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而陌生的独孤月

胡静怡

作为一部中国式浪漫科幻喜剧片，无论是尘世或宇宙中的大爱情怀，还是月球或太空里的不负遇见，《独行月球》都呈现出了许多人间悲欢与爱恨离合。正是在这样的角色塑造中，才会让观众突破单一的审美趋向，产生多元的情感价值。在典型环境的典型人物身上，我们可以领略到更多似曾相识的“陌生人”形象，体验到最大限度的审美愉悦。

《独行月球》以科幻的方式描绘了一出独孤月“流浪月球”的荒诞喜剧。该部影片讲述了人类为抵御宇宙小行星“π+”撞击地球，在月球部署了月盾计划，发射“宇宙之锤”击碎小行星的故事。相比于将其看作一部披着科幻外衣的纯粹喜剧，笔者更倾向于将其视为融入“个人英雄主义情结”的普通维修工的献身故事。观众所熟悉的演员沈腾，在影片中反而是令观众陌生的独孤月，他“中间人”式的自我定位、“恋爱脑”式的单相思；一面是幽默搞怪、一面是猥琐疯狂；时而是“榜样的力量”、时而是“不着调的人”……独孤月这一角色的塑造，我们可以从多面的认知维度感受到其中的满腔赤诚与炙热情怀。

一、电影本文对“独孤月”角色的塑造

电影《独行月球》中，以具象化的镜头景别和幽默诙谐的对白台词，以及深入人心的音乐曲调，充分围绕独孤月这一角色进行了内里与外在的全方位包装。“电影本文”（指形成电影视听语言活动的空间和影像、对白、音乐、音响、文字等意义构成的场所）概念的实践运用，在该片中发挥得恰到好处。通过这个过程，独孤月这一角色既超然生活，又贴近现实。整个内容的呈现，通过镜头组接、对白描述、声音运用等进行了系统全面的解构，并从中将独孤月这一角色符号解剖出来，变形为产生升华主旨的意象符码。

（一）镜头画面的塑造：贴近现实的普通人

影片开头就独孤月申请月盾计划工程师的场景，进行了主要角色侧面与背面的镜头交代，给予观众朴实无华、形象普通的初印象。在独孤月正面镜头的呈现之后，给人的直观感受仍然是平平无奇，是我们熟知的沈腾，是我们银幕上的老面孔。从这一点看，独孤月的形象具有现实主义色彩，他是我们常见的银幕形象，也是充分贴近生活的大众化角色。恩格斯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中提出“据我看来，现实主义的意思是，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德] 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德] 卡尔·马克思.《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462.）作为以“月盾计划”、宇宙科幻为背景展开的故事，《独行月球》的核心角色独孤月，在一出场便具有与该背景相契合的高度概括性。

无论是在与面试官交流的正反打镜头中，还是来回穿梭于基地的中近景跟拍奔跑，独孤月除了本职工作以外，无非就是个顺手帮忙拍照的小职工。面对工程师招收名额已满的现实境遇，面对充斥着整个基地的优秀人才，独孤月选择将就，作为大计划中的小小维修工。这一系列镜头的展现仿佛将观众代入真实生活中的面试遭遇，独孤月犹如千千万万个面试者的化身，同样的遭遇碰壁、同样的委身将就，同样的在众多佼佼者当中默默无闻地工作。

在马蓝星来到月球基地指挥撤离工作时，聚焦独孤月正脸的一系列特写镜头，通过升格的展示、慢动作的放大，呈现于观众眼前的是一个充斥着“恋爱脑”的单相思青年形象。独孤月目光的注视、眼神的游移，通过特写镜头的诠释，不难看出他始终都以马蓝星为视觉中心。该角色的全部情绪在瞬间集中，可以说，面对八年未见的马蓝星，独孤月内心的暗恋、对见面的渴望，甚至表露出了如现实中常人一般的“花痴相”，延伸到他对爱情的沉浸式幻想。这也正是我们在生活中可见的，所谓“一见钟情”就开启了全部内心故事想象的情景。这样的独孤月，虽然投身了拯救地球的大事业，但他仍然是我们身边的一员，仍然是一个没有例外的普通人。

（二）对白台词的塑造：沉郁颓废的流浪者

作为普通人，独孤月这样的形象似乎司空见惯。但是在遭遇了被同事遗忘的精神打击与地球毁灭的现实绝望之后，作为流浪者的他，对于观众而言反而产生了巨大的陌生感。面对无人的基地，独孤月如同“废柴”上身：面容憔悴、胡子拉碴、眼圈乌青，这样的流浪汉形象在银幕上呈现，与大众熟知的“沈腾”角色是十分矛盾的。

因为独孤月的普通与渺小，在大部队火速撤离之际，他被一系列巧合与错失延误，成为了被遗忘在月球的唯一的人。剧中台词“俗话说的好，枪打出头鸟，所以这么多年我的身高、体重、成绩，甚至颜值，都稳定在一个中间状态”，这不仅是独孤月的自我认知与准确定位，也是在目睹地球被陨石撞击之后，误以为自己成为了“全宇宙的最后一人”，是一种接受现实后凉薄心态的印证。

他口中反复提及的好消息和坏消息，是这个孤独无助的流浪者被遗忘的内心独白。从“好消息是我还活着，坏消息是地球毁灭了”到“好消息是再也不会有坏消息了，坏消息是再也不会有好消息了”的转变，是独孤月一次次心态低谷的呈现。他消极无助的心声、顾影自怜的伫立，在绝望悲苦中隔窗对望死寂般的地球，空荡的基地大厅，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都是这位流浪者作为“全宇宙最后一人”不能再次失去的情境寄托。

（三）音乐曲调的塑造：不着调式的幻想家

电影《独行月球》在音乐的选择上，结合声画对立的实践运用，将独孤月塑造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不着调式的幻想家。纵观“开心麻花”的其他喜剧电影，与独孤月相似的主角形象不在少数，同样有着无厘头的言行、不靠谱的为人、老油条的态度、无所谓的目标，但是聚焦“幻想家”一词，独孤月给观众带来的全新形象与陌生感则更多体现在其“恋爱脑”般的上头状态，以及“驯兽师”般的不服输精神。

面临陨石风暴危机，全员撤离迫在眉睫，漫天的警报鸣笛、基地人员的飞奔脚步、太空碎片的高速袭来、返回飞船的火力升空……丝毫未将沉浸于爱情幻想中的独孤月拉回现实。该片段的音乐采用了大家熟知的，由Morten Harket演唱的《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一边是基地大部队紧急撤离的危急关头，一边是独孤月一人沉浸式的爱情童话，此时的音乐充满极致浪漫，令人神游心醉，而画面却十万火急、箭在弦上。在两者形成对比蒙太奇的同时，音乐不再仅仅是独孤月耳机里的声音，更是他畅游于爱情梦境、内心纯真渴望的诉说。

面对金刚鼠的暴躁性情与压迫气势，不着调式的独孤月变身“驯兽达人”，妙想通过3D打印技术制作加特林武器，跟金刚鼠上演了一场相爱相杀的基地大战。这一打斗不仅在月球基地中即兴上演，更是在大部队及全体地球人的眼中现场直播。随着独孤月与金刚鼠大战的全面开启，画面节奏频频提速，前有金刚鼠巧躲炮弹危机，后有独孤月惨逃大力神掌。双方交战异常激烈，但是音乐的呈现却温婉柔和。该片段采用《月光下的凤尾竹》葫芦丝旋律，乐感明快悠扬、清新淡雅，画风却是你死我活、难分胜负。二者再次形成对立，配合慢动作的使用，减缓了打斗过程中的画面节奏，放低了角色内心压抑的沉重感，一方面象征着独孤月与金刚鼠之间危机的暂缓和解，另一方面也暗示出独孤月内心面对金刚鼠这一陪伴角色的温情幻想与依赖心理。

二、题材语境对“独孤月”角色的塑造

电影《独行月球》针对影片的类型定位，打上了“科幻+喜剧”的标签，这一融合不仅是“开心麻花系列”的创作突破，更是中国电影在2022年的重要收获。以“开心麻花”喜剧招牌为基础，开启的第一次浪漫科幻之旅，《独行月球》在角色的塑造上，独孤月是真才实学的实干家，是保持希望的乐观派，更是肩负责任的真英雄。其性格上的严谨细致、幽默风趣、真情大义通过科幻的形式予以包装，通过喜剧的内核予以呈现，这一部往返于月球与地球之间的中国式浪漫科幻电影，通过角色的表达，更多展现的是一种自由自在而又非“寻常浪漫”的愉悦感。

（一）科幻元素的包装：真才实学的实干家

对于影片科技感的呈现，《独行月球》为观众营造了一个熟悉的典型环境——宇宙空间的背景以及月球基地的复原。其中的科幻元素作为整部影片的“地基”，通过高精度、高技术的制作水准营造出一系列想象力奇观，其中辅助建构的灾难元素：海水淹没大陆、有害气体浓度严重超标、人类生活从地上转移至地下……种种如此都是人类面临困境的直接体现，是全片角色塑造的重点背景。无论是基地空间的全貌，还是升空火箭与行进装甲车，亦或是月球真实的陆地表面和环境氛围……影片无处不在的未来感、科技感与想象力溢于银幕。

别林斯基在杂志《同时代人》中指出：“典型既是一个人，又是很多人，就是说，是这样的一种人物描写：在他身上包括了很多人，包括了那体现同一概念的一整个范畴的人们。……必须使人物一方面成为一个特殊世界的人们的代表，同时还是一个完整的、个别的人。只有在这种条件下，只有通过这种矛盾的调和，他才能够成为一个典型人物，……他一方面像这范畴里的许多人，同时又只像他自己，任什么别人也不像的。”（[俄]别林斯基.《别林斯基论文学》.新文艺出版社.1958年版.121-122.）《独行月球》中典型的科幻场景，典型的地月宇宙空间，都是为了塑造典型的独孤月而创设的。他是“月盾计划”的其中一份子，是基地的一名普通维修工，也是三百名优秀同事们的集中缩影。在独孤月的身上，可以看见普通“打工人”的努力、可以看见科研行业人才的智慧，但唯独特殊的是，他是唯一一个因为平凡普通而被大家遗忘落下的人。在这样的矛盾与巧合中，独孤月成为了“月盾计划”中最特殊的存在。

独孤月为了顺利登箭进行的一系列操作：飞车漂移、火力全开、极限冲刺，体现了他作为一个基地科研人员，后天训练有加的专业气质与应对能力；为了与金刚鼠正面对决，运用基地现有的科学仪器，通过3D打印技术，为自己添置武器，发挥了他的专业头脑；如何打破惯常思维获得“宇宙之锤”，独孤月否定了一趟不可能的任务，而是“反向操作”选择主动追着太阳跑；为了顺利回家，他联想到了“阿波罗18号”，在地球大部队的紧密配合下，完成了返回舱飞船的建造……该片可以说是一部尊重科学的作品，对科幻态度的严谨，对科学思维的坚持，成为其元素贯穿始终的确证。而独孤月这些闪光点的萌发，在过程中虽有诙谐搞怪的喜剧意味，但正是在科幻元素的包装中，才凸显了这一角色在根源上的真才实学。他是被伙伴落下的可怜人，更是机智聪慧的实干家。当朱皮特惊讶于独孤月作为维修工的超凡实力时，殊不知他是有着飞行器动力工程师从业经验的专业人才。

（二）喜剧本体的诠释：保持希望的乐观派

谈及该片的艺术表达，虽然经由科幻的形式讲述故事，但是难改喜剧本体特征。核心主角独孤月为全片贡献了最佳笑点。别林斯基在其论著《论俄国中篇小说和果戈理君的中篇小说》说：“典型性就是作家的徽章。在真正有才能的作家的笔下，每个人物都是典型；对于读者，每个典型都是一个熟识的陌生人。”（[俄]别林斯基.论俄国中篇小说和果戈理君的中篇小说.《别林斯基论文学》.新文艺出版社，1958年版.120.）就独孤月的喜剧形象而言，虽然可以看见其身上拥有传统范式的“开心麻花”式喜剧效果，但是独孤月与以往“麻花喜剧”中的主要角色都不尽相同。不是为了搞笑而幽默，也不是为了抖包袱而夸张表演，而是为这一角色本身在影片中增添更多形象上的可能性而演绎。对于观众，典型人物独孤月，在《独行月球》中反而是一个熟识的陌生人。

他笃定两块陨石不会掉进同一个坑，却被狠狠“打脸”；面对地球的毁灭，他在月球给人类摆起了灵堂；为弥补心中的爱情遗憾，他与印有马蓝星照片的抱枕共进晚餐；为了拿到“睡得死”口服液，假扮母袋鼠蒙混过关……这些搞笑情节让观众忍俊不禁，都是典型的“开心麻花”式喜剧风格。独孤月落单基地的各种状态，时而邋遢油腻，时而奇葩猥琐，这样的表现，也许是他绝望后的极致疯魔，也许是他本性中的天真乐观。通过一系列幽默诙谐的包袱，将观众的笑点一触即发。

偌大的月球基地，仅有一人一袋鼠，独孤月不停地向金刚鼠发起挑战，却又不停地失败屈服，过程中越战越勇，到头来反而与金刚鼠成为了默契的生活伙伴。他们互相陪伴，同时相爱相杀，彼此仿佛致命威胁的存在。独孤月与金刚鼠的搭档组合，如同影片《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李安，2012）中的派与老虎。在地球即将毁灭、人类面临危机的绝望境遇中，为观众弥补了一丝温情，带去了一些暖意。误以为通信恢复正常，他积极寻找回家的办法；保持着对爱情的幻想，他更加堅定了希望的存在。独孤月是彻头彻尾的“倒霉蛋”，也是充满自信的践行者。正是这样的喜剧情节，这样的幽默元素，使得独孤月在月球流浪的过程中充满了积极与乐观心态。

（三）伪科幻特征的实质：肩负责任的真英雄

《独行月球》的题材实质是借用科幻的形式，用喜剧来讲述灾难。并不是视觉上简单的令人震撼、情节上纯粹的令人发笑，而是在情感价值方面，赋予人们笑对生活困境的勇气。影片的整体语境虽然充斥着幽默搞笑，但实则深沉富有内涵。不仅直观展示了独孤月情绪上的多重变化，而且呈现了其内心与思想的多面体。独孤月作为活生生的自然人，其行为举止有着本职工作的专业素养，更具有传统现实生活中的人文意蕴。

在面对是否掉头回去拯救金刚鼠的两难抉择中，他也同样陷入纠结。一边是天黑之前顺利返回基地的自身安危，一边是人性至善拯救伙伴的真情考验，在生与死的选择面前，在万众瞩目之下，独孤月的英雄光芒充分体现，因为一份责任、一份大爱，他坚定地选择了金刚鼠，这个他流浪月球的唯一伙伴。独孤月之所以肩负责任，是因为他的信念源自地球上的每一个人；他这个“全球次顶流”的英雄举动，同时也感染、激励了深处绝境的大家。

在这一情境下，影片创设的典型性环境再次发挥作用。一个人、一场灾难、一次机会——这是大家熟知的情景。在“π+”的巨大威胁下，地球家园、全体人类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与危机，处于地月之间的典型人物独孤月，再次站在了面临选择的时刻。对于陨石危机，他与其他同事一样，都有智慧、有能力去解决困境；但他不一样的是，独孤月就是他自己，是一个别人无法替代的“中间人”。只有他处于把握机会的关键时刻，只有他可以凭借唯一的“宇宙之锤”爆破“π+”，只有他能够为了全人类的困境奉献自己，只有他是“人类最后的机会”。为了挽救美好家园，挽救他在乎的每一个人，独孤月狠心与金刚鼠告别，毅然决然选择牺牲自我。他说：“挡在地球与‘π+之间，就是中间人最应该做的事”，独孤月“个人英雄主义”的力量，为全人类解决了困境，消除了危机，成为了全民偶像的代表。

三、总结与反思

《独行月球》的角色塑造非常成功，独孤月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斜杠青年”。从贴近现实的普通人到沉郁颓废的流浪者；从不着调式的幻想家到真才实学的实干家；从保持希望的乐观派到肩负责任的真英雄，独孤月的形象多面体，完成了一个小小维修工从激励地球幸存者的顶流谐星，继而成为真正英雄的华丽变身。

作为一部中国式浪漫科幻喜剧片，无论是尘世或宇宙中的大爱情怀，还是月球或太空里的不负遇见，《独行月球》都呈现出了许多人间悲欢与爱恨离合。正是在这样的角色塑造中，才会让观众突破单一的审美趋向，产生多元的情感价值。在典型环境的典型人物身上，我们可以领略到更多似曾相识的“陌生人”形象，體验到最大限度的审美愉悦。如果说独孤月的突出美德在于其超凡脱俗的特质和无私献身的精神，那么他最真诚的闪光点恰恰是谦逊平和、甘于平凡的普通人心态。《独行月球》在给予观众一份自由和浪漫期许的同时，也努力寻找到了爱与庇护的心灵港湾。由此，我们不仅读懂了熟悉的沈腾，更读懂了一个全新而陌生的独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