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学界对桐城方言的系属尚存争议。文章通过比较明代后期桐城方言音系(方氏音系)及同时期湖广地区官话(今大多属江淮官话黄孝片及西南官话)、江淮地区官话(今大多属江淮官话洪巢片)在声韵调方面的代表性差异,发现明代后期桐城方言音系与同时期江淮地区官话更接近,与同时期湖广地区官话较远。受地理位置的影响,明后期桐城方言又带有部分湖广地区官话特征,二者演变并不同步。
关键词 明代官话 桐城方言 江淮地区官话 湖广地区官话 方氏音系
一、 引言
现今学界一般将桐城方言归入江淮官话,但对其次方言的系属存在较大争议。《中国语言地图集》第一版(1987)、吴波(2020)等倾向于将其划入今洪巢片中。孙宜志(2006a,2006b,2006c)则认为,桐城方言的特征与今黄孝片更接近,当归入其中,《中国语言地图集》第二版(2012)亦持此说。就地理位置而言,今桐城与今黄孝片大本营所在的湖北东部并不接壤;就方言分布而言,二者被赣语怀岳片隔开。孙宜志(2006a)、赵日新(2008)对此解释为:桐城(包括周边安庆、枞阳)与今黄孝片大本营本相连,明初大量江西移民涌入今怀岳片所在县市,从而将桐城与今黄孝片大本营切断。如果依其所释,一个重要前提或者说推论就是今桐城方言从明初开始就一直属于黄孝片,但这并不完全符合明代桐城方言的语音事实。因此,本文由此出发,探讨明代桐城方言及其系属,希望对研究桐城方言的历史及演变有所助益。
明末清初,桐城籍学者方以智著有韵书《四韵定本》、韵图《切韵声原》。宋华强(2021)将二书与近代各类韵书、韵图和今桐城、枞阳等方言的语音进行比较,剥离出其中的疏误、承袭、存古及与南方官话不合的通语特征,整理出明代后期桐城方言音系(或称为“方氏音系”),发现其中包含很多当时桐城方言的典型特征。例如,声母上中古见系合口细音部分字与知系合口合并;韵母上中古覃谈两韵舌齿音分立,寒韵舌齿音与牙喉音分立;声调上阴阳入分立[1]。《四韵定本》为等韵化韵书,据宋华强(2022)考证,当作于1638年至1644年间。《切韵声原》为《通雅》第50卷,主体部分为16张韵图。据任道斌(1983),方以智在1653年将《通雅》全卷托付给黄虞稷,故《切韵声原》成书时间不晚于1653年(即明末清初时期)。
就今江淮官话黄孝片的典型语音特征而言,《中国语言地图集》第一版归纳出4条特征,孙宜志(2006b,2006c)各归纳出5条、7条特征,《中国语言地图集》第二版归纳出
2条特征。合并重复条目后,共有8条特征,其中6条与历时语音有关,整理如下:
(1) 见系合口细音与知系合口合并;
(2) 遇摄一等端系(包括三等庄组)与流摄合并;
(3) 遇、山、臻三摄合口三等精组读齐齿呼;
(4) 蟹摄合口一等、蟹止合口三等端系存在齐齿呼一读;
(5) 去声分阴阳两调;
(6) *入声不分阴阳两调。
特征(1)—特征(5)基本无争议,特征(6)还需进一步限定。据余鹏(2016),在今黄孝片中,中古全浊入声白读归阳去或阳平,清入与次浊入则无此白读。可见,在白读层,今黄孝片仍存在阴阳入差异。由此,将特征(6)修改为:
(6) 入声白读分阴阳两调。
此外,今黄孝片中,通臻两摄合口一等帮、见系字韵母一般为[u],而通臻二摄合口一等端系字韵母则一般为[?u]。(石绍浪 2016)据此总结出今黄孝片第7条历时语音特征:
(7) 通、臻两摄合口一等入声帮、见系与端系分立。
上述7条特征,从声[特征(1)]、韵[特征(2)—特征(4)、特征(7)]、调[特征(5)、特征(6)]3个方面描写了今黄孝片的语音特征。然而,今洪巢片典型方言在这7条特征上与其皆不相同;今桐城方言,据杨自翔(1989)、孙宜志(2006a,2006b,2006c),满足除特征5之外的其余6条特征。故学界将今桐城方言划入今黄孝片有一定道理。
其实,黄孝片和洪巢片分立的格局最迟在明代后期业已形成。《书文音义便考私编》《西儒耳目资》《韵通》等韵书能反映明代后期江淮地区官话音系(今大部分歸入洪巢片),《读书通·五声谱》(以下简称《五声谱》)等能反映明代后期湖广地区官话音系(今大部分归入江淮官话黄孝片及西南官话)。[2]此外,《问奇集》等明代笔记也记录有当时湖广地区官话的部分特征。这些湖广地区官话的特征可以与包括桐城在内的今黄孝片的特征对应,而与明代后期江淮地区官话以及今洪巢片的特征不同。
于是,本文以上述7条特征为标准,参考明代后期其他官话韵书韵图的音系、明人笔记中零星记载的语音以及现代相关方言,比较方氏音系所反映的明代后期桐城方言音系与同时期的江淮地区官话、湖广地区官话之间的代表性差异,从声、韵、调三个方面探讨明代后期桐城方言的系属问题。
二、 声母特征与明后期湖广地区官话勉强接近
今黄孝片声母特征主要为“见系合口细音与知系合口合并”,这在明代后期湖广地区官话中已经存在。方氏音系所反映的明代后期桐城方言,在声母上与之接近,但存在一些差异。
一方面,在明代后期湖广地区官话中,见系合口细音字并入知系合口已较为普遍,且出现了“疑母混日”。如:明中期陆容《菽园杂记》中有“又如去字……湖广人为处”的记录,明代后期袁子让在《字学元元》中亦记录“楚黄音”(即湖北黄州方音)中“以元为?,以颙为戎,以涓为专,以君为迍,此疑日、见照互相混也”,其中“去”与“元颙涓君”来自中古见系合口细音,“处”与“?戎专迍”来自中古知系合口。今黄孝片方言中,这两类字的分合关系与明代后期湖广地区官话相同。以孝感、红安为例[3]:
孝感:虚=书[??]|群=唇 [t????n]|圈=传[t??an]|拥=冗[?o?]
红安:虚=书[??]|群=唇[k???n]|圈=传[k?an]|拥=冗[?o?][4]
然而,明代后期桐城方言中,“见系合口细音与知系合口合并”并不普遍,这与明代后期湖广地区官话不同。方氏音系中,虽然也存在见系合口细音与知系合口相混,但其具体表现与明代后期湖广地区官话不太一致。该书中有31个中古见系合口细音字与中古知系合口字合并,按中古声母分类如下:
见母3字:輂梮|溪母5字:区阙屈阕缺|群母4字:局跼橛掘|晓母14字:汹凶胷兄讻畜旭顼勖慉虚熏训|匣母5字:玄悬泫蚿贙
可见,这类合并主要集中在擦音晓、匣母上与审、禅等母上,见、溪、群母与知照、彻穿、澄船等母合并较少,影、疑、喻母则尚未与日母合并。这与明代后期湖广地区官话“见系合口细音与知系合口合并”已较为普遍且出现“疑母混日”等特征不同。
另一方面,今黄孝片方言通摄见晓组合口细音至今仍未与知系合口合并。以孝感、红安为例[5]:
知系:中[t?o?]|虫[t??o?]|竹[t??u]|叔[??u]
见晓组:穷[t??io?]|兄[?io?]|菊[t??]|蓄[?i?u]
明后期桐城方言则有不同。我们将上述31字按中古韵摄分类如下:
通摄舒声5字:汹凶胷兄[6]讻|通摄入声9字:輂梮局跼畜旭顼勖慉|遇摄2字:区虚|臻摄舒声2字:熏训|臻摄入声1字:|山摄舒声6字:玄悬泫蚿贙|山摄入声6字:阙屈[7]
阕缺橛掘
可见,明后期桐城方言中见晓组合口细音与知系合口的合并主要集中在通摄和山摄,其余摄中则较少或尚未出现。特别是通摄见晓组合口细音已出现14字与知系合并,而黄孝片至今未出现这类合并,二者不同。
总之,虽然明代后期桐城方言与同时期湖广地区官话皆存在见系合口细音与知系合口合并的现象,但是这一音变现象在二者中出现的声、韵范围皆存在差异。只不过,考虑到明代后期江淮地区官话韵书音系中并不存在这类现象,相较而言,明代后期桐城方言与当时湖广地区官话勉强接近。
三、 韻母特征与明后期江淮地区官话相同
上述4条韵母特征,是今黄孝片与今洪巢片的典型区别。方氏音系反映的明代后期桐城方言的韵母特征,与同时期湖广地区官话及今黄孝片完全不符,而与同时期江淮地区官话及今洪巢片相同。
需要说明的是,由于明后期湖广地区官话中与今黄孝片对应区域的方言材料较少,故在探讨明后期湖广地区韵母特征时,我们使用了《五声谱》为参考材料。《五声谱》音系与今属西南官话武天片的京山方言一脉相承。(忌浮2005)今西南官话武天片与今江淮官话黄孝片相邻,二者韵母特征十分接近:上述今黄孝片韵母4条特征中有3条在今武天片中亦广泛分布,仅蟹摄合口一等、蟹止合口三等端系字较少归入齐齿呼中。这
4条特征是今黄孝片韵母的核心特征,是今黄孝片区别于今洪巢片的典型标志;今武天片与今黄孝片相邻,共享了大部分特征。
(一) 遇摄一等端系(包括三等庄组)与流摄
明代后期,就遇摄一等端系(包括三等庄组)与流摄分合关系而言,湖广地区官话合并,桐城方言和江淮地区官话都未合并。
明代后期湖广地区官话中,遇摄一等端系已完全与流摄字韵母合并。明人郝敬所著《五声谱》将遇摄一等帮系、见系“布铺模古库胡乌”等字则归入其“虞韵”之中,遇摄一等端系、三等庄组“都图怒鲁祖醋苏锄”等字归入其“求韵”之中,与流摄“兜头耨搂走凑搜愁”等字同音。此外,明代后期张位《问奇集》中,亦有“三楚”[8] “祖为走,睹为斗”的记录,其中“祖睹”来自遇摄一等端系,“走斗”来自流摄一等端系。
今黄孝片及周边西南官话方言与明后期相对应。以孝感、红安、武汉、随州为例[9]:
布[pu]|古[ku]||图=头[t??u]|路=漏[n?u] [10]|祖=走[??u]|梳=搜[s?u]
然而,明后期桐城方言在这一点上与同时期湖广地区官话不同。明后期桐城方言中,中古遇摄一等帮系、见系“布铺模古库胡乌”等字,与一等端系、三等庄组“都图怒鲁祖醋苏锄”等字,皆归入其鱼模韵合口呼[u]之中,无分立迹象,也未与归入尤侯韵[?u]的中古流摄字相混。且《四韵定本》中有如下论述:“惟楚读卢、都混楼、兜,以其不撮唇也。古亦有通者。郝京山(即郝敬)竟取其乡音,则非矣。”由“惟……取其乡音”可知,至少在方以智所知范围内,“楚”地以外的地方,皆无中古遇摄一等端系与流摄字韵母合并的现象。如果当时的桐城方言与湖广地区官话在这一特征上一致,他就不可能在提及“楚”地方言时使用这些排他性论断,故方氏音系所反映的明后期桐城方言并无这一现象。
相反,在明代后期江淮地区官话韵书中,中古遇摄一等字统归一韵,并未与中古流摄字合并。如《书文音义便考私编》中,遇摄一等字统归其“模韵”(流摄字则归“尤韵”);《西儒耳目资》中,遇摄一等字统归其“u韵”(流摄字则归“eu韵”);《韵通》中,遇摄一等字统归其“姑部”(流摄字则归“钩部”)。
可见,在这一特征上,明后期桐城方言与同时期江淮地区官话一致。
(二) 遇、山、臻三摄合口三等精组
明代后期,就遇、山、臻三摄合口三等精组而言,湖广地区官话存在归入齐齿呼的读音,桐城方言和江淮地区官话皆不为齐齿呼。
明代后期湖广地区官话中,臻山二摄合口三等精组字至少已有部分归入齐齿呼的读音。如《五声谱》中,中古臻山二摄精组细音来源之字有7个小韵中同时收录开口来源之字,说明这些小韵中开合两类相混,详见表1。
就遇摄三等而言,明代后期湖广地区官话中,亦存在归入齐齿呼的现象。《四韵定本》齐微韵齐齿呼[i]韵中收录中古遇摄三等“取”字,但有小注曰“借楚呼”,可见取自“楚”地方言,而非桐城方音。
今黄孝片及其周边西南官话方言与明后期相对应。例如:
孝感:须=西[?i]|全=前[??in] |俊=进[?in]
红安:须=西[?i]|全=前[??ian]|俊=进[?in]
武汉:须=西[?i]|全=前[??i?n]|俊=进[?in]
随州:序=细[?i]|全=前[??ian]|俊=进[?in]
然而,明后期桐城方言在这一点上与同时期湖广地区官话并不一致,不存在归入齐齿呼的现象。明后期桐城方言中,遇摄合口三等精组,除“借楚呼”的“取”外,“须徐咀聚”等字归入鱼模韵撮口呼[y],臻摄合口三等舒声精组“俊皴旬”等字归入真青韵撮口呼[y?n],入声精组“焌戌”等字归入质昔韵撮口呼[y?],山摄合口三等舒声精组“镌全选”字归入先廉韵撮口呼[yen],入声精组“绝雪”等字归入屑陌韵撮口呼[ye?]。[11]
相反,在反映明代后期江淮地区官话的韵书中,中古这三摄合口三等精组字并未与齐齿呼之字相混:
《书文音义便考私编》中,遇摄合口三等精组字统归其“鱼韵”,臻摄合口三等舒声精组字统归其“谆韵”,入声精组字统归其“术韵”,山摄合口三等舒声精组字统归其“元韵”,入声精组字统归其“月韵”。这几韵无齐齿呼。
《西儒耳目资》中,遇摄合口三等精组字和臻摄合口三等入声精组字统归其“iu?韵”,臻摄合口三等舒声精组字统归其“iun韵”,山摄合口三等舒声精组字统归其“iuen韵”,入声精组字统归其“iue韵”。皆不为齐齿呼。
《韵通》中,遇摄合口三等精组字统归其“居部”,臻摄合口三等舒声精组字统归其“君部”,入声精组字兼配[12]其“君部”“规部”,山摄合口三等舒声精组字统归其“涓部”,入声精组字配入其“涓部”。皆不为齐齿呼。
可见,在这一特征上,明后期桐城方言与同时期江淮地区官话也一致。
(三) 蟹摄合口一等、蟹止合口三等端系
明代后期,就蟹摄合口一等、蟹止合口三等端系而言,湖广地区官话存在归入齐齿呼的读音,桐城方言和江淮地区官话都是合口呼。
明代后期湖廣地区官话中,蟹摄合口一等、合口三等和止摄合口三等端系字已出现混入蟹止摄开口细音,归入齐齿呼的读音。如《问奇集》中,有“三楚”“岁为细”的记录,其中“岁”字来自蟹摄合口三等,“细”来自蟹摄开口四等。由于宋元以来的通语音系中,蟹摄合口一三四等与止摄合口三等合并,故“岁”字可代表上述两摄合口字。
今黄孝片方言中,这类字也普遍存在齐齿呼的读法。以孝感、红安为例[13]:
对[ti/tei]|雷[ni/nei]||嘴[?i/?ei]|虽[?i/sei]
然而,明后期桐城方言在这一点上与同时期湖广地区官话也不一致,不存在归入齐齿呼的现象。明后期桐城方言中,蟹合一端系“兑腿内雷最催碎”、蟹止合三端系“虽随觜脆”等字全部归入其齐微韵合口呼[uei]中,蟹止摄开口细音“地梯尼李济妻洗”等字则大部分归入其齐微韵齐齿呼[i]中。
相反,在明代后期江淮地区官话韵书中,蟹摄合口一等与蟹止合口三等端系统归一韵,读为合口呼,并无齐齿呼读音:《书文音义便考私编》中,这类字统归其“灰韵”,《西儒耳目资》中,这类字统归其“ui韵”,《韵通》中,这类字统归其“规部”。
可见,在这一特征上,明后期桐城方言与同时期江淮地区官话再次一致。
(四) 通、臻两摄合口一等入声
明代后期,就通、臻两摄合口一等入声而言,湖广地区官话帮、见两系与端系入声分化,桐城方言和江淮地区官话则无此分化。
明代后期湖广地区官话中,中古通臻二摄合口一等入声合并,但在合并后,又以声组的不同分为两韵。如《五声谱》中,帮、见两系入声“不扑没骨酷忽屋”等字归入其“屈韵”之中,端系入声“毒突鹿卒簇速”等字则归入其“笃韵”之中。
今黄孝片及周边西南官话方言还是与明后期相对应。以孝感、红安、武汉、随州为例[14]:
卜[p?u]不[pu]|谷=骨[ku]||秃=突[t??u]|族[???u]卒[??u]
然而,明后期桐城方言在这一点上与同时期湖广地区官话不同。明后期桐城方言中,中古通臻两摄合口一等帮系、见系“卜勃木骨酷忽屋”等字与端系“毒突讷鹿族猝速”等字皆归入其屋没韵[u?]之中,无分立迹象。
相反,在明代后期江淮地区官话韵书中,这批字亦统归一韵,并无分立。如《书文音义便考私编》中,这类字统归其“屋韵”;《西儒耳目资》中,这类字统归其“o韵”;《韵通》中,这类字虽分别配入其“公部”“裩部”“姑部”之中,但实际上可以合为一韵,孙宜志(2006a)便将这批字统归为“谷类”。
可见,在这一特征上,明后期桐城方言与同时期江淮地区官话相同。
四、 声调特征与二者皆有不同
方氏音系反映的明代后期桐城方言,在声调上与明代后期湖广地区官话和江淮地区官话皆有不同。
一方面,今黄孝片声调系统中,去声分阴阳两调,入声白读也存在阴阳两调差异。虽然明代后期湖广地区官话(特别是与今黄孝片对应区域的方言)声调缺少直接记录,[15]但是由于分阴阳调承袭自声母的清浊差异,故相较于阴阳调合并(特别是古清浊声母字同音)为存古特征。既然今黄孝片保留了这一特征,那么明代后期湖广地区官话中与今黄孝片对应区域的方言亦当如此。另一方面,在明代后期江淮地区官话及今洪巢片中,去、入两声皆不分阴阳两调,这显然与今黄孝片完全不同。
然而,明代后期桐城方言中,舒声调仅有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调,去声不分阴阳,这与今黄孝片“去声分阴阳两调”并不一致,而与明代后期江淮地区官话及今洪巢片一致。明代后期桐城方言中的入声调则有“起声”与“伏声”两类,“起声”实为阴入,“伏声”实为阳入,(杨军 2010)即明代后期桐城方言中存在阴入与阳入的对立。这与今黄孝片相同,与明代后期江淮地区官话及今洪巢片不同。
五、 结语
以上,我们从声、韵、调三个方面比较了明代后期桐城方言与同时期湖广地区官话、江淮地区官话的语音特征,相关结论总结如表2所示。
由表2可知,上述今黄孝片的7条语音特征早已存在于明代后期湖广地区官话中,明代后期江淮地区官话则与之皆不相同。而方氏音系反映的明代后期桐城方言与同时期湖广地区官话存在一定差异,与同时期江淮地区官话更为接近。具体而言:
与同时期湖广地区官话及今黄孝片相比,明代后期桐城方言除“见系合口细音与知系合口合并”与“入声白读分阴阳两调”2条特征可以算是接近外(实际上,“见系合口细音与知系合口合并”这条,其与同时期湖广地区官话及今黄孝片仍然存在一些差异),其余5条特征皆不同。故二者差异较大。
与同时期江淮地区官话及今洪巢片相比,明代后期桐城方言除“见系合口细音与知系合口合并”与“入声分阴阳两调”2条特征外,其余5条特征皆相同,特别是韵母特征全同。故二者差异较小。
综上,我们倾向于将明代后期桐城方言归入同时期江淮地区官话中,但其部分特征与同时期湖广地区官话接近,这应该与桐城位于安徽西南部,距离湖广较近有关。回过头看,学界将今桐城方言划入今黄孝片中,主要是基于共时音系特征考虑,适用于今方言特征的讨论。但在历史上,桐城方言的演变与湖广地区官话(特别是与今黄孝片对应区域的方言)并不同步,因此在涉及方言历时特征的讨论时,可能需要进一步斟酌。至于今桐城方言为何与今黄孝片更接近,这又涉及清代以降,桐城方言的历时演变,有待进一步研究。
附 注
[1] 据杨自翔(1989)和《桐城县志》(黄山书社,1995),桐城方言入声字分“高入”和“低入”两调。但据二文所录“低入”之字来看,基本来自中古全浊入声,实为阳入。故所谓“高入”与“低入”当为“阴入”与“阳入”。只是“低入调类已经处在消亡阶段的晚期了”,不仅字数少,且大多数存在“高入”异读。
[2] 《书文音义便考私编》主要反映16世纪后期的南京官话(封传兵 2013);《西儒耳目资》主要反映17世纪初期的南京官话(王松木 2011);《韵通》主要反映17世纪的芜湖方言(孙宜志 2006a);《五声谱》主要反映17世纪初期的湖北京山方言(忌浮 2005)。
[3]方言材料来自《孝感方言研究》(王求是 2014)、《普通话基础方言基本词汇集·语音下》(红安方言,陈章太,李行健 1996)、《武汉话音档》(刘兴策,赵葵欣 1997)、《武汉方言研究》(朱建颂 1992)、《随县县志社会篇卷之三:方言》(随州方言,刘村汉 2009)。
[4] 据余鹏(2016),红安今读为[k][k?]为后期演变。
[5] 中古通摄字在两地读音基本一致,故合并举例。
[6] “兄”中古为梗摄合口三等字。《四韵定本》中,该字与通摄字皆归入东钟韵,且与通摄字发生相同的语音变化。故我们亦将其与通摄字一起讨论。
[7] 该字来自《集韵》月韵“丘月切”。
[8] 一說“二楚”。指当时湖广布政使司,今湖北、湖南二省。
[9] 相关来源字韵母在这几地基本一致,故合并举例。
[10] 红安方言中,该字声母记作[l],下同。
[11] 《四韵定本》中部分韵,在方氏音系中当合并:方氏音系中的“真青韵”为《四韵定本》真文、庚青、侵寻三韵合并;“先廉韵”为《四韵定本》先田、廉纤二韵合并;“屑陌韵”为《四韵定本》先田韵入声、廉纤韵入声和庚青韵重粗呼入声合并;“质昔韵”为《四韵定本》齐微韵轻细呼入声、庚青韵轻细呼入声和侵寻韵入声合并;“屋没韵”为《四韵定本》东钟韵入声和齐微韵重粗呼入声合并。
[12] 入声字在《韵通》中附于舒声韵部之后,称为“配”。其中,部分入声字同时出现在阴声韵和阳声韵后,故称“兼配”。
[13] 相关来源字韵母两地基本一致,故合并举例。
[14] 相关来源字韵母这几地基本一致,故合并举例。
[15] 今武天片与今黄孝片的调类分合并不一致,故此处无法如分析韵母特征时那样,将反映明代后期京山方言(属西南官话武天片)的《五声谱》作为参照材料。
[16] 表内“上文特征”一列的数字,代指引言所列今黄孝片7条特征。明代后期三种方言中,若某一特征与今黄孝片一致,则划“√”,不一致则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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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安徽师范大学安徽语言资源保护与研究中心 芜湖 241000)
(责任编辑 马 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