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宜尧
秋来了,风一遍一遍催,雨一遍一遍催,不厌其烦。日头一天比一天短,一天比一天弱,好像被寒霜的布帘遮住了,挂在空中,像一个红透的柿子饼。
万物失去了生机,走向了萎靡。
尽管失去了生机,失去了生命,但都有不同。我常常是入了神,看得发呆。
一棵树,秋刚刚来,雨还没下透,风还没尽情。只是绵绵细雨,还感受不到雨滴的存在。雨是朦朦胧胧的,更像是雾,像雾在眼前遮起的帘,走到哪里,哪里就挂着一块天然的雨帘,雾帘。湿漉漉的,在头顶的发丝上凝结成雨露样的水滴。在树的叶子上也凝结成雨露样的水滴。此时的树叶泛着秋意的绿,若有若无的黄。也记不得哪一片树叶是最先落下的,说一叶知秋,说落叶归根,说落叶是秋的请柬,好像太早了吧,太急促了点。把秋天的样子最先落在了一棵树上。
捡起一片落叶,三分春色,水分还挺足,一种惋惜之情涌上心头。
这棵树,没几日,忽然就落得光秃秃的。秃得干净,利落。
不远的一棵树,也是同样的树种。它浓密的树冠,依然透露着生命的蓊郁。好像它没有站在秋天的季节,而是热烈的夏天,而是盎然的春季。
它的每一片叶子都泛着亮光,泛着浓绿,有墨的深厚、稳重。它的边角其实也已经泛黄,像叶子本来就有的金色,镶着金边。不知道是哪位自然雕刻家,在叶片的上面,雕刻了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圆心,也已经上了隐隐的枯色,就是这个小小的圆心成了自然的艺术作品,成了我捡拾起的一枚书签。
叶片很硬。许是它雕琢太艰难太辛苦,圆心还未完工,有些残,还不圆,它也许是故意的,为什么做每一件事情非要圆满呢?下一次也许更美,更恢宏,不是更好吗?
是啊,所以它放弃了加工一件艺术品。没想到它的放弃却成了我眼中最美的风景,成了秋天最美的树叶。
叶子什么时候被风堆积成一角,枯涩着,橘色,黄色,染满了角落。就在那个角落里,就在那些枯叶中,有一棵不大的树已经枯死,看起来,它从春天一路走来就奄奄一息,一直与死亡抗争,现在它终于没有度过这并不寒冷的秋季,冬天的风雪还没到,它提早走向了死亡。
它的垂败并未体现在树叶与树干上,尽管工人挖出它的根也已经黑死,没有了根须,成了黑色的一团,硬成一团一块,任凭工人怎么敲打,它的根都不曾有半点松动。工人们实在消受不起,用电锯割断了带有泥土的根,让它破碎的根又回到原處,让它的根化作明年的春泥,岂不一举两得?
这样的场面,我看过很多次。看久了忽然感觉树的死亡是有品相的。
树用一生,用它的妥协,用它的竭力,用它的蓊郁,用它的不屈,用它的团结,在书写着独一无二的品相。即便是死亡,也有着无比的高贵、壮丽、尊严,有着独具生命的气质。
死亡的品相,是树一生经历的塑造。
我站在一棵落了叶子的树下,站在那棵还算浓密的树冠下,呆呆地望着角落里的死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编辑 余从/图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