依靠市场。比如,在不允许大学异地办学之前,出现了高校“东南飞”的现象,大家都愿意到人口稠密、经济发达的地区办学。目前来看,我国对新建大学有严格的控制,所以,主要的调整方式还是要从学校内部进行优化,比如升格,在内部增设硕士点、博士点等。
《教育家》:去哪里读大学,将和未来的工作、生活相链接。从目前全国高等教育发展的现状来看,您认为区位条件和人口流动将给大学带来哪些影响?
李立国:影响高等教育发展有几个重要因素,比如人口和区位条件,区位条件又可细分为区域经济条件、自然条件,以及区域创新活力。
一般来说经济条件最重要,它和创新活力、人口流动密切相关。相对优越的自然条件会助推经济发展,形成优势的叠加聚合。区位条件优越的地方,人口会不断流入,教育需求不断扩大,其带来的结果必然是高等教育发展的不均衡。这种状况在各个国家都有表现,比如美国的大学主要集中在东北部、西海岸等地。高等教育和义务教育的不同在于,后者强调均衡,前者则很难做到均衡,它要和区位、人口适配。
一直以來,我们习惯按照行政区域布局高等教育,每个地级市都要办一所大学,既为满足当地的教育需求、人才需求,也为了文化的兴盛。随着社会发展,很多地区没有区位优势,无法留住人才,而且优秀教师也在不断流失,其教育教学质量难免会受影响。以小见大,全国范围内都存在类似现象。
当高等教育呈现非均衡发展状态,在未来,大学可能出现两个变化,一个是“市场化”的高等教育布局模式,另一个是逼着大学走内涵化、特色化发展道路,努力发展高水平、有特色的高等教育,不断提升学校吸引力。
《教育家》:当下,就业形势严峻,高等教育布局和大学内部结构是否需要重新调整?有学者认为,今后以就业为导向的大学会大量出现,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李立国:从某种角度来看,这种导向有一定的合理性。大部分学生选择学校、专业肯定要考虑就业问题。尤其是现在就业形势非常严峻,2023年我国高校毕业生预计将达1158万人,招工难、就业难的结构性矛盾比较突出。
这个现象反映出我们的高等教育存在一定问题,比如专业设置过细过窄,导致专业通用性较差,与此同时,经济产业不断发展变化,对人才的需求也一直在变动,于是专业和就业失去了适应性,一方面大学生就业过剩,一方面市场人才紧缺。这就要求高等教育布局和大学内部结构进行重新调整,一方面要注重人才培养的通用性,一方面要根据经济社会发展需要,根据产业调整不断优化学科、专业。
我个人比较期待这类大学的出现,但它需要解决三个问题。一是要以人才培养为中心。大学是科研重地,更是人才培养的重地。近几年我们过于强调前者,忽视了大学的本质是培养人、造就人,教师的核心工作就是培养学生,未来应发展一批教学型高校;二是学科专业设置、课程设置要更加实用,更加符合职业需求,更加适应产业结构的变化;三是要真正推进产教融合、校企合作。学校需要和企业进行优势互补,企业通过投资改善学校硬件设施、建立实训基地,学校为企业提供人才,学生毕业即可就业。
当然,我们也不能完全以就业为导向,还是要有一部分大学承担科研项目,服务国家发展战略,在科技创新基础研究上发力,避免被“卡脖子”。因此,高等教育整体布局要做好分层分类发展的设计。
《教育家》:高等教育发展与区域经济模式和产业结构等息息相关,大学应该如何布局学科和专业设置,既对接区域发展,又办出特色?
李立国:首先从宏观层面出发,我们要营造良性竞争的教育环境,在竞争中形成特色。只有打破行政力量的保护,在充分的竞争中,大家才能明白自己的优势和不足,才能明确自身定位,找到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
其次才是大学如何布局学科和专业的问题。高等教育发展与区域经济模式、产业结构等息息相关,大学要提升办学水平,其学科布局和专业设置必然要对接区域发展,与当地的经济结构、产业布局相匹配,本土即是特色。
这就要求高校根据当地的经济发展状态,强化特色专业、特色学科,对当地的经济社会发展形成一定的支撑。这样一来,当地就能为毕业生提供良好的就业环境,毕业生也愿意为这座城市贡献力量,高校和当地的经济社会发展由此形成一个良性循环。比如,在西部地区,生态、矿产资源比较丰富,高校可以在农业、矿业等领域做文章,匹配当地产业需求,设计特色学科和专业。
另外,我想强调的是,虽然高等教育要适应经济社会发展,但高等教育不能仅仅满足于适应,还要做一些开创性的工作,要适当引领经济社会发展。要通过人才培养、科技创新,为地方经济发展注入新动能、新活力。大学是民族文化的核心所在、动力所在,要有使命感和创新精神,不断挖掘自身潜力,为时代、国家、民族的发展服务。
责任编辑:邓晓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