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摄影的拾荒者安德烈·柯特兹：在平凡中寻找诗意

崔霁云

这张照片拍摄于1926年的巴黎，地点是著名画家蒙德里安家。于纷繁复杂的现实剥离出精致造型一直是柯特兹的摄影手法之一。

“柯特兹有着伟大摄影家必不可少的两个资质，即对这个世界、人与生命的不倦的好奇心以及精致的造型感觉。”

——布拉塞（匈牙利摄影师，20世纪欧洲最有影响的摄影大师之一）

这幅1928年创作的作品《叉》有一种精致的造型感：边框切割出若干几何图形，光影分层交错，画面整体简洁有力。这类蒙德里安式的创作是画家和摄影家之间相互渗透影响的经典案例。

在摄影圈里，布列松是把平凡化为不朽的“现代新闻摄影之父”。殊不知还有一位现代摄影的拓荒者，他影响了布列松，他是摄影师中的摄影师。没错，我要说的就是安德烈·柯特兹。

出生于匈牙利布达佩斯的美国摄影家安德烈·柯特兹（André·Kertész，1894—1985），是最早手持小型相机走街串巷捕捉影像的摄影家之一。他从一开始就建立了自己的风格，从未被耸动的题材吸引，也未对宏大的主题有过向往，至始至终只对平凡的街头人生情有独钟。

柯特兹作为现代摄影的一个拓荒者，被认为是奠定“纪实摄影”这一概念的几位泰斗级人物之一，他的照片与人生姿态一直给全世界的摄影家带来回味无穷的启示。

从平凡到顶流

青年时代的安德烈· 柯特兹从学校毕业后，来到布达佩斯的证券交易所工作，但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更愿意在河边钓鱼、游泳，或者给杂志社投稿自己的画作。在第一次翻阅到摄影杂志时，他就有了想学习摄影的念头。和许多“非科班”出身的摄影师一样，柯特兹也是自学摄影。赚到足够的钱后， 1912年他购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台相机（ICA盒式相机）。闲暇时，就带着相机去拍摄当地的农民、吉普赛人，以及匈牙利平原附近的风景。

1914年，20岁的柯特兹被送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前线，他带着一台轻便的相机穿梭在壕沟之中坚持拍摄。不过，在战场上拍摄的大部分影像，都在1919年的匈牙利革命中被毁了。

1925年，柯特兹来到了法国巴黎，他用在布达佩斯街头漫步的方式，把相机朝向艺术之都的每个角落。两年后，在一家前卫的画廊开了首次个展，立刻轰动法国艺坛，当时那些瞧不上摄影的艺评家们也都慷慨地赞赏有加。一向自傲的法国人，完全接受了柯特茲的摄影表达。因为柯特兹的影像是那么精致、优雅而富有诗意，这正符合法国人的审美格调。从此，柯特兹名声大振，一些知名画刊的编辑们纷纷投来橄榄枝，争先与其合作。

1926年的作品《蒙德里安的烟斗和眼镜》，被拍出约37万美元的高价。为什么它能拍出如此天价？我想，一方面因为造型类作品比纪实类作品更容易获得艺术的青睐，另一方面柯特兹和蒙德里安的名人效应抬高了该作品的市场价值。

1930年，柯特兹已建立起国际声誉，成为法国和德国一些著名杂志的主要摄影作者。如《柏林-法兰克福-慕尼黑画刊》《视觉》《艺术与医学》。在此期间，柯特兹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批图书：《婴儿》（Enfants）、《柯特兹所见的巴黎》《我的朋友们》《酒乡教堂》，还在巴黎、布鲁塞尔、慕尼黑、艾森、斯图加特和纽约举办了摄影作品展览，博物馆也收藏了他拍摄的照片。

在这段如鱼得水的时期，柯特兹尝试了一系列新的摄影表现手法，甚至照片比街头景象本身更有一种人生如梦的意境，这种把现实转入影像的超现实观念，也影响了不少绘画界的朋友。同时，这种短暂的超现实表现，也影响了柯特兹对街头景象的观察方法。他开始对线条、角度、光影之间的抽象关系有了更高的敏感性，所以他后来的街头照片中充满一股新的情趣，日常生活本来就有一股丰富而精致的美，柯特兹将众人不易察觉的气息定格在照片之中。

柯特兹曾经谈及他的摄影理念：“我不过是走来走去，以不同角度观察拍摄对象，直到所有东西组合成一幅令人愉悦的画面。”这种思想后来被布列松继承发扬，丰富完善为经典的摄影理论“决定性瞬间”。

由此可以说，柯特兹是“决定性瞬间”理论的最早启发者。“决定性瞬间”理论如今看来并不晦涩，甚至顾名思义就能把握其精髓，但在那个摄影刚刚走到户外，刚刚尝试动态并寻找秩序的初期阶段，“决定性瞬间”理论的创立绝对是震撼人心的。

这张照片拍摄于1972年1月1日，画面中马提尼亚岛旅馆阳台上，一个神秘的人和大的几何分割形状构成了画面的主体，是一件浪漫主义浓烈的作品。

从顶流到人间

1936年，美国吉斯通摄影图片社的主管厄尼·普林斯邀请柯特兹访问纽约，为期一年，谁知这却成为柯特兹多年不愉快生活的开始。为战争所阻碍，柯特兹与妻子未能返回法国。原本只想呆一年的美国，却羁绊了柯特兹几十年。为了生计，柯特兹不得不以自由摄影师的身份为一些美国杂志拍照谋生，如《时尚》《城乡》《哈泼市场》，并一再实践曾经深受欧洲社会欢迎的个人拍照方式。

不过，他的这种摄影理念在当时的美国还属于“异类”观点，所以柯特兹一直没有受到该有的重视。1956年，由爱德华·斯泰肯（Edward·Steichen）筹划举办的世界巡回摄影展《人类大家庭》，囊括了世界上273位摄影家的作品，其中却没有柯特兹的作品。1961年，在赫尔穆特·根斯海姆（Helmut·Gernsheim）选编出版的创意摄影作品集中，也未提及柯特兹的名字。

直到美国的摄影理念日渐成熟，大家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国度里竟有这样一位重要的人物存在。1964年，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安排他的个展时，柯特兹已年届70岁，在纽约也生活了近30年。

1965年，柯特兹终于获得了美国杂志摄影师协会颁发的荣誉会员称号，颂辞中写道：“柯特兹以其杰出先驱者的精神拍摄的作品，使所有摄影记者受益。他以50多年的观察和摄取，展現出沉着、亲切的日常生活影像。”如此盛誉，与继之而来的展览、出书，一切似乎都太过突然，然而对于柯特兹而言，却是太迟了。法国政府曾赠送一套巴黎的公寓给柯特兹以度余生，这似乎比美国授予他的任何荣誉都更令其满意。

不管柯特兹是默默无闻的摄影师还是名扬世界的摄影宗师，他的摄影作品风格始终如一，从未改变，就像有的评论家概括的那样——柯特兹的照片简单得像是在骗人，它们缺乏奢侈性、过度性和经营性。

更令人咋舌的是，他从一开始拍就是这个样子。六十多年的拍摄生涯，柯特兹一直是以自我观察的方式用相机发问、记录，一直保持着自己看东西的真实性。因此，现在看柯特兹的作品，你会发现每张照片都充分显示了艺术与生活融合一体的境界，他的感受和表现没有距离，不夸大也不保留。或许也正是这种品质使他成为大师们的老师，众流归宗的元祖。

这幅照片的画面中白色积雪的公园道路、栏杆、板凳、路灯、树木与穿梭其间的路人，透过高处鸟瞰的视角，构成了非常简洁而优美的都会景观，展现了艺术与生活融合一体的境界。

男孩与小狗，巴黎， 1928年

柯特兹说：“我喜欢更高的拍摄位置，如果你永远跟拍摄对象在同一个平面，你会看不见很多东西。”通过俯拍视角，柯特兹确实创造了很多与众不同的摄影作品。

这张照片拍摄于1928年的法国莫东，是柯特兹最为著名的作品之一，很多人不解其中奥妙，看不出来它的好来。确实，这幅作品谈不上多吸引人，但它很隐晦地诠释了柯特兹追求的“完美瞬间”思想：前景拿画的人物分布在图片下侧，中景的街道房屋大约分布在图片中间，远景的铁路桥和火车分布在图片上侧，空间构图的完美分布以及时间交错中的人车偶遇创造了这一张时空上无可挑剔的“完美”照片。

卡尔德，1929年

马戏团，布达佩斯，1920年

艺术之桥，巴黎，1929年

杜伊勒里宫，巴黎，1980年

无题，1933年

武汉佳丽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