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父亲的影子走(外二篇)

2023-05-30 13:20杨晓东
阳光 2023年6期
关键词:红薯宿舍生活

杨晓东

时间真不禁过,转眼间父亲离开我已经快三年了。清明节,我望着办公室窗外那巍巍的井架,父亲的影子就一直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想父亲了。

我从小生活在农村,而父亲则在千里之外的煤矿工作,与父亲见面极少,因此,我对父亲的印象是十分模糊的,甚至感觉是陌生的。很少同父亲说话,只知道父亲常去北京,我是唱着《我爱北京天安门》长大的,对北京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和向往,就对父亲产生了莫名的羡慕和敬佩。

后来我跟着父亲到矿区的中学读书,当时父亲在矿工报社当编辑,与父亲生活久了,我才渐渐对父亲有了一些了解。父亲十六岁就参加了工作,虽然学历不高,但他边工作边利用工余时间刻苦自学,逐渐成为了单位有名的“笔杆子”,甚至在全国煤炭系统都有一定的影响力,他经常去北京也是帮助上级部门写材料。父亲总是特别忙,不是写各种材料,就是到电大讲课,还在报纸杂志发表了许多新闻稿件,几乎每天都要熬到半夜,根本顾不上照顾我,经常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他的面。

我因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有近两个月连学都上不成,此时的父亲不再忙他的工作,把大部分时间都给了我,陪我看医生,给我熬中药,还请学校的老师帮我补课,我从父亲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慈爱,我与父亲的感情也越来越近。

我的病终于好了,父亲拨拉一下我的头说:“走,你病了这么长时间,今天咱们去吃点好的。”我们俩没有去大食堂,而是去了一家小饭馆。一路上,在明媚的阳光下,父亲的身影显得特别高大,我踩着父亲的身影,走着走着,我的身影就融进了父亲的身影里,那顿饭我吃得特别香。

父亲文笔好,却从不教我写作,他说他写了一辈子,写东西是个熬眼磨屁股出力不讨好的活儿,不愿让我走他的路。父亲看我字写得不好,就专门给我买了字帖,让我练字,我练了一段时间,就开始有意识模仿父亲的字。

我十六岁那年,因为家里人口多,父亲一个人挣钱养家负担太重,而我是家里的老大,只好辍学到煤矿当了一名下井工人。父亲送我到煤矿报到那天,特意嘱咐我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申请加入工会,说有的福利待遇必须是工会会员才能享受的。

后来,我工作调动,与父亲在一个大院工作,我有事没事总爱往父亲的办公室跑,看他写的各类文章,请教各种问题,父亲特别关注我的工作情况,根据我的表现再教我一些做人的道理,日复一日,一天见不到父亲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父亲得知我还没有入党,就批评我,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就会更加严格要求自己,才会不断进步。

从1989年开始,在单位领导的要求下,我也开始学着写东西,先是在《矿工报》发表一些“火柴盒”之类的新闻稿,后来就写各种材料,最终还当了办公室秘书,写作就成了我的职业。从此,我的日历上也就没有了星期天和节假日,几年下来,我的写作水平突飞猛进,不仅挣了一大柜子红彤彤的获奖证书,工作也随之几经变动,我也变得与父亲一样,经常到北京出差,经常在报刊发表新闻作品,经常熬夜,写作也从职业演变成了我毕生追求的事业。跨进写作这个领域,我们父子两代人在单位乃至煤炭系统也算占据了一席之地,常被人们津津乐道,成就了一段佳话。

父亲直到退休也没放下手中的笔,我也是不管工作如何变动始终没有在写作的路上停歇。2003年4月父亲突发脑栓塞,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此后他在病床上坚持了整整十六年,虽然连话都说不清楚,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身边堆满了报纸和杂志,只要见上面有我的文章,他都会高兴得笑出声来,眉飞色舞地拿着让人们看。我以父亲为榜样,而父亲则因我而骄傲。

从开始写作至今三十多个年头过去了,父亲已经离世,我也两鬓如霜,回想我的经历,竟与父亲是那么的相似,原来我一直踩着父亲的影子前行。时值清明,缅怀父亲,我可以自豪地告慰父亲,曾经的你为了拼出我们美好的生活,像风一样跨越了千里万里,受尽了千辛万苦,现在的我吹过你吹过的风,走过你走过的路,终有一天,我会找到你,并成为你。

红薯的滋味

天渐渐冷了,矿院门口那个卖烤红薯的摊儿又摆出来了,闻到那种熟悉的味道,我的腿就不受自己支配了,不由自主走过去买上一块。红薯被烤得外焦里嫩,扒开皮,那香甜的味道随着腾腾热气迎面而来,咬一口,软糯香甜,满口生津,感觉一股热流沿着食道直达肠胃,浑身发热,几口下去,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汗毛孔都打开了,酣畅淋漓,舒服至极。

吃着美味的烤红薯,我的思绪也回到了四十多年前。那时候的生活比较艰苦,我的家乡在冀中平原,人多地少,小麦、玉米、高粱、谷子等粮食作物的产量较低,粮食不够吃,而红薯的产量比较高,家家户户都种红薯,红薯就成了村民饭桌上最常见的主食,一天三顿饭都离不开红薯。

收获红薯的场景是很难忘的。深秋的霜降后,红薯叶子变黑了,也意味着收获红薯的时候就到了,村民们拖家带口,男女老少齐上阵,煞是热闹。男人们举起锄头,照着裂开缝子的红薯根周围刨下去,一大串硕大肥实的红薯就被挖了出来,妇女和孩子跟在后边蹲下来,轻手轻脚地剥掉红薯上的泥土码放在一起,收获红薯最重要的是不要损伤其表皮,否则就容易溃烂,不好保存了,这可是一家人要持续食用一个冬天和春天的口粮啊!有的还挑出一块小的红薯在身上蹭两下,直接送到嘴里大嚼起来,尽享丰收的喜悦。红薯运回家后还要精挑细选,那些表皮光溜的、没有黑斑的就放进红薯窖里储存,表面有伤的就直接放在屋檐下随时准备吃掉了。这里家家都有红薯窖,红薯窖挖得很深,底部的空间也很大,能储存上千斤红薯,放一架木梯子爬上爬下,抗日战争时期著名的“地道战”就发生在我的家乡,这些红薯窖连通起来就成了四通八达的地道。

红薯的吃法很多,最常见的是直接蒸煮着吃或做红薯稀饭。红薯种得多的,就拿出一部分直接在地里擦片晒成红薯干,红薯干可以放些小米、白菜熬菜饭吃。把红薯干磨成红薯面,可以压饸络或蒸干粮,红薯面的干粮刚蒸出来吃着烧心,放凉了则硬得咬不动。红薯面还可以漏粉条,家乡的红薯粉條是宽粉,有一指多宽,这是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的美味,炖杂烩菜特别好,不仅入味,还有嚼劲,非常好吃。红薯面和着榆树皮砸出的面压出来的饸络很筋道,就是不能多吃,吃多了拉不出屎来。做饭用的是烧柴火的灶台,有时也趁着做饭烧红薯吃,经常烧糊了,吃得满脸都是黑灰。

还有一种吃法令人难忘。选一些个头小的红薯在屋檐下连续暴晒一段时间,晒得有些蔫软了,放进锅里煮熟,吃的时候先掐开一个小口,然后用嘴使劲一吸,一股热流暖胃又暖心,红薯就变成空壳了,那滋味堪比柿子。不上学的时候要帮家里干活,我们一群小伙伴们背着荆条筐相互约上到村外的槐树林去拾柴火或割草,草是喂猪的,柴火是烧火做饭的,跑饿了就琢磨烤红薯吃。大家分工很明确,有去庄稼地偷刨红薯的,有准备柴火的,其余的人选一处沙冈,挖一个灶台,再找一些被雨淋过的比较硬的沙片在灶台上垒一座小烟囱,然后把柴火塞到灶台里点火烧,看沙片烧红了,将红薯从小烟囱的口丟进去,嬉闹着踩塌灶台。到了要回家的时候,扒出早已经焖熟的红薯,这样烤出来的红薯一点都不会糊,真是人间美味。

红薯吃多了会胀肚子,小伙伴们的肚子一个个胀得溜圆,甚至看到蒸煮的红薯,胃里就泛酸水,但为了填饱肚子,一日三餐不得不吃红薯。虽然红薯的产量大,但有时还是不够吃,在煤矿工作的父亲回家探亲时,就把同事不愿吃的粗粮收拢起来换成红薯面蒸的干粮,背回家贴补一家人的吃饭问题。

我到煤矿参加工作后,生活越来越好了,整天和红薯为伴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幸福美好的生活如影随形,每次看到红薯,我总会想起那曾经与红薯相依为命的岁月。现在再吃红薯,不仅仅是品尝那种滋味调剂口味,而是在咀嚼生命中那段难忘的记忆,更是对那曾经影响一生的味道的回味。

楼上楼下话住房

小时候在农村老家,总听大人们说,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就能到城市里,过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我因为年龄小,听不懂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但我心里十分向往能够过上那种生活。

1981年我从农村老家到父亲工作的矿区中学读书,也算到了城里,但生活却远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美好。父亲在机关上班,平时就住在办公室里,我来后连张床都没有,只好在父亲的办公室里打地铺,父亲把他床上的一个棕垫子取下来放在门后的地板上,上边再铺上一层报纸,这就是我的“床”了,我就在这上面睡觉。父亲经常工作到深夜,看我休息不好,就想给我找一个能够安稳睡觉的地方。父亲工作的办公楼有一个洗漱间,早已被单位当作放杂物的仓库了,父亲把里边的杂物归拢了一下,放了一张木板床,让我搬到这个洗漱间里住。因洗漱间是两扇门,门缝很宽,根本关不严实,夏天还好些,冬天往屋里直灌冷风,当时我就想要,是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该多好啊。

在洗漱间住了一年多,有一天父亲拿着一串钥匙高兴地对我说,单位给他分了一间宿舍,以后咱们就有自己的房子住了。我听了别提多激动了,当时就拽着父亲带我去看房子。宿舍楼刚盖好,楼下的建筑垃圾还没清理完,电也没送上,父亲说他要出差半个月,等他回来就可以搬到宿舍里住了。第二天,父亲出差走了,而我早已在洗漱间里憋屈坏了,当天中午就找两个同学帮忙迫不及待地搬进了宿舍,其实也没什么可搬的,就是那张木板床和两个暖水瓶一个洗脸盆及吃饭的碗筷。下了晚自习,我喜滋滋地跑到宿舍,因还没有送电,整个楼都是黑灯瞎火的,只有我一个人,我壮着胆子摸黑走进楼里,感觉脚被什么东西扎了,钻心地疼。我踮着脚尖忍痛摸进宿舍,点着几张报纸照明,才看到脚上扎了一根钉子,我坐在床边咬牙拔出钉子,倒了一盆热水把伤口洗净,简单包扎了一下,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去,这一晚我睡得特别香甜。

与父亲在这间宿舍里住了两年后我就参加了工作,到煤矿下井当了工人。后来落实“农转非”政策,母亲和妹妹及两个弟弟也都从农村老家来到了矿区。人口多了,一间宿舍根本住不下,父亲只好又住到办公室,母亲和妹妹住在宿舍里,两个弟弟就只能睡在走廊里的一张钢丝床上,就这样坚持了大半年,父亲分了房子搬走了,我也从煤矿调回机关工作,父亲就把那间宿舍留给了我。我结婚后就与妻子住在这间宿舍里,当时我每月只有几十块钱的工资,生活特别拮据,屋内只有一张钢丝床,一个小书架,然后就是做饭的煤球炉和锅碗瓢盆。一天父亲来看我,抽着烟用眼在屋里扫了一圈,皱着眉头对我说:“你真把日子过成穷困潦倒、家徒四壁了。”我心里涌出一股酸楚,妻子那时也埋怨我,经常拌嘴吵架。

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质量,我刻苦自学,努力打拼,日历上几乎没有了节假日和星期天。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我的业务能力有了很大提升,收入也大幅度增加,生活也逐渐宽裕起来。有了儿女后,我更渴望什么时候也能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但当时因是福利分房,要论资排辈,而且房子特别少,面积也比较小,许多家庭都是几口人挤在一间宿舍里,有的家庭人口多,甚至几代人挤在一起,实在住不下,只好搭个小棚子住,年代久了就形成了一个个“棚户区”。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住房改革,福利房变成了商品房,直到1998年我才终于买了一套二居室的住房,虽然只有不到七十二平方米,可我也算真正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孩子们长大了,二居室的住房很不方便。随着企业的改革发展,工资越来越高,矿区职工的生活可以说是日新月异,当年的低矮破旧的“棚户区”不见了,一幢幢住宅楼拔地而起。我又买了一套146平方米的大房子,儿子结婚就把那套二居室的房子给了他们。现在女儿也结婚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琢磨给自己找个养老的地方。我工作的单位距洛阳不远,洛阳是十三朝古都,不仅文化底蕴深厚,各种名胜古迹也比较多,是个适合养老居住的地方,我又在洛阳买了一套167平方米的四居室的大房子,准备退休后就在洛阳定居养老了。

看着宽敞明亮的房子,回想自己三十多年的奋斗历程,我感慨自己赶上了好时候、伟大的时代,让我梦想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变成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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