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步青：中国微分几何学奠基人

李大潜

马千午的《萤火成炬：中国现代数学开拓者苏步青》，是已故苏步青院士的一部新近出版的传记。

苏步青早年留学日本，是中国学者最早学习现代数学并取得突出成就的卓越代表，也是中国现代数学的一位主要奠基人。他将一生献给了数学，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他在中国数学发展中的历史地位是难以替代的。苏步青是数学界的一代宗师，他以教书育人为自己毕生的事业，培养了一大批数学英才，形成了世人赞誉的“苏步青效应”。苏步青具有深厚的家国情怀，长期立足国内不懈奋斗，是一位对党、对国家、对人民充满挚爱的知识分子和忠诚的爱国主义者，晚年更作为一位著名的社会活动家，发挥了独特的作用。

苏步青丰富多彩的人生历程、一以贯之的爱国热忱、高潮迭起的学术成就、感人肺腑的人格魅力以及数诗交融的精神境界，为我们树立了一个政治与业务相结合、教学与科研相结合、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文与理相结合、言与行相结合的光辉典范。他是我们国家与民族的骄傲，是他长期工作过的浙江大学与复旦大学的骄傲，也是我们这些后辈学人和学生的自豪与骄傲。

苏步青的传记已有好几个版本面世。作为苏步青的学生，看到有从不同角度、以不同风格写成的苏步青传记出版，无疑十分高兴，也迫不及待地希望一睹为快。在这个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我们的这位老师自然是很了不起的，但究竟有多了不起？表现在哪里？我们要向他学习什么？

由于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时代变迁，日新月异，前人攀越攻克过的巍巍山峰，在后人眼中可能成为过眼的烟云，甚至已很难进入某些人的法眼，但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却无疑是一座座历史的丰碑。人类社会，包括数学科学在内，正是这样发展过来的。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评价一个人的成就，应该把他的所作所为放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中去考察，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恰如其分的认识和结论。对我们的老师苏步青院士的杰出才能和卓越贡献，我愈想愈感到他确有很多过人之处，别人難以望其项背，是特别值得佩服和崇敬的。

例如，他在日本攻读博士学位期间，不少人发表的论文“寥若晨星”，他竟一共发表了数十篇文章，包括一口气在《日本数学辑报》上发表了12篇有关仿射曲面论的论文，其中引入的一个曲面很快被人称为“苏锥面”，国际上微分几何方面的权威学者不久就称其为“东方第一几何学家”。

他在声名鹊起之时，婉拒日方提供的优越科研环境，毅然回到灾难深重的祖国，与陈建功先生一起立志在20年内振兴浙江大学的数学学科。

他做了教授，成了专家，不躺在以往的功劳簿上吃老本，即使在颠沛流离的抗战烽火岁月中，仍继续深入开展研究工作，不断扩大自己的研究领域，创建了世人公认的中国微分几何学派。

他一辈子献身数学，从不动摇，从不懈怠。即使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他身处逆境，仍以70多岁的高龄，深入工厂基层，实现了由纯粹数学家到应用数学家在理念及实践两方面的华丽转身，在国内开创了“计算几何”这一新的学科方向，使其学术生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为他的科研工作画上了一个完满的句号。

他不仅是一位杰出的数学家，更是数学教育战线上的一代宗师。他培育了一批数学英才，其弟子遍布域中，影响深远，但他从不自夸当年之勇，从不自夸自己宝刀未老，相反，晚年的他多次在公共场合坦言，“自己人老了，学问也老了”，鼓励年轻学子传承接力，一代超过一代。

他对学生爱护有加，并抱有殷切期望，但更盼望学生在学有所成后，能努力为提升国家的数学水平而奋斗。在“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我首次跨出国门、赴巴黎进修前夕，他在为我送行的一首七律中写道：“今日登临嗟我老，他年驰骋待君还。银机顷刻飞千里，咫尺天涯意未阑”，就饱含深情地体现了这一殷切的愿望，更给了我终生难忘的记忆和鞭策。

更可贵的是，他并不满足自己桃李遍天下的盛况，不认可“名师出高徒”的提法，“但盼光风润大千”，着重强调培育英才的环境和氛围，真正显示了一代宗师的高尚风范。

作为一个知名的社会活动家，他在担任复旦大学校长及全国政协副主席期间做了很多颇有成效的工作。更使我印象深刻的是：在粉碎“四人帮”后不久，“左”的思潮仍然猖獗，他还没有被彻底平反，很多人包括我们自己都心有余悸的时候，他能在邓小平同志召集的座谈会上，义无反顾地对教育界的拨乱反正畅谈自己的看法，推动了教育战线揭批“四人帮”的斗争，在历史的关键时刻表现出他的铮铮铁骨和赤胆忠心，实在使人肃然起敬。

凡此种种，扪心自问，我们自己，包括其他很多人，当时能做得到吗？！苏步青做到了这一切，本质上植根于他的爱国热忱，归结于他的家国情怀，也造就了他在数学科学领域高深的造诣和卓越的贡献。国际数学界第一个以中国数学家命名的数学大奖冠上苏步青的大名，绝不是偶然的。

也许有人会说，苏步青当时如果不返回国内，而是留在国外舒适安定且科研条件优越的环境中专心做学问，数学上不是会取得更大的成就吗？从个人的学术成就上讲，或许这一时是可能的。但一个像苏步青那样有着深厚家国情怀的科学家能心安理得地无视自己的故土、只顾自己个人的考虑吗？他如果不回到国内，能够为自己的国家呕心沥血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的优秀弟子、创立起中国的微分几何学派吗？！能够为今天中国成为一个数学大国奠定坚实的基础吗？！即使就苏步青个人来说，留在国外难道能有国内如此广阔的舞台、能为国家做出卓越的贡献并因而达到举世瞩目的成就吗？！苏步青院士的整个生平与历史，已经对此做出了正确的解答。

现在的这本传记，从列举的具体事实来看，和已有的一些传记自然不免大同小异。但作者从历史的长河中，着重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讲述苏步青其人其事，以及他对数学科学及数学教育的贡献，其超凡脱俗的家国情怀及卓越成就，特别激动人心，催人奋进。为了做到这一点，作者很认真地做了扎实深入的调查研究工作，查阅并采集了多方面的材料，旁征博引，以优美而清新的文笔，使苏步青的形象更加生动具体、也更加立体化了。特别难能可贵的是，对苏步青毕生奉献且成就卓著的微分几何与计算几何等学术领域，作者同样注意到从数学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深入浅出地介绍其历史背景及苏步青本人的特有贡献，努力使读者能身临其境地有所感悟及领会，实在是很不容易的。这些都是这本传记的显著特色。正因为这样，我衷心感谢作者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特为之序。

（本文原为该书之序言，此处略有改动）

关键词：苏步青 数学 微分几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