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炮”炸过后

“郑老师，您好！没打扰到您吧？我是曾让您头痛、班上最调皮的学生吴昕蕾，想必郑老师肯定记得。”电话那头的声音里，有激动也有羞涩。

“吴昕蕾？”我忽地想起当年的“响炮”事件，连忙说：“老师当然记得！你现在在读书还是……”

不等我问完，手机里传来憨憨的笑声：“老师，我一直在学校读书，今年参加了高考，已经收到了武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想问郑老师哪天有空，请您吃个饭呢。”

我兴奋不已：“恭喜恭喜，祝贺你考上重点大学！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要请我吃饭呀。”

“当然记得！郑老师，我家情况您是知道的，我奶奶年事已高，行动不便，我只请您一个人来我家……”

我赶紧说：“不用，不用！还是老师请你吃饭，为你庆贺一下，好吗？”一股愧疚之情随之涌上心头。他小学毕业后，我虽开始也有打听他的情况，但渐渐也就淡忘了他。

手机那头又传来吴昕蕾急促的声音：“郑老师，后来读初中与高中时，我一直没有忘记您当年对我的谆谆教诲和母亲般的关爱。每当学习中遇到困难想放弃的时候，我就拿出您送我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鼓舞自己、激励自己！那次‘响炮事件，假如我碰到的不是您，就一定没有今天的我……”说着说着，男生居然哽咽了。

我连忙安慰他，并与他约好第二天去他家吃饭。

放下手机，我久久不能平静，五年前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那是一个星期六下午，我洗完衣服刚从院子走进客厅，忽然，“砰——砰——”的爆炸声一个连着一个在院子里响起。我还没有从惊恐中反应过来，一股呛鼻的硝烟飘进客厅。爆炸声一停止，我忐忑不安地走出大门，想一探究竟。只见院子里一个刚买的脱水机被炸裂了，地上都是碎的塑料片和小纸片。我正万分惊讶时，几声“嘿嘿嘿”的窃笑声从浓烈的烟雾那头传来。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院子门口，五六个男孩骑着自行车飞一般地向巷子口逃跑。有个男孩边骑车边扭头扯着嗓子大声喊：“郑兰英——鞭炮味怎么样？你还要去我家家访吗？还要向我奶奶告状说我打游戏吗？我今天又在你家前面的游戏厅里打游戏了，你奈何得了我吗？哈哈哈……”

吴昕蕾！我去年教六年级时的学生，这声音我太熟悉了！我追出去，只见他逃跑的背影中，头上一绺黄头发翻飞着。他还时不时回头对我吐舌头、翻白眼……

我一时怒火中烧：这个去年我教过的学校最调皮的“捣蛋鬼”，竟然一点都没变好！要是我刚才还在院子里洗衣服，后果不堪设想。我绝不能就此罢手，一定要联系他现在的初中班主任，正好我认识他。为了一解心头之恨，我立马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地告诉了他的初中班主任！他初中班主任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第二天早晨，便电话通知我去他的学校一起处理这件事。

其实，一夜过后，我也冷静了下来，责怪自己小题大做，不该将事情急匆匆地告诉吴昕蕾的班主任。吴昕蕾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深知自己也是有责任的。我接手六年级时，他原来的班主任就告诉我，吴昕蕾是全校最调皮的学生，在他身上付出任何努力都是白费的。接班后即面临六年级质量评估，为提高学生整体成绩，在学习和生活上，我对吴昕蕾的关注是远远不够的。放学后，发现他在我家前面的游戏厅打游戏，我也没有及时制止和引导他。有次单元测试，他意外考出了好成绩，我又给过他多少鼓励呢？他出了问题，除了上门家访，我又哪里让父母离异的他真正感受到来自老师的关爱呢？想起这些，我在通话时就对他的初中班主任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也有教育不当的责任。”但他班主任说：“不行，犯事的学生我都叫过来了，所有家长也都找来了，他们不只干了在你家扔响炮一件事，还翻爬学校围墙去偷同学宿舍里的东西。‘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放任他们的过错不管，我的良心也会不安！学生是我班上的，你来我们学校，我会好好处理。”

当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中学门卫室时，吴昕蕾等几个孩子已排着队在那等候。在班主任和家长面前，他们个个低着头，分别向我承认了错误。特别是吴昕蕾，他在低头道歉的同时，还斜眼偷看我，那一刹那，我分明看到他有着其他几个孩子所没有的惊慌和悔意。当着孩子的面，其他孩子家长纷纷将赔偿脱水机的钱递到我手上，而吴昕蕾年迈的奶奶因腿部骨折躺在床上，不能来学校。班主任让他赔偿50元钱，而他手上只紧捏着20元钱，站在那里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吴昕蕾的家庭，我是清楚的：他剛出生不久，妈妈就离家出走了，爸爸常年在外务工不回来，是奶奶辛辛苦苦把他带大。想到此，我忙示意他的班主任，接下来的事情让我自己处理。我还当面向他班主任求情，不要在星期一晨会上，让吴昕蕾当着全校学生的面做检讨。当时，我注意到吴昕蕾眼眶湿润了，我不知道那是感激还是悔恨的泪水。我让其他几位家长都留下了电话号码，并悄悄告诉他们：“罚款我收下，算是给孩子们的一次教育，但我会用另一种方式还给你们。你们暂时别告诉孩子，到时我会电话通知你们带着孩子到吴昕蕾家集合。”家长们颔首致谢，一再表示歉意，各自心领神会地领着孩子回家了。

送走其他家长，我转过身慢慢走近吴昕蕾。他赶紧退后几步，慌张地看着我。看到他那副受惊的模样，我仅有的一点怒气也烟消云散了。我微笑着，轻轻拉过他的手，真诚地说：“孩子，老师对不起你！你上六年级时老师对你关心不够。”他疑惑地看着我。我继续问：“昨天扔响炮，有没有伤到手？奶奶现在伤势怎么样？爸爸有没有打电话回来？”听到我这些关心的问话，吴昕蕾顿时泪如泉涌，不断用手掌揉搓双眼。他哽咽着向我道歉，把20元钱硬塞到我手里。

我本来是没打算收下他的“赔偿款”的，但此时，我还是收下了这20元钱。犯错知错，承担后果，也是对他责任意识的培养。看我收下了钱，吴昕蕾反而站得更直了。我看了看他额前的一绺黄头发，问他是留还是剪。聪明的他赶紧表态今天就去理发店剪掉。我又问他还有没有钱去理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说：“我们现在就骑车去理发店，如何？”他赶忙点头答应。在理发店，吴昕蕾主动跟理发师要求剪去那一绺刺眼的黄头发。师傅剪的时候，我悄悄地付了钱。

对着镜子，吴昕蕾帅气的脸蛋上露出了欢欣的笑容。我顺势问吴昕蕾：“记得六年级上语文课时，你课外知识很丰富，知道的典故很多，是不是经常到书店看书？”他说他很喜欢看书，但没钱买，会经常向同学借书看。我忙说，老师现在有空，我们一起去书店逛逛。在新华书店，我告诉他不要有顾虑，多挑几本喜欢的书，顺便也帮那几个同学每人挑一本，以后可以换着看。

在书店里，吴昕蕾屏声静气，快速地翻看书籍。他那专注的神情，看上去特别可爱，与昨天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吴昕蕾一口气选了好多本书，我留意了一下，他给自己选了许多课程辅导书，于是我又特意为他挑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看到我又要为这些书买单时，他略一迟疑，又快速地从收银台上抱起书走回书架。他的举动哪能逃过我的眼睛？我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让他把刚才挑的书全部拿回收银台。

结账后，也快中午了，吴昕蕾提出要赶紧回家做饭给奶奶吃。这是一个多么孝顺的孩子啊，他稚嫩的肩上承担了太多，我心里不由得泛起欣慰又难过的涟漪。我轻轻地对他说：“老师先带你到店里吃饭，吃完了帮奶奶也带一份回家。”他难为情地一再推却说：“昨天已经很对不起老师了，怎么可以让老师一再花钱？”我笑着说：“孩子，今天我请你吃饭。你这么聪明，只要努力学习，以后一定能考上大学。等你出来工作赚到钱了，你就请我吃饭呀！”

饭后，我们打包了一份饭菜，路过水果店，我还买了许多水果。骑上车，我载着吴昕蕾往他家赶去。躺在床上的吴奶奶看到我，拉着我的手不放，流着泪向我诉说生活的不易、孙子的调皮让她不省心。我安慰老人说，吴昕蕾很孝顺的，以后他会好好学习的。

在吴昕蕾家，我又打电话一一联系了上午的其他几位家长，让他们赶紧带着孩子到吴昕蕾家来。不一会儿，孩子们都来了。我拿着书走向他们，笑着对他们说：“你们的罚款变成了书，希望你们从今往后与吴昕蕾一起爱上读书，再也不能做傻事、坏事。我们所处的世界日新月异，你们只有靠知识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搞恶作剧、做坏事，只会让自己永远落后于这个时代，被社会所淘汰。”他们懂事地点着头，一一从我手中接过崭新的书。我又趁热打铁说：“你们与吴昕蕾玩得好，是好哥们，那么，从今以后，你们不但学习上要互相关心，生活上也要互相关照。以后你们多来吴昕蕾家中，一起帮助吴昕蕾照顾吴奶奶。”说完，我马上动手帮吴奶奶换衣服，帮她翻身，给她按摩。不知什么时候起，大家都悄悄地干起了家务活。

临走时，我又悄悄塞了300元钱给吴奶奶……

往事历历在目，曾经的“响炮”仿佛还回响在我耳旁。教育无小事，每一次出人意料的事件，都是教師的教育良机呀！

第二天，我准备了个大红包，提着多样水果，开心地骑车来到吴昕蕾家。没想到当年一句宽慰的话语，如今被如此完美地兑现。

（作者单位：江西省上饶市广丰区塘墀小学）

（插图：罗家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