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侠影

秦加倪

公元759年，为避“安史之乱”，杜甫携家人入蜀，在成都浣花溪边建了座草堂。

离草堂一箭之地，是西川节度使卢元裕的府衙。前些日子，戒备森严的府衙里忽然有异动，听说有剑客潜入。

不久，杜甫侄儿杜泽借草堂前院，开一个茶园。

这天，茶园进来一个紫衣女子。

这女子，看上去二十七八岁，飒爽英姿，目光沉静，颈间红绳挂着一叶形玉佩，背一斗笠和行囊，像风尘仆仆的远行客。她放下斗笠和行囊，坐下，轻声叫：“沏碗茶来。”

杜泽忙过去，问：“客人喝峨眉竹叶青还是青城道家茶？”

女子道：“就青城道家茶吧！”

茶沏上了，她慢慢儿品茗。不过，她很快注意到跑堂沏茶的杜泽。看他身轻如燕的步形，姑娘不禁有些讶异。

四川人好茶。不一会儿，喝早茶的茶客就满座。茶客兴致勃勃讲着江湖传说的“小侠燕飞”独闯南诏敌国探查敌情的故事。姑娘心里一动。

忽然，茶园门外一片嚷嚷声。闯进来几个恶少。为首的，杜甫却认得，忙叫过侄儿，悄悄道：“这几个我认识，打头的叫卢彪，是西川节度使的独生子，平时仗着其父的官威，惹是生非。大家都躲他。你也别去惹他了。”

卢彪一伙进来，见座已满，就踢椅子，挥手让众茶客马上滚开，认得他的，慌忙起身让他。杜泽过去，正色道：“公子，喝茶也有个先来后到啊！”

不料他眼一瞪，举手道：“老子给你讲先来后到！砸！”一伙人不由分说就动起手。乒乒乓乓，竹椅木桌，茶碗，乱飞。那紫衣女子皱皱眉头，起身走了。

杜甫紧紧拉住杜泽，劝道：“你忍忍，这货今天无缘无故砸堂子，来得有些蹊跷。”

杜泽听伯父这样说，就忍着。

砸完，卢彪丢下一句话：“开茶园，没我允许，还敢给我讲先来后到。”扬长而去。

杜泽说：“大伯父，我听您的。不过，我得去订些新竹椅和木桌，茶园还是要开起的。”

然后匆匆出了草堂。

近中午，西川节度使府后梅林中，恶少卢彪和几个家丁，正讲着打砸草堂茶馆的事。抬头猛见对面站着一个蒙面少年，两手抱着胳膊，目光冷峻，吓了一跳。他停下，吼叫：“你要干啥？”蒙面少年笑问：“你们说呢？”家丁醒悟过来，拔出匕首，冲上来。少年不慌不忙，敏捷一闪身，顺势一个缠腕，抓住首先扑过来的家丁。就听他惨叫一声，松开手，匕首掉地上。接着在一个一个惨叫声中家丁们都丢了匕首，蹲地上护腕叫痛。卢彪也蹲地上双手抱头叫道：“大侠饶命！”

蒙面少年凛然道：“我是少侠燕飞，下次再见你们去草堂作威作福，定不轻饶！”言罢，身影遁入林中，转身不见。

卢彪见少年背影隐去，这才冷笑一声，道：“果然是你杜泽，你小子还真让我父亲猜对了！”

原来杜泽乡试中秀才后，厌倦功名，上青城山拜玉虚道长为师。前些日子，奉师父之命，去了南诏国。回来开茶园。意在观察节度使府异动，却反被节度使盯上了。

没几天，茶园换了桌椅重新开张。那背斗笠像远行客的女子又进了茶园。听茶客们兴奋议论：“听说西川节度使的儿子一伙在梅林被少侠燕飞教训了。这下我们可以安安心心坐着喝茶了。”

紫衣姑娘闻听，摇摇头。

众人正说话，有茶客一眼瞥见茶园门外，卢彪一伙又恶狠狠闯进来。马上有茶客夺门而走。杜泽一看，纳闷儿，这家伙前几天那熊样，今天又哪来狗胆这么张狂？他顾及伯父，只好强忍住怒火。卢彪一伙一阵狂砸，茶园再次一片狼藉。

茶客早四散奔逃。紫衣女子站起身，望望七零八落的茶园，想想，急忙轻步离开。

杜甫叹息，转身欲安慰侄儿几句。杜泽却不见人影。

得意洋洋再砸了杜泽的茶园，卢彪一伙打道回府。家丁问：“公子，今天还去梅林玩吗？”卢彪道：“肯定去梅林！就怕那杜泽小子不跟来。”

原来他们再砸茶园是设了个局。

来到梅林，蒙面少侠燕飞早等着。只见一股旋风，少侠冲到了卢彪面前，矮身一个扫堂腿。不料腿将到时，旁边家丁忽然一个蛇形脚滑来，只轻轻一格，就破了少侠的万钧扫腿。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个家丁两手一张扬，摆出螳螂拳式。两家丁一个攻下，一个攻上，招招凶狠。少侠大惊，所谓来者不善。看来今天真被人家设局了。师父说过：“有一天你遇上南诏国的蛇形腿和螳螂拳式，千万别恋战。这两者正是我们的大克星。要破它，非红拂仙子出江湖。”

少侠燕飞不敢恋战，小心翼翼接招，且战且退。想着脱身，就见两家丁一使眼色，一上一下同时攻上来，使出一招毙命的凶狠绝式。少侠燕飞心惊肉跳，暗道：“我命休也！”

就在这时，飕飕声响，几道叶影飘过，两个假扮家丁的南诏高手惨叫一声倒地。少侠燕飞方趁机溜走。

再说杜泽回到草堂，看大伯父唉声叹气，也觉几分无奈。他从南诏国回来，受师父之命开茶园，意在监视西川节度使府异动。不料一冲动，梅林中教训卢彪，结果暴露了自己。眼下，事情复杂，果然如师父所料，南诏国的人也掺和进来了。南诏国多年与大唐为敌，西川节度使一直负责与南诏国的战事。节度使府意外出现南诏国人，他们联手冲自己而来。如果真如此，蜀中怕有祸乱发生。

因为早在唐明皇入川以前，西川节度使就和作乱的安禄山书信往来频繁。唐明皇前足离川，西川节度使府就出现南诏敌国人，形势诡异。第二天早上，杜泽闭园正欲出门。外面一片人声嚷嚷，却又见卢彪和家丁一伙人，抬着新竹椅，新木桌，神色恭敬地到了门外。卢彪小心翼翼向前解释：“杜老板，我们实不该一而再骚扰您茶园，今天特上门谢罪。一切损失，加倍赔偿。只愿那飞书侠士放过我等。我等已经知罪，亲自登门道歉。”

杜泽惊奇。“飞书侠士”是谁？看来，半途杀出一个“飞书侠士”让西川节度使怕了！

杜泽不敢大意。

隔天，草堂茶园第三次重新开张。

身背斗笠行囊的紫衣女子又輕步走进茶园坐下，吩咐沏茶。杜泽看到她颈脖红绳挂着的叶形玉佩。猛想到梅林中救他的那几道叶影。杜泽这才觉得，这姑娘一来就安安静静，一走就惊天动地。

这会儿，杜泽为姑娘沏上茶。轻声道：“是杜泽眼拙，不识大侠，今天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姑娘笑了，道：“杜少侠谢我干什么。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杜泽红了脸，不好意思说：“让你见笑了。其实我也没干啥子，平时不过行些侠义而已。”

姑娘忽然轻声笑问：“几次夜探节度使府衙，少侠可有收获？”

杜泽目瞪口呆。回不上话，自己的一举一动，被她看得仔仔细细。但姑娘由来何处，意欲何为，无从知晓。

而当晚，节度使府忽然重兵加强戒备。杜泽把奇怪事说给大伯父。大伯父想想，道：“你师父让你夜探节度使府，希望你这个少侠燕飞拿到节度使前几年和安禄山勾结企图作乱的书信证据。这节骨眼儿上，节度使府现在又出现敌国南诏国人，半路又杀出一个‘飞书侠士，此事兹大。看来，你还是上青城山问问你师父。”

然而到凌晨，西川节度使府忽然乱作一团。听说昨夜有人潜入。不到天亮，全城已经开始大搜查。

杜泽深感意外，西川节度使府十天前丢失了书信，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慌乱紧张。一定是发生了大事。他急忙趁大雾出城，奔青城山去。见过师父青虚道长，他说出大伯父的吩咐。道长呵呵一笑，道：“你看她是何人？”

姑娘掀开竹帘，轻步从内室出来，原来是紫衣姑娘。她拱手向杜泽行礼，笑道：“我早猜杜公子是青城弟子，果然不假。”

道长说：“前几年我向你讲过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欲图谋潞洲。潞州节度使薛嵩幕中女侠红线，见节度使日夜忧闷，计无所出时，自告奋勇，深夜潜往有三千精兵护卫的田承嗣卧室，从其枕旁盗得金盒。夜漏三时往返七百里。田承嗣大骇，遂怕，不敢再有非分之想。终使百姓免于战乱。你以为榜样。现在，名震江湖，让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心惊肉跳的红线女侠，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识巾帼英雄了！噢，还忘了告诉你，红线女侠别号就是红拂仙子！幸得有红拂仙子在梅林救你。要不，师父要见到徒儿就难了！”

杜泽这才恍然大悟，道：“那时我只见几道叶影飘过，却不见姑娘身形何在。今天才知道是我心里崇拜的大女侠。惭愧惭愧。谢谢女侠救了小生。”

红线女侠却道：“小杜啊，我此番前来，是因为西川节度使内外勾结，意图割据一方，祸害百姓，我要拿到证据。而我几次进节度使府，见你也数次潜入，想必是少侠已经证据得手？又怕你不肯信我，所以上青城求师伯相助。才知道，你果然是师伯的徒儿。”

青虚道长问：“徒儿，你真是拿到证据了？”

杜泽点头，说：“前些日子，因为节度使府丢失了与安禄山的往来书信，老贼对我起了疑心，就让他儿子前来试探究底。幸得红拂姑娘相救。这就是节度使和安禄山的全部书信，我就交与师姐了。不过城内兵丁正在紧张搜查，盘查更严，可能针对师姐的。”

红线女侠笑而不语，收好书信证据。戴斗笠，背行囊，一声道别，踏林梢，飘然而去。

再说节度使府，一下丢失了重要东西，马上猜想这事定和青城有关。狗官不甘束手就擒，立刻设伏兵于青城后山脚下。果然见一苗条蒙面女侠下山，众兵一拥而上，举刀使狠。蒙面侠暗笑，动轻功走去。出了树林，摘下蒙面和女子发髻，却是少侠杜泽。

而红线女侠出青城前山，八百里日夜兼程去长安。其后，长安唐明皇降旨以勾结敌国之叛国罪革除西川节度使。蜀地终归无祸乱。

这日，青虚道长才叫过杜泽，道：“徒儿，你知道为什么当初你盗书信，那么容易，而西川节度使并不慌乱吗？”

杜泽不解师父话里意义。

师父说：“那是因为西川节度使的命门和七寸不是他与安禄山的书信啊！”

杜泽惊异，困惑。

青虚道长解释道：“记得，你前番几次夜入节度使府衙回来跟师父说：西川节度使每晚睡觉，总抱着一个长方形檀香小木匣。里面不知是啥东西？”

师父笑了，道：“那才是你红线师姐入川的目的啊！也只有她才能担当如此重任。你可知道，那匣中之物，是西川节度使与敌国南诏国的合盟书，以及他调兵的令符！西川节度使前与安禄山勾结，后和敌国南诏国秘密结盟。他有调兵权，一旦起事，蜀中百姓必遭战乱。红线女侠决心釜底抽薪，盗他与南诏国的合盟书和调兵令符！他们的合盟书和令符一失，他的气焰就一落千丈，他就成秋后蚂蚱，蹦不了几天！而你盗走他与安禄山的勾结书信，令节度使府加强了戒备，你师姐就是利用他过度紧张之余，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从容拿走他与南诏国的合盟书和节度使调兵令符。这才消弥大患。不愧是当初夜入千军兵营，枕边盗金盒的紅线女侠！”

杜泽听闻，惭愧十分。方知天外有天，师姐不愧是奇侠！

（插图/王万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