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归途》：中国版《摩加迪沙》？

杨佳莹

中国与韩国都属于亚洲电影工业中的佼佼者，在影片场景设置、拍摄角度、景别等体现出两国电影制作的精彩之处。两部影片故事背景都是基于他国内战，在战场的还原上给予观众身临其境的冲击。

《万里归途》（饶晓志，2022）因题材的相似性，在上其映前就被拿来与韩国2021年上映的影片《摩加迪沙》（柳承莞，2021）比较。《摩加迪沙》讲述20世纪90年代索马里战乱时，韩国大使馆一行人与朝鲜大使馆一行人的恩怨。在故事题材、影片色调打光上，二者有相似之处，但在主题价值、人物塑造完成度、场景设置等方面仍有不同，值得探究。

“回家”与“一家”

《万里归途》与《摩加迪沙》同属撤侨题材电影，且主角都为各国的外交官，所以存在对比的价值。但两部影片实际的主角却又不同，体现出不同的主题。《万里归途》主要是表现外交人员如何撤离同胞，如何带同胞“回家”；《摩加迪沙》则是将关注点放在了本同宗同源、是“一家”的韩国与朝鲜两国如何互助撤离战乱地区。

《万里归途》中贯穿始终的主题是“回家”，且最好一个也不能少地带回家，围绕着这一个中心思想，片中还穿插有“国家与民族”、“真相与谎言”、“童话与现实”等对比性主题。

在“国家与民族”这一主题下，导演将其转换到人物身上来展现价值取向。宗大伟和穆夫塔（伊万·马弗里克饰）、法提玛（埃兰·艾哈迈德·洛特夫·拉吉·阿尔加赫菲饰）、瓦迪尔（奥梅尔·尤祖亚克饰）之间有着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的意味，二者或许是对立的，但中华民族向来提倡化干戈为玉帛且不吝惜帮助他人。同胞之间的携手撤退，也突出了“国就是家”的理念。

为了不让怀孕的妻子陈悦（万茜饰）担心，宗大伟在最开始欺骗陈悦自己是出差到迪拜，直到陈悦在电视上看到采访才得知真相。同时，宗大伟又欺骗需要撤离的同胞在迪拉特有国家的救援，让大家一同步行前往。这一个又一个谎言的背后，是宗大伟作为外交官需要肩负起的责任，凸显出外交官的伟大。成朗（王俊凯饰）在影片初期一直代表着“真相”，因为自身的经历，他执着于告诉同胞们迪拉特并没有救援的“真相”，他认为同胞们的信任是撤离途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在结局时，为了营救宗大伟，他举起摄像机，说着“谎言”。在这一个主题下，主要是将人物形象塑造得更加丰满，记录人物的蜕变过程。在传递家国情怀的同时，《万里归途》还将“童话与现实”进行对比，并贯穿主题。宗大伟在外出寻找药物及医疗器械时不忘将一本《一千零一夜》带给法提玛。在长途跋涉、穿越沙漠的过程中，在遇到危险的时刻，旁白都配以女孩法提玛稚嫩的童声讲述着辛巴达航海冒险的故事，采用声画对位、平行蒙太奇的手法，仿佛从塞布拉塔到迪拉特这一段要走32万6713步的路途也是一众125人的冒险。将童话故事与这危急时刻进行对比，使得场面更具冲击力。

相较于《万里归途》的主题，《摩加迪沙》的主题更集中于“国家与民族”这样的主题。在战争失控前，朝鲜与韩国明争暗斗，不同国家的同一民族努力寻求索马里政府对自己加入联合国的支持。这边朝鲜外交官与索马里总统提前会面，另一边韩国外交官就造谣朝鲜给叛军提供武器。本来水火不容的两方，在面对战争时却选择回归同一民族，以“一家”的身份互帮互助。整个逃亡过程的细节描绘出了不同国家的形象，这也为“国家与民族”的主题添砖加瓦。

除此以外，“真相与谎言”的主题同样出现在《摩加迪沙》中。影片中不断出现“有时候会有两种真相”。这句话，站在不同的国家立场，看到的真相也就不尽相同。影片中的“谎言”主要是韓国外交官伪造朝鲜外交官身份，在不同阶段，同样的“谎言”转变了目的。朝鲜外交官到韩国大使馆后，韩国参赞伪造了朝鲜外交官的投诚书，这里是为了自己祖国利益着想，朝鲜外交官如若投诚，带来的军事机密或将成为韩国的突破口；而韩国外交官向意大利大使馆寻求援助时，出于希望能带朝鲜外交官一起逃离摩加迪沙的心理，向意大利大使馆谎称朝鲜外交官是已经叛逃至韩国的人，这里是为了朝鲜外交官的利益着想。同样的一个谎言，在不同场景说出口，使得韩国外交官的形象更加高大，展现出主角的人物弧光。

从同一主题下不同的故事讲述、细节处理方式，可以看出《万里归途》与《摩加迪沙》两部影片有很大的不同。面对影片中的他国人物形象，《万里归途》并没有丑化这些别国角色，而是利用这些配角突出人性中美好的一部分。《万里归途》中有重情重义的司机瓦迪尔，更有国难当前保持廉洁正义的边境官哈桑。相对而言，《摩加迪沙》中对韩国外的别国形象描绘在一定程度上有失偏颇，甚而有暗讽的意味。最终，以“回家”为主题的《万里归途》中，同胞们都回到了祖国的怀抱，但关注“一家”问题的《摩加迪沙》结局却是分道扬镳，两国外交官及其家属只能在飞机上告别，来接他们的车辆向着两个方向驶去。

“个体”与“团体”

其实，《万里归途》与《摩加迪沙》两片的主角不仅都是外交官及其家属，其叙事过程亦都十分注重主角人物形象的塑造。

《万里归途》中宗大伟是绝对的主角，整个故事展现了其如何从一个住筒子楼的平凡人物成长为一个“英雄”的历程。在去努米亚出差前，宗大伟就已经是拥有多项表彰的外交部先进人物，而他的妻子正值生产之际，但他还是把座位留给了台湾同胞，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宗大伟的性格，此处也埋下宗大伟会去寻找白婳的伏笔。宗大伟在好友章宁意外去世前看似对撤侨行动是有些消极态度的，他顾及即将生产的妻子而不愿参与过多的冒险，甚至正考虑辞职，但在不得不接了章宁的任务后总是提醒成朗要护好自己的脸，以免意外中枪后无法被认领。但直到塞布拉塔危险时，他又是勇往直前，踏上带领一百多号人“回家”的征程。两次俄罗斯轮盘游戏更是其从“懦弱”到“勇敢”的见证，且两次都是为救努米亚人，更加使宗大伟这一人物形象完整。相较于第一次和穆夫塔玩俄罗斯轮盘时枪都举不起来的自己，第二次开第三枪时害怕到呕吐的宗大伟已经称得上“英雄”二字。宗大伟的形象塑造得十分立体，既懦弱又勇敢、既自私又无私。

《摩加迪沙》的主角是朝鲜、韩国两国男性外交官，影片更注重的是两国男性外交官的形象刻画。首先是两国的大使：韩国大使韩信盛（金伦奭饰）心软善良，面对处于危险中的朝鲜外交官一行，看到孩子们，他选择放下芥蒂伸出援手；从他与朝鲜大使林勇洙（许俊豪饰）的交谈中，还能感受到其对朝鲜大使的尊重，像是有一种莫名的惺惺相惜，也体现出韩国大使尊老爱幼的品格；参赞姜大振（赵寅成饰）伪造投诚书时，韩国大使没有助纣为虐，而是积极向朝鲜大使解释，避免更大的误会或引起不必要的纷争；但在得知意大利大使馆能够帮助回国时，韩国大使撒了“善意的谎言”，只为了带朝鲜一行人一起逃离摩加迪沙。而朝鲜大使体现出的则是稳重成熟，在面临危机时，他没有过多的犹豫就带领下属及家属来到韩国大使馆，与韩国外交官互帮互助。但整部影片对朝鲜大使形象的塑造算不上成功，没能将其老道刻画得立体。

从人物塑造的角度来看，《万里归途》中主人公的个性得以充分体现，但《摩加迪沙》中人物的形象更注重互补性：两国大使温和、感性，两国参赞激烈、理性，大使与参赞的性格互补，两个团队之间互帮互助，最终才得以一同撤离摩加迪沙。

镜头语言

“用镜头讲故事是摄影创作的第一要义，而用镜头建构具有張力的叙事质感则是高水平摄影创作的重要体现。”（程樯，李旭.视觉的想象与影像的真实——与廖拟谈《万里归途》的摄影创作.《电影艺术》，2022年第6期）从镜头语言角度而言，《万里归途》和《摩加迪沙》的色调、打光、场景设置、拍摄角度、景别等都有值得探究之处。

《万里归途》中战乱国家努米亚是以北非国家利比亚为原型，《摩加迪沙》中则是发生在东非半岛索马里的故事，因此，两部影片的影片色调和打光上有很大部分都步伐一致：橙黄色和青蓝色。《万里归途》第一个场景设置于努米亚的街道，橙黄色的色调中政府军、人民与反叛军的对抗显得更加悲壮惨烈、混乱；《摩加迪沙》第一个场景是大学门口的街道，此时内乱还没有爆发，但影片整体的色调偏黄，这里的色调设置更多的是凸显非洲国家的地理特质。青蓝色的色调主要运用于夜晚、清晨等场景，《万里归途》中第一次青蓝色场景出现是宗大伟和成朗将回国座位留给台湾同胞后坐上车的片段，在这里将色调设置为青蓝色平添一番“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橙黄色和青蓝色这样的色调或许并不符合现实情况，但却突出了非洲国家沙尘重的特质，营造了战争的氛围感。在这样的基调下，不同人种肤色的对比也更加明显。

中国与韩国都属于亚洲电影工业中的佼佼者，在影片场景设置、拍摄角度、景别等体现出两国电影制作的精彩之处。两部影片故事背景都是基于他国内战，在战场的还原上给予观众身临其境的冲击。宗大伟等人因为成朗用摄像机拍摄而被扣留时遭遇爆炸，爆炸后的街道让人不忍直视，被尘土笼罩，被炸飞下身的男孩，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被火烧着的人……所到之处皆是触目惊心，这一段使用了手持摄影，主动造成一种晃动感，将客观的叙事视角转换成了主观的叙事视角，把观众带入环境，让观众成为人物，感受现场的瞬间，以此全方位、多角度地展现叙事的戏剧性，强化观影的在场感与沉浸度。《万里归途》通过对运动摄影、航拍及大量景深镜头的综合运用，建构出一个充满叙事张力的矛盾空间，让影片的视觉传达更具吸引力。在拍摄边境检查站时用航拍拍摄大全景，一座桥沟通两边，一边是战争，一边是和平。《摩加迪沙》同样也有一处仰拍饱含深意：内战爆发时街道的混乱引起一阵烟雾，韩国参赞站在楼上旁观这些乱象，烟雾散去，此时镜头微仰拍摄，暗示着此刻起，他无法置身事外。与韩国大使馆相熟的司机作为反叛者被打死时也有个特写镜头，拍摄他被打死时流下的眼泪，这一特写镜头从高处俯拍，表达了对战争中个体的悲悯。剧情最后两国乘坐四辆车开往意大利大使馆时的枪林弹雨使得故事到达高潮之处，但相较于《万里归途》的战场设置则显得较为简单。《摩加迪沙》的导演将场景对比拍摄，在两国外交人员离开时，将车内的孩子与车外的孩子相对比，或许车外的孩子羡慕着车内孩子享受的和平，车内孩子渴望着车外孩子手上的“玩具”，用拍摄两方孩子的方式来讽刺战争的残酷。

《万里归途》与《摩加迪沙》虽是同一题材，但主题、人物叙事、镜头语言等方面都不尽相似。《万里归途》的主题围绕着“回家”多线叙事，主角宗大伟的人物性格蜕变过程十分清晰，从懦弱到不敢拿起枪到以为第三枪绝对有子弹却还决心举枪指着头，在他身上有着普通民众的共同特征也有着英雄的一面。不仅对绝对主角刻画得细心，片中第二主角成朗的成长过程也有较为完整的线索，当然，女性角色白婳的塑造也十分成功。相较之下，《摩加迪沙》中围绕的主题更加聚焦于韩国与朝鲜的南北关系，人物塑造方面也更关注如何表达团体间互帮互助，而不局限于描绘个体的成长轨迹；在场景中，对战场的设置比《万里归途》的战场设置更平缓，给观众的冲击力较小。所以，《万里归途》和《摩加迪沙》虽有相似之处，但却不能称其为“中国版的《摩加迪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