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英 易敬林
熊雄的人生轨迹,在社会风云、时代波涛及家庭濡染三个重叠维度的交错互动下,沿着两条螺旋攀升的曲线向上延展。一条曲线可以总结为熊雄的学生生活,另一条曲线可以概括为熊雄的军人经历。
学生与军人合一的熊雄,参加和见证了国内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诸多重大事件,阅历非凡,学识丰富,且富于传奇色彩,诠释了“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的真谛。
一、“三级跳”学生履历
(一)特殊出身,接受新式学堂教育。熊雄是江西宜丰人,生于公元1892年(清光绪壬辰年),在七兄弟中排行第四。他的祖父务农,伯祖父经商,父亲则在清末举孝廉。熊雄出身于农商士三结合的特殊家庭,从小受到的熏陶与众不同,农民的朴实、商人的灵慧、士子的向学兼而有之。他在家族私塾“培兰书屋”参加启蒙学习认真刻苦,求知欲旺盛,从而打下了扎实基础。同时,他还练就了一身精湛的武术,能一跃而过连成一排的4张八仙桌。熊雄的家乡地处宜丰、万载、铜鼓三县通衢,这里交通便利、商贾云集、信息四通、风气开化,为思想活跃、敏于新鲜事物的熊雄提供了良好的发展环境。故而,熊雄少有大志,尤喜中国历代英雄和忠贞之士,手录田横、项羽、刘邦、祖逊、杜甫、刘伯温、石达开、文天祥、秋瑾等人的诗词百余首,编成《古今诗录》用以自励。他还在尺长的竹片上刻下唐朝王昌龄“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名句,坦陈抱负。
1907年春,熊雄和大哥一同考取新设的瑞州府(今高安市)中学堂。在这种新式学堂中,熊雄接受了迥异于私塾的近代教育。不仅丰富了知识,而且开阔了眼界。由于他勤奋好学,终以最优等成绩毕业。1910年春,他独往金陵考入南京优级师范学堂。在当时,废科举而大兴新式学堂本是清廷为培养新型人才所作的改革,但不久得到了与其期望相反的回报。这批新式知识分子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新学堂的濡染与新思潮的洗礼,具有与旧式士子完全不同的知识结构、人生理想与行为取向。他们已走出了热衷于个人功名利禄的狭小樊篱,而执着地追求一种参与改造社会的救世理想与社会实践;他们身上少了许多逃避现实的“出世”意识,更多的是积极主动的“入世”冲动。他在南京优级师范学堂仅学习一年,因目睹国际帝国主义的野蛮侵略和清王朝的丧权辱国,于1911年春弃学从戎,成为江西新军学生兵中的一员。
(二)东渡日本,接受正规军校教育。熊雄的“二级跳”学生生活起始于“二次革命”失败后,随李烈钧、林虎、方声涛等辗转日本。在东京,熊雄结识孙中山先生,他的革命行为受到孙中山先生的肯定。自此,他将中国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当做自己的偶像,毅然参加了孙中山重组的中华革命党并进入该党创办的浩然军事学校。在熊雄的军旅生涯中,有两次军事院校的学习生活。第一次便是在日本东京孙中山开办的浩然军事学校。在此军事学校里,教材是日本士官学校的,教官是向日本士官学校聘请的,还有中华革命党著名领导人为他们演讲。这一切,使得熊雄受到了正规的军校教育,不仅为他10年后入读苏俄红军学院做了铺垫,而且为他日后执掌黄埔军校政治教育奠定了基础。
1913年秋至1916年春,熊雄在东京学习和生活了两年多之后,经历了对日本资本主义制度的切身体验,加上中国人历经外侮的历史悲情依然浓烈,让满怀一腔热血寻求救国救民新路的他感到失望,便毅然回国参加孙中山先生领导的护国护法运动。
(三)负笈欧俄,接受马列主义洗礼。在俄国十月革命和北京“五四运动“的激荡下,熊雄带着迷茫和希冀再次走出国门,开始了自己的“三级跳”学生生活。在法国勤工俭学时期,生活虽然艰苦,但有更多机会阅读马克思主义著作,结识进步留学生和华侨工人,从而接受了各种社会主义思潮濡染。在法国,他“处处都能够发现资本主义的罪恶和劳动者的痛苦”,并由此认定中国的出路应该是“社会主义的俄罗斯十月革命成功,也是一个大证据”,从而时时考虑“游俄”,以期亲睹社会主义革命成果。在法国,留学生的环境复杂凶险。1921年,旅法勤工俭学学生为争取工作、学习、生活等权利,进行了请愿活动,熊雄闻讯立即从当时就读的法国西南部农校赶回巴黎参加。他与劳动学会的成员一道印发“声明”和“意见书”并坚持抗暴斗争。
为了更深刻地研究马克思主义,熊雄于1922年3月转赴马克思主义学说的故乡——德国留学,并很快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期间,熊雄在旅欧支部开设的共产主义研究会中系统学习、研究马克思主义理论,用马克思主义校正自己的人生罗盘,并在旅德学生和华工中从事革命活动,还参与组建了中国少年共产党(青年团),在马克思主义的生动实践中得到历练。
为了迎接中国革命高潮的到来,根据国内党中央的指示,中共旅欧支部开始有计划地选送了一些党、团员赴苏联学习。1923年3月底,熊雄与赵世炎、王若飞、陈延年、陈乔年、王圭等12人第一批来到列宁的故乡,在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以下称东大)中国班学习。中国班党支部明确指出:我们来俄的目的,是学习马克思主义和无产阶级斗争经验,训练自己成为很好的共产主义者,回国后代表无产阶级活动。在东大学习期间,熊雄正是怀揣这样的动机和目标如饥似渴地学习,并铸就了共产党人高远的历史使命感。两年后,熊雄转入莫斯科红军学院深造。崭新的军事训练和政治训练,对具有湖口起义、护国护法战争等丰富实战经验的熊雄来说,正是“如鱼得水”,再比照他在日本军事学校所学过的课程和受过的训练,更是收获良多。特别是学习了苏俄红军的政治工作,对他日后在黄埔军校里程碑式的建树大有裨益。
二、“三段式”军人生涯
(一)弃学从戎,成为江西新军学生兵。从清末开始的新式知识分子与武力相结合的潮流贯穿于整个民国时期。这表明中国新型知识分子参与社会的行为模式与价值观念发生了重大转变,一改过去文弱书生不从军的传统,成为近现代一种重要的政治改革和参与方式。清末民初的社会大变动,造成了许多真空,为新式知识分子运用武力纵横捭阖创造了条件。1911年10月,湖北省城武昌,爆发了推翻清王朝的革命起义并取得成功,各省革命者纷纷响应。当月下旬,江西新军与陆军小学、武备学堂、测绘学堂中一批富有革命思想的青年也宣布起义,從顺化门越过城墙进入南昌城内,一举攻占了抚台衙门,南昌得到光复。从此,熊雄热诚追随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事业。不久,李烈钧就任江西都督,对驻省军事单位进行整编,学生军改编为学兵团,熊雄成为学兵团领导者之一。
当北洋军阀袁世凯窃取辛亥革命果实后,孙中山发动了讨伐袁世凯的“二次革命”。熊雄所在的学兵团,积极投入了湖口讨袁起义的疆场。讨袁军本是正义之师,但战争是充满硝烟、充满变数的力量博弈,最终因敌我力量悬殊而告讨袁失败,熊雄随李烈钧、林虎等辗转又来到日本,结束了自己的第一段军旅生涯。
(二)重着戎装,投身护国护法运动。1915年,袁世凯窃国称帝,孙中山再次兴兵讨袁。1916年,激情复燃的熊雄,从日本回国参加孙中山先生领导的护国护法运动;先后随护国滇军、湘军转战粤湘一带,因屡建战功由普通士兵晋升护国湘军上校。然而,孙中山领导的三次反对北洋军阀的斗争未能重拾江山。
(三)执鞭军校,黄埔政教显身手。1925年9月,因国内工作需要,为寻求真理负笈法国、德国、俄国的熊雄回到上海,中共中央分配他到广东工作,当月奉调黄埔军校任政治教官。由此开启了他的第三段军旅生涯,并成就了他生命交响曲中的华彩乐章。到校后不久他参加二次东征,协助国民革命军第一军少将政治部主任、东征军总政治部主任周恩来筹组政治工作;临出发时,熊雄又被委任为总指挥直属的宪兵营党代表,任务是“维持全军的军纪风纪及地方治安与临时特别任务”(蒋介石语),不久还被任命为新成立的军校入伍生部的政治部主任。黄埔学生军在东征中攻坚克难、所向披靡,与他们出色的政治宣传鼓动工作是分不开的。
随着革命形势迅速发展和革命队伍不断壮大,加强军队中的政治工作尤显重要和紧迫。为此,中共广东区委于1925年年底提出了在黄埔军校增设政治科专门培养军队政治工作干部的建议并最终被采纳。1926年1月东征归来后,熊雄出任黄埔军校政治部副主任,2月担任军校改组筹备委员会七名委员之一,3月兼任潮州分校政治部主任。因兼任政治部主任的邵力子的主职是军校秘书长,政治部部务工作实际上由熊雄主持;同年7月,邵力子奉蒋介石之命去苏俄开会后,政治部工作便明确由熊雄全面担负。3月,军校改组为国民革命军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军校更名意味着军事教育与政治教育并重的战略定位,于是这才有了国民革命军中央军事政治学校组织大纲及全部法规的建设。
熊雄主持军校政治部工作后,在周恩来等前任开拓政治教育的基础上,进一步大力延展政治工作,深入推进建章立制工作,对政治部服务细则、政治教育大纲、政治教育计划等进行细化,校刊等出版物也办得风生水起,使军校人才的摇篮焕发出更大生机,凸显了他治理军校政教的雄心大略。他根据“军事与政治打成一片”的教育原则,向军校学生灌输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和马列主义的基本理论知识,开设的政治课多达26门,聘请了共产党高层和知名人士担任政治教官,他本人亲自讲授《军队中政治工作》与《本党宣言训令》两门课。与此同时,通过定期举行政治讨论、政治测验、政治讲演,组织宣传队、“血花剧社”,大量编印校报、期刊、书籍及各种宣传品,参加军民联欢会和民众运动等多种形式,对军校学生进行生动活泼的革命思想、情操教育,使军校的政治工作多姿多彩。
熊雄在军校政治教育工作是卓有成效、有口皆碑的,对培养优秀军事政治干部支援北伐等革命战争是功不可没的,但也因此招致国民党右派的嫉恨。1926年3月,蒋介石突然制造了“中山舰事件”,派军队严密监视和控制军校师生;熊雄从容应对,使这一事件未能波及政治部。嗣后,中共广东区委为适应新形势的需要,决定在军校设立中共党团,熊雄为书记,统一领导党在军校的工作。主要任务是团结左派,争取中间力量,反对右派势力,积极宣扬孙中山的三大政策和国民革命运动。
在国共两党合作的3年多时间里,黄埔军校由于共产党人积极致力于革命的政治教育,使军校形成了“国民革命的中心”“東方的红军”的可喜局面。军校声名远播,国内外慕名前来参观、访问和学习的人络绎不绝,熊雄亲自参与接待,宣传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和三大政策,推介军校的方针理念和举措,扩大了黄埔军校的影响和声望。熊雄以自己的出众才华使军校始终保持旺盛的革命气氛,成为支援北伐战争的坚强后盾,也为自己的三段式军旅生涯奏响了最强音。
1926年6月7日,蒋介石在军校发表讲话,要军校师生自动填表声明党籍,不准跨党,并且意欲以高官厚禄拉拢和收买公开的共产党人,迈出了破坏国共合作的第一步。1926年12月初,国民党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迁往武昌,12月14日,熊雄被任命为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政治部代理主任,全面负责军校政治教育工作。此时,中共广东区委军委书记周恩来调往上海中共中央工作,所遗一职亦由熊雄兼任。在此关键时刻,他通过这一系列政治教育和宣传工作,揭露和回击了反动势力的破坏。
1927年3月,国民党右派与中外反动派相勾结,不断制造白色恐怖,斗争不断升级。在阴云密布的日子里,熊雄遵照党的指示,机智沉着地布置党、团员和进步人士秘密转移,保存革命力量;同时继续领导国民党特别党部,以灵活的方式为保卫革命果实进行斗争。熊雄还邀请鲁迅先生来军校演讲,鼓舞正义学生的斗志。4月12日,蒋介石逆历史潮流而动,在上海发动反革命政变,发出了“第一号通缉令”,公布了陈独秀、毛泽东、熊雄等193人“被通缉”的名单;广东的国民党当局也配合蒋介石策划“清党”反共,并且大开杀戒。熊雄处变不惊,与反动派势同水火,表示“要将一腔热血洒在黄埔岛上,与黄埔共始终”。4月15日,国民党广东反动当局抓捕熊雄,5月初将其囚禁于南石头监狱。
在狱中,熊雄不仅自己大义凛然、视死如归,还利用早晚两次放风的短暂时间鼓励被困学生,告诉他们干革命总会有牺牲,团结起来争取出狱继续为革命奋斗,“守得云开见月明”。5月17日晚上,敌人终于对熊雄下了毒手,他大义凛然、坚贞不屈、慷慨就义。黄埔军校,本是他施展才华的最好平台;黄埔岁月,本是他最为耀眼的军旅生涯。由于国民党反动派的背叛革命,让他以悲壮的生命句号结束自己的第三段军旅生涯。
(作者:熊英,熊雄侄孙女。江西省和平统一促进会理事、江西省黄埔同学亲友联谊会副会长。
易敬林,熊雄侄孙女婿。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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