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

李光昕

路明达是南方某大学工商管理专业的高才生，到了毕业实习季，他回到家乡辽南选择了一个不太景气的民营耐火企业，且签订了为期六个月的实习合同。同学们都说他太盲目，没有远见卓识，说他没有真正领悟“人往高处走，鸟往高处飞”的真谛。说白了就是不管学得怎么样都不能回老窝，去不了“北上广”也得往别的大城市飞。而路明达心里却有着自己的打算，在他自己看来，实习是对学到知识的实践和检验，至于在哪儿实习并不重要，而重要的是学以致用。当然，路明达也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无论实习的过程和结果怎样，权当人生的一次历练。

五月的辽南，春天的气息浓郁，温暖的春风挥动着神奇的大手，把大地涂抹成一幅幅五颜六色的水彩画。

一个晴朗而又清新的早晨，路明达走进了远离市区的兴利耐火材料厂。厂区依山傍水，尽管办公楼和厂房显得有些陈旧，但厂区的花草树木在阳光的照耀下却尽显生机。

厂子来了大学实习生，作为一厂之长的张成利自然满心欢喜，与这个阳光帅气的小伙子稍做寒暄就颇有好感，他安排厂办张主任陪着路明达熟悉情况，并告诉具体工作再定。就这样，一连几天，路明达进科室、下车间，像小学生一样虚心地向工人师傅们请教，很快和工人师傅们打成了一片，工厂的情况也基本了解。

兴利耐火材料厂是一个典型的“家族企业”，管理层基本上由亲属组成：厂长的小舅子是负责购销的刘副厂长，负责行政和环保的赵副厂长是厂长的妹夫，厂办张主任是厂长的亲侄子，会计是厂长的二女儿，只有负责技术和生产安全的江副厂长是聘来的，其他岗位上还有几个亲属。建厂至今已有35个年头，由于缺乏现代企业管理机制和科技支撑，加之經营者年龄偏大，造成管理粗放，企业后劲不足。路明达经过认真地调查研究，不到10天就将一份《建议》交给了厂长张成利，这个题为《关于“家族企业”如何破局的建议》让张成利重新审视了企业的未来发展。

张成利常把当年创业的经历引为自豪，那时自己才30多岁，虽然谈不上有什么胆识，但却凭着一股热情和闯劲把企业做了起来。如今自己已经是70岁的人了，他清楚的知道企业管理已跟不上时代的发展要求，他也深感力不从心。张成利也曾打过比方，企业就像人一样上了岁数越活越不容易，尽管如此，他还是期盼着厂子有朝一日能返老还童。为了吃透实习生的《建议》精神，张成利闭门谢客一天，专门把路明达请到自己办公室进行逐项讲解。通过与实习生的深入交谈，张成利觉得自己的开了窍，心情豁然开朗。

企业何去何从？其实，给张成利出谋划策的人不计其数。几年前就有人曾给他指了一条“阳关道”：让他把厂子抵给银行，自己回家享清福。张成利却用心琢磨，权衡轻重。他想，破产赖账倒也不吃亏，但那样太不地道了，真那么做了就是坑人啊！拍着良心说，厂子的发展多亏了国家的政策和银行的支持，咱不能忘恩负义。

半个月后的一天，张成利早早来到厂子，他让厂办通知几个副厂长开会。厂子好久没有正儿八经地开办公会了，几个副厂长都怀着疑惑来到会议室。

张成利今天特别兴奋，他点了一支香烟对大家说：“来厂子实习的大学生写了一份《建议》，我觉得很有操作性，也可以说是救厂兴厂良策。我们不能让大学生来厂子打杂，那样太浪费，要让他的聪明才智为厂所用。我想聘这个实习生为厂长助理，除了财务之外，全权协助我的工作，大家看怎么样？”张成利原以为此言一出能得到回应，可没曾想几位副厂长却相互对视着，谁也没有表态，因为他们知道，这个聘任不只是给一个头衔，而且还有一定的权力。

“姐夫，我说几句啊！”刘副厂长打破了少许的沉默：“厂子是你一手创办的，主意你定，我想说的是我们能让一个大学生来实习就不错了，要真想用人出高薪到哪都能挖几个，可比毛孩子强。”刘副厂长开了头其他人就陆续表态了。赵副厂长喝了一口水说：“请能人我双手赞成，我不是瞧不起这个大学实习生，咱们在厂子干了几十年现在都没咒念，大学生就能行？”他把“能行”两字的语气抬高了几度。

“厂长，我是给你打工的，说得也不一定对，我觉得咱们厂子销售是弱项，聘一个有销售路子或有经验的人是当务之急。”江副厂长说。

“大爷，厂子现在急需的确实是销售人才，我同意江副厂长的意见。”厂办张主任也表了态。

张成利听了大家的发言心有不悦，他掐灭了手里的烟，说：“在这件事上我是这么想的，大家都清楚厂子的现状，原先也是市里的一个不错企业，现在是带死不活的，我琢磨咱们缺的是管理人才。我感觉大学生提的建议很有价值，所以我决定让他试一试，管好了厂子有效益，管不好呢，厂子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就这样，张成利力排众议把助理的事儿定了下来。

路明达对聘任自己为厂长助理的过程全然不知，直到会后厂长张成利和他说了厂子的决定，他才意识到实习并非是动个嘴、跑个腿、耍个笔头子那么简单。他明白厂子如此高规格的安排是对自己的重视和信任，但说实话，关于聘任厂长助理一职完全超乎自己的实习预期。此刻，路明达清楚地意识到这副担子的份量，自己刚出校门，管企业没有半点经验，那《建议》也许是纸上谈兵。如果干砸了将影响实习总结和鉴定，要是找个借口推辞不干倒也无“官”一身轻，但那也就失去了一次难得的实习机会。思量再三，路明达勉励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为才有位，敢拼才能赢。

路明达开始履职了，他捋了一捋工作思路，经过精心准备，并征得了张成利的同意，第三天就召开了厂领导班子成员和车间主任、班组长参加的座谈会，重点在企业管理、科技进步、招商引资和产业产品转型升级方面吹吹风、务务虚，以便真抓实干。

张成利亲自主持会议，但他开场白之后却一言不发，而是细心地留意着会场的动态。

路明达首先通报了全国耐材行业的形势，然后讲了工厂的状况和影响发展的瓶颈，以及未来发展的突破口。路明达说：“管理和科技是企业发展的原动力，我们要在强化管理上下功夫，在科技振兴上做文章。”路明达拿着一份资料对大家说：“我做过客户调查，我们的耐火砖销量减少不是质量问题，而是用户的终端产品在升级。对此，我们要研究供给侧，只有盯着市场转，才能跟上用户的需求，迫在眉睫的是我们要借助政府的优惠政策，通过招商引资上新砖项目……”

会场的人们都在认真地听着这个白面书生说的每一句话，有的是在听他讲得在不在行；有的是在听他说得有没有道理；有的是在掂量着他的水平高低。

没等路明达把具体想法说出来，刘副厂长就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厂子销售收入逐年减少，资金回笼也慢，银行还有贷款，开工资都困难，哪有闲钱上新砖项目啊？”其他人也跟着“哼哈”地像吃了摇头丸，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刘副厂长的话问到了点子上了。”路明达看了看会场的人们继续说：“资本的本质是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我们可以用存量换增量，通过招商引资盘活闲置的存量资产。作为决策层必须牢固树立创新思维，咱厂闲置的两个大库房完全可以作为合资的资本。招商能够带来资金和技术，如果我们能借鸡生蛋，再享受政府的一些减免政策，那么现在上新砖项目是最经济的。”

路明达的一番话像给在座的人们打了一针强心剂，顿时，会场的气氛活跃起来了，人们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招商引资的话题，那“嗡嗡”的议论声像蜜蜂在会议室里萦绕。

“我看行，这是好办法，可以解决发展资金不足问题，以前谁也没往这方面想。”江副厂长对路明达的想法率先表示赞同，也把企业的发展引入了座谈会的主题。

“这也有风险啊！再说谁能跟我们小厂搞合资？”刘副厂长畏难地说。

“刘副厂长提的问题也是大家关心的问题！” 开始还有点拘谨的路明达感觉是在参加一场答辩，随着不停的提问，他抖擞起精神越发答得轻松自如。他说：“做任何事情都有风险，关键是要防范和规避风险。企业之间的合资合作不在大小，而在于有没有市场竞争优势，能否实现互利共赢。要想引得凤凰来，就看我们怎么栽梧桐树。”他一边翻着手机一边说：“我在南方实习的同学给我发来了一条信息，现在国内有不少钢铁企业也在寻求合资合作。”说着路明达给大家读着这些有合资意向的企业名单。

“要是招商成功了，车间怎么管？”赵副厂长也关心地问。

“问得好，如果招商成功，我们在经营方式上实行‘一厂两制，独立核算。我们既能增加就业，又可利用合资厂的高新技术引领老厂的技术改造和产品全面升级，这可是一箭双雕啊！” 一时间，座谈会似乎成了记者招待会，路明达一一作答，说得条理分明，会场的人们笑逐颜开，不但解除了大家的疑虑，还提振了人们对企业发展的信心。

路明达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和赞成，张成利喜在心头，笑而不语。散会后，张成利拍着路明达的肩头说：“小路，你就把这个厂子当成试验场，放开手脚大胆地干吧！”

“谢谢厂长！”路明达听了满怀感激，他回到办公室与同学电话咨询了有关招商事宜。两天后，厂长办公会敲定了招商条款，路明达随即把招商公告挂到了网上，而被路明达鼓动起精神的人们都等待着好消息。

在推进项目招商的同时，路明达围绕开源节流开展了以“捡芝麻”为主题的竞赛活动，号召和鼓励工人勤俭节约、修旧利废，以此压缩生产成本和非生产性开支。这一动因来自于刚进厂那几天的观察，路明达发现晴天白日的工厂灯泡几乎都亮着“长明灯”；食堂、车间和卫生间的水龙头也几乎是流水潺潺，车间内外杂物随处可见。有一次，路明达在维修车间地上捡到乱扔的整根焊条就有30多根，他还听说一些废铁、坏零件等工人随便就拿走卖掉了。路明达估算，类似这些“芝麻”積腋成裘便是一笔大的费用，经张成利同意，他将生产中的物料消耗等指标进行量化，纳入了岗位考核和“捡芝麻”竞赛活动。

竞赛活动反响不一。工人关心的是节约了奖金能不能兑现。一天中午，几个工人和路明达在食堂门口走个照面，便围着路明达问：“路助理，你说节约了真的能给奖金吗？”

“能！”路明达回答的干脆，但几个工人却半信半疑，继而憨笑地走了。对于压缩非生产性开支，几个副厂长的反应令人意想不到。一天早上，张成利刚进办公室，刘副厂长和赵副厂长就跟着

进了屋。刘副厂长说：“姐夫啊，咱厂子的优越性让实习生给整没有了，这么限制招待费，市里来客人我们还怎么接待？”

“你们还要什么优越性？厂子都这样了你们还胡造！”张成利明白他们说的意思，不满地说：“不要为自己大吃大喝找借口，头几天你们七八个人在食堂一顿就花了六千多块，上茅台，喝五粮液也就算了，还雇厨师做大龙虾是不是太过分了？你们同学朋友聚会还说是招待市里的检查组。我不吱声就得了，还得寸进尺。”顿了一下，张成利一字一板地说：“这个实习生我没看错眼，他是一块料，你们想着霍霍，他却处处为厂子着想，我们应该支持他、感谢他，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后不准在食堂搞聚会，把省下来的钱用在提高工人伙食标准上。”两个副厂长弄了个大红脸走了。打这儿，各项管理制度开始在工厂顺利实施。

新砖项目招商在网上广而告之果然见效，不到半个月就有二十个企业通过各种方式进行洽谈，最后兴利耐火材料厂与南方的一家钢铁厂签订了合资协议，并在短时间内办完了相关手续。工人们议论说张厂长真是伯乐，选了一匹千里马。

大学是一座神圣的象牙塔，可心无旁骛地做学问，实习进厂则是踏入了小社会。这个小社会像一只五脏俱全的麻雀，繁琐的事务让人大伤脑筋，而更令路明达始料不及的是一个个棘手的难题接踵而来。

厂子上新砖项目需要改造厂房，以往涉及土建工程都是赵副厂长负责，可是路明达却建议从现在开始凡是工程项目都要招标，目的是要把费用降到最低。赵副厂长为了还是自己找工程队便又动起了心思，一天下午，他来到张成利的办公室想摸摸底，正在看材料的张成利看了一眼满脸酒气的妹夫没有理睬。

“大哥，项目的厂房改造工程要开始了，土建工程队我找了，还是咱厂的关系户，报价43万元，行不？”赵副厂长试探地说，并注视着张成利的表情。

张成利对这个干点活就想捞好处的妹夫早就不满，对他说：“我们不是开会定了嘛，项目工程都招标，再说工程的事儿都由助理负责，我劝你就别再惦记这个事了！”

赵副厂长没达目的心有不甘，他心怀侥幸地又来到路明达的办公室，正在接电话的路明达示意让他坐下，待路明达通完电话，赵副厂长满脸讪笑地说：“路助理啊，我大舅哥让我找你，同意让我找土建工程队。”

“赵副厂长，涉及项目工程要按厂子的招标办法执行，通过第三方招标，厂长的意见也是坚决的呀！”路明达说得很认真。

“我主要考虑这个工程队是厂子的老关系户，以前凡是工程都是他们干，质量也不错，我大舅哥也认可！”赵副厂长故意加重了“大舅哥”三个字的语气。

“赵副厂长，工程招标公告已经打出去了，已委托第三方进行，这几天就开标。”不管赵副厂长怎么说，路明达仍然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赵副厂长车轱辘话磨叽了半天也没如愿，于是，他火冒三丈扯着嗓子说：“厂长说话不好使啊？就你出这馊主意，招什么标？在这里指手划脚的，你还要当厂长啊？”厂办张主任听见吵吵声音便开门把劝了出去，并把这件事告诉了张成利。张成利没有言语，他倒要看看妹夫的“酒疯”还能耍到哪去。

路明达的心情很惆怅。晚上，他躺在床上睡不着觉，白天发生的事情总是浮现在眼前。他还想起在学校的几年间从没有和谁红过脸、瞪过眼，和老师、同学的关系都十分融洽。他又想起了辅导员的叮嘱：实习生必须无条件地与实习单位的领导搞好关系，不然就会影响实习。他也想着怎么向厂长张成利解释这件事，但又一想这样又像打“小报告”，日后与赵副厂长的关系更难处了。

“唉，都是招标惹的祸！”路明达不禁责怪起自己太死心眼了，他盼着快点亮天，找到厂长就建议取消招标吧。他也几次拿起电话想给赵副厂长打过去，要向他道歉，告诉他同意用他找的工程队。可是又一想不行啊，退堂鼓不能打，不论谁的企业，只要信任我，只要实习一天，我就要尽一天的职责。只要不解除实习合同，我就坚持到底，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早晨的阳光柔和地照在宿舍窗台的一盆兰花上。一早醒来，路明达感觉口舌发干没有食欲，便不想去食堂吃早饭了。他一边细心地给兰花浇着水，一边想着怎样解开与赵副厂长之间的疙瘩。

“咚咚”路明达忽然听见敲门声，可是还没等他去开门，赵副厂长便推门而进。在路明达发愣时，赵副厂长把一个保温袋递了过来，微笑着说：“这是给你的，今天是端午节！”

“端午节？”路明达迟疑地接过赵副厂长递来的袋子，打开看见里面装的是粽子、鸡蛋和鸭蛋，还有一个小糖瓶。路明达好难为情，他挠着脑袋，慢吞吞地对赵副厂长说：“谢谢赵副厂长，昨天……”

“小路啊，昨天的事儿过去啦！”赵副厂长拍了拍路明达的肩膀，亮着粗嗓子说：“你是对的，我是粗人，昨天喝了酒，满嘴胡咧咧，给你道个歉，咱的老脑筋真该换换了，你慢点吃吧。”说着带上门走了。顷刻，路明达如释重负，委屈的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他开心地大口吃着香糯、热乎的粽子。

三天后，新砖项目厂房改造工程通过招标，工程总造价35万元，随即项目土建工程正式动工。看着这火热的场面，人们似乎看到了企业振兴的希望。

这天上午，张成利正在会议室主持厂长办公会，会计走进来把几张报表交给了他。令张成利没有料到的是“捡芝麻”竞赛活动掀起了“芝麻效应”，竞赛开展仅一个多月就节省各项费用共计11.6万元，招待费为零。张成利看着身边的路明达，举着报表喜形于色地对在场的人说：“咱厂子‘捡芝麻竞赛活动捡到了大西瓜，咱们不能说空話，按规定兑现奖金。”就这样有30多个工人做梦也没想到真的得到了奖金。一时间，节电节水、节约原材物料在工厂蔚然成风。

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到了，几个厂长都在家休息。为了抢工期，路明达从早到晚忙碌在项目工地，还为安装设备的工人师傅们送福利。晚上，路明达陪着工人师傅吃着月饼，品着葡萄，仰望天空一轮皎洁的圆月，笑谈着不同版本的嫦娥奔月的传说。路明达还抑扬顿挫地给大家吟诵了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他说：“苏轼是北宋时期的著名诗人，他对诗文、书法有很深的造诣，对烹调菜肴也很有研究，‘东坡肉就是他亲自烹饪并以其名字命名的菜肴，属浙菜系。苏轼一生共写了2700多首诗词，光咏月的诗就有300多首，从天上写到人间，他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浪漫的答案就是千里共婵娟。各位师傅，但愿天上人间、故乡羁旅，都能在这片澄净月光下共享美好！”听着路明达绘声绘色地讲述，工人师傅们为他的博才多学暗自称道。

新砖项目工程已近尾声。一天午饭后，路明达正在检查生产线试运行的准备情况，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慢慢地走到路明达的跟前，小声地说：“路助理，有件事儿，你能给我们做主吗？”

路明达先是一愣，继而定睛一看是一车间的程师傅，那黝黑的脸膛显露出淳朴和厚道，路明达地答应道：“程师傅，您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你要是不能给我们做主的话，可千万给我保密啊！”程师傅说话的声音近乎乞求。

“保密！我用人格向您保证。”路明达说得很诚恳。

“咱们一车间主任总管工人借钱，一张嘴就借三五百，多的借千八百，连个借条也不打。”程师傅四下张望了一下，接着说：“可是借了就是不还，差不多年年借，有时在厂外边喝酒、买烟也打电话让工人去结账，不然就找你的毛病，给穿小鞋，这几年哪年都有被他整回家的工人。”

路明达听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吗？程师傅对天发誓说这事都有好几年了，自己四年就被借了五次有3800元，他反映说工人私下里合计着要到市里讨公道。临走，程师傅还递给路明达一张按满了手印的联名信。

路明达接过联名信，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办公室。他坐在椅子上展开联名信，看着潦草的字迹和红红的手印，仿佛看到了一张张愤怒和期待的面孔，此刻，一种无法言状的怒火燃上心头。这不是勒索吗？听老人说过解放前资本家用的把头就这样，我要治治这些贪得无厌的人。想着想着，路明达不禁又犯难了，自己能管得了吗？自己是来实习的，连个打工的都不是。但又一想，路见不平一声吼，如果工厂不管，我就做工人的诉讼代理人到法院去告他，就是自己提前结束实习也要替工人讨回公道。为了慎重起见，路明达又多次深入车间暗访，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类似一车间主任通过借钱变相勒索的情况，其它车间都不同程度的存在。

掌握了第一手資料，路明达向张成利作了汇报，他建议结合这件事开展一次法治教育，狠刹歪风邪气为工人撑腰。张成利听了路明达的讲述也十分生气，但他考虑家丑不能外扬，让一车间主任把钱赶紧退还，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搞大了怕坏了厂子的名声。

路明达认为这样处理既不公道，也不能服众，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厂长，从法律层面讲，一车间主任是利用职务之便变相勒索工人，这是一种犯罪行为。此风不刹就会败坏厂风，这样人心就会涣散，厂子的生产秩序将会受到影响。如果处理不好，可能引起群体上访，这样更会损害厂子的名声。”

见张成利紧皱眉头，面有难色，路明达据理力争地说：“厂长，好的厂风也是生产力啊！作为一个企业既要管发饷，又要管思想，咱们要通过这件事加强对职工的教育，弘扬正气。让工人在厂里上班舒心，下班回家开心，这样的企业才有凝聚力，工人也才有自豪感，也能爱企业。”路明达权衡利弊，仗义执言。他建议抓反面典型，责令一车间主任退还向工人借的钱，同时给予开除处理。其它车间类似借钱的主动退还不做处理，如不退钱将一并开除。路明达晓之以理，终于说服了张成利。随后，张成利责成赵副厂长和厂办张主任找一车间主任谈话。

路明达清楚“家族企业”关系盘根错节，处理不好就会得罪人，但这事不管不行，不能让吃苦流汗出大力的工人吃哑巴亏。他回到办公室又在百度上搜索着类似的案例。

“咚咚”随着敲门声刘副厂长走了进来，他坐下后“唉”了一声说：“路助理，听说要开会研究一车间主任借钱的事儿。”

“嗯”路明达点了点头。刘副厂长拍了一下大腿，说：“小路啊，一车间主任是我小舅子的亲属，当个小头头操心费力也不容易，让他还钱就别开除得了。这个忙你得帮啊，我姐夫那边我去说。”刘副厂长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纸包放在路明达的办公桌上，说：“你们大学生也不容易，这是两万元你先拿着，有什么难处尽管吱声。”

路明达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顿感热血沸腾，白净的脸红得发涨，但他仍然平心静气地说：“刘副厂长，一车间主任借钱的性质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严重的，工人辛辛苦苦到厂子为了啥？他们是弱者，我们应该无条件地为他们做主。您也是工厂领导，对这种事要是包庇袒护，或者不了了之，咱们不但对不起良心，而且还成了歪风邪气的帮手！”说着路明达拿起桌上的纸包使劲地塞给了刘副厂长。

“唉！”刘副厂长叹着气摇着头讪讪地走了。望着刘副厂长的背影，路明达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释放着心中的压抑，他觉得坚持自己的意见问心无愧。

第二天下午，工厂大门口张贴出了对一车间主任开除处理的公告，并要求凡是变相管工人借钱的车间主任、班组长10天内必须主动退还给当事人，如逾期不退还，将实行开除并交公安机关处理。公告一出全厂一片哗然，不到10天凡是向工人借钱的头头脑脑都把钱退还了，此举对工人来说真是大快人心事。接下来，工厂邀请了法官进行普法教育，让工人知法、懂法、守法。之后，路明达又向张成利建议抓企业文化建设，并制定了《职工文明守则》，通过板报和标语宣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引导职工立德向善。

时光仿若流沙，不知不觉间就悄悄见底。新砖项目竣工了，生产线经过半个多月的试运行，产品通过质量检测完全达标。

兴利耐火材料厂的合资项目竣工庆典日期临近。一天下午，刘副厂长和赵副厂长一前一后地走进张成利办公室，俩人目光对视着，显得神神秘秘。

“姐夫，想和你谈点关于实习生的事儿。”刘副厂长说。

正在看竣工庆典日程的张成利不耐烦地说：“就你们俩看他是眼中钉、肉中刺！”

刘副厂长和赵副厂长“哈哈”大笑起来。

“大哥，你误会了，不是这个意思。”赵副厂长解释说：“小路实习不是快结束了嘛！我俩合计怎样把他留下来。”

张成利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实习生，不到半年厂子就风生水起，他能留下来当然是天大的好事！知道了两个人的来意，张成利绷着的脸露出了笑容，说：“这回你们琢磨的才是正经事儿，这个实习生可是个人才，你们什么意见？”

“聘他为副厂长，给他高薪呗。”刘副厂长说。

“行，把江副厂长找来，我们商量商量。”说完张成利不禁叹了一口气，说：“年轻人才高志远啊，聘任倒是容易，可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留下来呀。”

“要是我们都同意的话先保密，这个消息在庆典上宣布，给他一个大惊喜！”张成利说完，三个人会意地笑着。

十月的深秋，工厂后山的枫树林一片火红，美丽的秋景与厂区上空飘动的气球交相辉映，会场的乐曲声激荡着人心。这天上午九点整，兴利耐火材料厂的项目竣工庆典如期举行，路明达和张成利及合资方嘉宾胸戴红花在主席台就座。

竣工庆典剪彩前，工厂特殊奖励了管理标兵、节约标兵和技改工匠，还给他们披红戴花。职工每人发了一个特殊的红包，上面印着24个字：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红包里装着189元，这是工厂开天辟地头一回，工人们笑意写在脸上。

大会最后，张成利高兴地说：“同志们，我们厂子能有今天的发展得感谢一个人，他就是大学实习生，我的助理路明达。”会场一阵欢呼声，待会场静下来后，张成利接着说：“工厂决定给予路明达奖励，并高薪聘任路明达为副厂长！”会场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路明达顿感惊讶，毫无思想准备的他定了定神微笑地走上主席台前，向会场的人们深深地鞠躬，然后对着话筒激动地说：“其实，我应该谢谢大家，是大家和工厂给了我这次难得的实习机会，让我得到了锻炼，丰富了人生履历，使我学到了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奖金、高薪我都不要，但我会收下大家对我的一颗火热而真诚的心。今天，借此机会我向大家透露一个秘密。”

会场刹那间静了下来，人们倾耳听着。路明达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大声说道：“我选择了去西北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