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侠客

一骑星尘

火星上发生的事，一定也会发生在火星元宇宙中。

——火星改造总设计师胡顿

地球人对火星如火如荼地改造，使我这个“监视者”苦不堪言——真可谓是“无处藏身”啊！

自从改造总设计师胡顿的元宇宙计划实施后，火星上就被布下了天罗地网，数以亿计的摄像头将火星上每一块砾石都在元宇宙世界中实时模拟出来。上个月，当空港的两艘星舰因失误相撞时，火星元宇宙中也照镜子般地发生了同样的情况——一模一样的两艘星舰因相撞化为碎块。

现实世界中损失惨重，元宇宙自然难逃一劫，可是胡顿用铁腕手段压制了一切反对的声音。

“火星元宇宙源于现实，也高于现实，如果不能实时追踪现实世界的事情，那火星元宇宙将和其他元宇宙毫无区别，也将无法在人类文明中绽放出璀璨的光芒。”这是胡顿的原话，也是他的理念。为了实现设计目标，他还特别成立了一支数量惊人的执法队，确保元宇宙中发生的事情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还原到现实中。当然，他们主要针对法律和经济层面，如果有人在元宇宙中犯罪，当嫌疑人在元宇宙中被逮捕的时候，他们也要确保真人也被逮捕，而且尽可能实现同步。

——执法队主要由机械警察组成，什么事情需要被同步，多大程度上被同步，都由火星的核心AI“凤凰”判断。

于是，很多不该被同步的事情被同步了。

火星纪元，2100年9月1日。

这一天的火星，如往日一般平静，随着人造大气的日渐浓郁，炙热的地表漫反射出了橘色的光晕。而我，也在百年如一日的正常工作——伪装成一块岩石，监视着火星上的一举一动，准确地说，是人类的一举一动。我要同时把附近的情况上传到元宇宙中进行实时模拟。

我面前的这条路是拓荒者早期修建的，待火星主城修建好后，就被逐渐废弃，多年无人维护，路面早已坑坑洼洼，几乎和火星上苍凉的地表融为一体。在这里给人类做的工作很容易，因为显示画面上几乎总是没什么变化；而我真正的工作时刻都很繁忙——我必须使用高维技术监视整个火星的动态，并传输给母星。

远处，炙热而朦胧的地平线上，一辆白色的悬浮轿车打破了深色的线条，阳光照射到白色的车身上，宛如钻石一般璀璨。能开这种车的人，一定是火星主城的上层人士。

起初，我并未特别留意它。可是，预警系统突然发出紧急避险的通知：

“预计一分钟后将有中型陨石撞击，请紧急转移。”

即使在陨石撞击仍频发的火星，被准确击中的概率也可以忽略不计。然而这次，我着实吃了一惊——陨石竟直冲着我而来，从系统飞速变化的参数判断，其威力足以扫平方圆数十公里内的一切，留下一个数米的深坑！这也真太巧了吧！

紧急转移计算核心才是上策！我的防御罩虽可抵御冲击，但要消耗巨大的能量！

可糟糕的是，再过不到一分钟，那辆白色轿车就会驶到我身边。

片刻之间，我仿佛看到了轿车被陨石击中、灰飞烟灭的场景——若是那样，方圆数百米内将变成巨坑，数十公里内的生物将灰飞烟灭，人类费尽心思培育的火星微生物，小型动植物等也将化为乌有。即便上层人士的豪华轿车能抵御小型炸弹的冲击，可是陨石撞击的威力堪比数十颗核弹头同时爆炸！

远处的轿车越来越清晰，在空旷的火星上，它正全速行驶着，丝毫没有察觉到万米上空正在逼近的危险。我迅速扫描了一下，轿车是无人驾驶的，方圆数十公里内只有它一个人造物存在。而车里面，只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

我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迅速转移计算核心，也就是迅速移动我这块火星岩石；二是，趁陨石没有撞击前，将其毁灭。

两种做法都有暴露自身的风险，但我没时间计算得失，立刻做出了最想做的选择。

毁灭它，发射！

……

天空之上，一团红色的火球正与大气层亲密接触，在橙红色的天空中划出了一道闪亮的高光。可是突然间，炙热的陨石从内部爆裂开来，变成无数细小的碎片，仿佛一朵巨大的烟花在晴空绽放，无数细小的碎片飞速地洒向了火星各处。

看着这情景，我不由得松了口气。等这些小碎片坠落到地表的时候，就几乎不会造成任何伤害了。

白色轿车同时从我面前驶过，里面的乘客似乎对头顶的一切全然不知。车里的姑娘眼神清澈，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仿佛想到了什么烦心事，又仿佛在牵挂着什么。她身穿黑色的风衣和深蓝色的牛仔裤，十分复古的打扮，身体的婀娜曲线若隐若现。

做完这一切后，我迅速进入火星元宇宙中，查看里面的实时情况，这颗陨石进入到大气层中的时候才会被人类的卫星捕捉，刚刚追踪到就解体四散了，元宇宙中的场景也如现实中一般，陨石变成了晴天烟花。

陨石解体的情况很常见，目前并没有引起异常和关注，我稍稍松了一口气，或许我的选择是对的，如果任由陨石坠落，而我只是闪避，会引来全火星的关注，那时候恐怕更容易暴露行踪。

消除了陨石的威胁，还救了女孩一命，我有点沾沾自喜。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继续留意元宇宙中的情况，消除人们对这次事件的过分关注，如果有人试图将目光锁定这里，我就制造网络延迟，让他放棄这个想法。

在这时，我发现了一束奇怪的目光。

这种把戏不可能骗过我！我意识到，有人自始至终都在盯着这里！

我的警报系统骤然紧张起来，一级危机响应立刻启动，核心功率瞬间提升，因为很有可能我已经暴露了！而人类正在制定捕捉计划，火星UPG别动队可能已经在路上了！那支神秘而精锐的部队在人类世界中是鬼神一般的存在。我注意到这道目光不是普通的目光，它藏得极为隐蔽，在火星元宇宙中的底层框架上，即便是火星警察也不会发觉。这种地方一般人可进不去，也找不到。

不过这可难不倒我，人类的科技在我眼里只是相当于他们的青铜时代。我悄悄地切进了这道目光，以便调查它的源头，以及他们关注我的目的。同时，我还要再分出一部分精力调查UPG别动队的动向——抓捕我的任务，一定会由这支特种部队执行，所有成员都是半机械化的改造人。

切入这道目光后，我发现里面有人正在通话，因为加密的干扰，听不太清楚。

“……为……爆炸？”

“发生了……目标？”

“女……安然……恙……”

“……原因……”

“……何……石头……”

“动手。”

他们似乎很奇怪陨石为什么没有着陆爆炸，而且很在意女孩的状况。看来，他们一定是早就知道小女孩会路过这里！

我无法获得更多信息，但是我意识到，在我击毁陨石的时候，自己的踪迹很可能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我必须采取行动消除隐患，我们文明对人类的监视已经持续数千年，不能在此毁于一旦。

我立刻调集资源，在数秒内对火星元宇宙中的一切信息进行了收集与建模，快速溯源分析，推断出了这次事件的始末。

看样子，这是场暗杀，而这个小女孩，大概就是火星改造总设计师胡顿的孙女，胡娜娜。我记得自己探查过她的资料。

没错，就是如此。胡顿在火星上虽然做了很多实事，但是他的铁腕手段也得罪了很多人。据我所知，光是元宇宙实时同步的计划，就让火星远洋贸易公司损失了数亿元，他们一定对胡顿恨之入骨。

一定是这样的！多半是火星远洋贸易公司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与其他组织密谋，一同策划了这场暗杀行动。有UPG别动队在，他们不敢直接针对胡顿，就先对他心爱的孙女胡娜娜下手！

还真是煞费苦心啊！从月球偷偷发射出一颗陨石，几经变轨，掩盖它陨石的踪迹，让它精准地落到目标地点，再黑入胡娜娜那辆轿车，秘密地把她带到预定地点！可恶，这帮卑鄙无耻的家伙！在火星的一切都被元宇宙实时同步的时候，一切违法行为都会暴露在阳光下，无处可藏！

如此周密的计划，动用堪比数十颗核弹的陨石攻击，竟然只是为了刺杀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而在袭击的时候，他们完全不在意周围是否有平民的存在，路过的人会倒霉地成为女孩的陪葬，这一切只会被当成天灾！

这就以为一切都万无一失了？可他们唯独没有预料到我的存在！

我一直通过元宇宙进行实时监测，果然，远洋贸易公司的头目很快听到了观察者的报告，对所发生的一切恼羞成怒。

我不能掉以轻心。暗杀行动计划周密，由于陨石的撞击可能存在偏差，他们多半准备了B计划。今天胡顿不在火星，UPG别动队会跟随胡顿贴身保护，是最好的动手时机。我早已得知了这阴险的计划——他们决定直接派出杀手将胡娜娜绑架，并与宇宙海盗合作，索要赎金并撕票。待绑架完成后，再除掉所有知情人员，只有这样才能摆脱自己的嫌疑。看起来就像几个海盗小卒无意中捕获了一条大鱼，胡顿的孙女只是被残忍的海盗无意中杀害而已。

凶残的用心让我咬牙切齿，虽然我没有牙。既然我的存在已经被发现，放之不管的话，一定会被暗杀者调查。如果要动手，就必须斩草除根。

接替上一任潜伏者，潜藏地球五百年来，我见证了人类文明的迅速发展，也数次为人类的血腥凶残的本性而震惊。可是动用如此大的能量，只为了一个女孩，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見，简直有点荒谬可笑了。

干预其他文明发展是不被允许的，所以五百年来我从未出过手，只要不被人类发现，自身安全没被受到威胁，我都不会动用武力。

而这次，是时候展现我的力量了。

可惜这壮举没有观众，除了一个永远不会知道我是谁的女孩。

一队海盗潜藏在了火星戈壁深处待命，机体隐藏在了火星红色的土壤中。白色的轿车在黑客的操控下，犹如一只绵羊，驶入了血腥的狼口之中，就等上下颚咬合的那一刻。

然而，他们再次失算了。

三发激光弹炸毁了前方的道路，白色轿车紧急刹车，停在了弹坑边缘，车中的女孩被惯性狠狠地摔在车壁上，我可以想象她此刻的惊慌失措。

还未等轿车停稳，海盗就蜂拥而上，将轿车团团围住。

淅淅沥沥的阳光透过爆炸激起的扬尘和烟雾，照到了轿车和海盗的机甲上，滚烫的、黑黝黝的枪口抵住了轿车的防弹玻璃。刚刚发射过炮弹，枪口内部还有热气冒出。透过防弹玻璃，女孩看到了正对着她的枪口，同时，车中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但是下一秒钟，黑黝黝的枪口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的烟雾，填满了全部的视野。车里，胡娜娜正在四处张望。

“小G，外面发什么了什么？”我听见女孩在问轿车的控制程序AI。

“小姐，刚才遭到了炸弹的恐怖袭击，随后车身就被白烟笼罩，无法探知周围的情况，红外显示，四周并无生命迹象。”

“可我刚才明明看到了有战斗机器人将我们包围！”

“不，小姐，您看错了，外面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怎么会？”就在女孩问话间，笼罩整个车身的白雾突然散去，而四周又恢复到了火星一贯的景象，空旷、赤红，而刚才的爆炸与袭击，仿佛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困惑浮现在了胡娜娜脸上，她不顾小G 的阻拦，试图手动打开车门。几经尝试后，车门终于动了一下，胡娜娜赶紧加大了力气。当胡娜娜的双脚踩到了火星坚实的地面上时，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向她袭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刚刚看到的机甲消失了。火星被人类改造后，普通人已经可以不穿任何防护在上面行走，于是她绕过车的侧面，当走到车头时，一个数米深的弹坑，赫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坑带给了胡娜娜强烈的视觉冲击，一种眩晕感扑面而来，直击她的脑干深处。

娇弱的胡娜娜在这时倒了下去。在闭上双眼的一瞬间，她的目光隐约看到了一个人的背影，在火星红色的上空若隐若现……

你一定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错，这个人影就是我，哈哈哈。

待我刚调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时，潜伏的海盗也正准备动手袭击胡娜娜。我做出了消灭海盗及一切参与这次袭击的知情者的决定后，也在第一时间出手阻止海盗。为了避免暴露，我用大范围的白烟笼罩了“战场”，一方面不让胡娜娜看到我，一方面也能屏蔽人类的卫星和探测器；而那些海盗，则被我湮灭化作了一缕缕青烟。与此同时，我功率全开，全面地在火星元宇宙中纠正一切，夺回小G的控制权，消除一切记录，制造意外事件，消灭知情人，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元宇宙中，一切痕迹都被抹除了。而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不到半分钟内。

而胡娜娜怎么办呢？她是这次袭击的受害者，也是最难处理的。她打开车门出来时，一定会看见一切，我不想伤害她，又不能让她得知真相，以免引起怀疑，因此我必须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时间紧急，我调出胡娜娜的身世和成长资料，仓促地看了一遍。元宇宙搭建后，人类同时生活在现实和虚拟世界中，而虚拟世界中的一切都被详尽地记录下来。

我注意到胡娜娜和普通的女孩一样，小时候喜欢读书和幻想，尤其是中国的武侠故事。她身世显赫，一直被家里保护得很好，從小就没有自由，有朝一日成为游侠去游历宇宙，一定是她的梦想。在元宇宙里，很多人可以在其中实现游侠的梦想，成为英雄和名人，胡娜娜也一定十分渴望吧！

突然之间，我有点可怜这个女孩。我一定要帮她帮到底。

我允许胡娜娜打开车门，眼看她小心地下了车，环顾四周。一切骚乱都已经被我平息，她走到车前，一定已经看到了海盗留下的弹坑。

这个坑我没有处理，日后新闻上会刊登出《移民时代残留的工程炸弹突然爆炸》的头条。如果只是这么安排，胡娜娜当然会有所怀疑，于是，我放出可以让人类眩晕的电波，在胡娜娜即将晕倒的瞬间，化成了人类的身影出现在了她视野的上空。那是一个背影，是一个大侠的背影，手持长剑，流苏随着风飘扬。

我想让胡娜娜带着这个影子进入梦乡，在她的梦里，或许会梦到自己遇到了山贼打劫，一个绝世高手在危急时刻救了她，名字也没有留下就潇洒地离开；也或许会梦到，在一位大侠的帮助下，她逃出了“囚笼”，从此浪迹宇宙。总之，我希望在她心里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美好的解释，浪漫的解释，尽管当她醒来后，胡顿会守在她身旁，UPG别动队也会形影不离。任凭胡顿怎么调查，他都不会查到任何蛛丝马迹，整个事件除了意外不会有别的解释。也许多疑的胡顿不会相信这是意外，他会让UPG贴身保护胡娜娜，同时用更加强硬的手腕排除异己，加快火星改造的进程。他又怎么会猜到真相呢？

我在高空中俯视这片红色的大地，一种舒服而酣畅的感觉涌上心头，尽管我是比人类更高级的智慧生物，在做了善事之后也会很开心，这一点几乎是全宇宙生物的共性。我在火星监视人类的发展，一是为了观察和研究人类，也是为了提防未知文明入侵，进而威胁到我们的存在。地球位于银河系的旋臂上，是通向宇宙核心文明区域的一个关隘，而我则是这个关隘的“守护者”。

或许，对于人类来说，我真的是一个隐姓埋名的大侠，默默地在背后看着他们的成长，而知道这个故事的，只有可能是一个女孩。

尾声

尽管身处黑暗之中，胡娜娜的意识却格外清醒，她的身体倒下去的瞬间，潜意识中一股暖流便涌了出来，从她纤瘦的身体迸发而出，蔓延在火星广袤的戈壁上。与此同时，一小股近乎透明的暖流向天空流去，它无视重力的存在，直达宇宙深处。

“哦？这就算完事了吗。”醒来的“胡娜娜”仿佛变了一个人，她的眼神中的迷茫彻底不见了，变得锐利而深邃。

她将记忆的碎片化作全息影像展开，慢慢探查，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呈现了出来。

“……正如所料，贸易公司的那帮人想杀我——他们果然上钩了啊。”

少女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她轻轻挥动纤细的手指，整幅火星的蓝图被分解成一个个节点，被密集的引线串联着，网一样铺展在眼前。

“胡娜娜”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够高大上，她一直觉得，还是“胡顿”这个名字听上去更像是个伟大的设计师。

不过看样子，远洋贸易公司的那帮家伙比她想象得有脑子。“陨石暗杀的计划还不错，布局精巧，不会被民众怀疑。不过，究竟是谁救了我呢？”胡娜娜潜意识中的神秘意识思考了起来，又深度探查一阵子后，她邪魅地笑了笑。

“有趣，有趣，真是有趣的石头……”

“最后那位侠客小哥，想必就是那块石头吧。”

“这个宇宙中，对人类感兴趣的文明可真不少，呵呵……不过，我们的文明，可不会像石头那么傻，就那么一直不动。”

黑暗中，神秘意识探向了浩瀚宇宙的深空，似乎整个银河系都在它的掌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