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说我和大吉沙岛很熟,但我毕竟和它有过两次半的交往。为什么是两次半呢?因为之前有一次由于疫情而未能成功上岛,只能在码头的这一端和大吉沙岛遥遥相望……“唉,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这次,我又来到了乌涌码头。上岛是不容易的,一是“窈窕淑女”的“追求者”有很多,二是天气不好,去了不知船什么时候来,究竟还能不能回来?好不容易上了岛,雨便下了起来。雨是害羞的,慢慢地下;我们是闲适的,慢慢地走。
天是浅灰的,而初夏的田野是一片绿。当我们坐船的时候,天地间是一片灰——大江是灰绿色的,不时泛着深蓝的波光;天自然是浅灰的,云是乌青色,那是很浓稠的灰,在远处压得很低很低,低得要融入那一片片隐约的城市去;远方的小岛是墨绿色的,远处的船只是灰蒙的,却又带着一点鲜艳,只是这鲜艳也蒙了一层灰似的。这是个很有趣的天地,灰得很一致,暗得很统一,我不觉得压抑,倒觉得协调。
走上这座小岛,就进入了一个新世界。田野是绿的,种着一片片水稻,我想水稻应该长得很好,因为它们是那样的绿。小岛每行几步就会遇到一棵荔枝树,树上的荔枝还没有红,它们也是绿色的,长得应该也不错。
一拐,路旁都是荔枝树,路下面是一条小水流,上面只有三两片很大的荷叶,滚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它们在闪啊!我仿佛看到风一吹,它们嬉笑着在荷叶盘里打转——小水滴汇聚成大水珠,大水珠分散成小水滴。
天上的水是从地上来的,地上的水又是从天上来的……这圆荷叶像个圆地球,水流是宇宙,天空也是宇宙。我们都是来自“宇宙”的水滴,茫然地来到一片茫然的世界,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会落在哪一片荷叶上,会去到哪一颗水珠里,会和谁相遇,又会和谁分散。也没人会告诉我们怎样去活着。热闹还是安静,显著还是细微,喧哗还是沉默……最后,我们会消失,或被新的雨滴挤出荷叶,成为地上的水;或飞上太阳,成为天上的水。
水流另一侧是一池的荷花,深浅不一的粉,亭亭地立在一片茫茫的绿里,荷花也很悠闲啊,她们并不急着绽放。是呀,轰轰烈烈地绽放后等待的只有凋零了,急啥呢?夏天才刚来呢。荷花不像人——人总是急于求成,而忘记享受过程。我们很认真地在小學学习,为了考上一个好初中;很认真地在初中学习,为了考上一个好高中;很认真地在高中学习,为了考上一个好大学,再继续努力找个好工作,再找个好对象,再继续为下一代的小学,下一代的中学,下一代的大学……为下一代的下一代而努力……最后,再用最后的时光怀念那些平庸的过去,哀叹那些本可以好好享受的时光吗?
这种生活是一个忙碌的圈,只有少数的天才或疯子才能跳出这个圈。“仰望月亮”的斯特里克兰德跳出了,他放弃了原有的“幸福”的生活,投身于艺术,投身于“美”的追逐。他的目标并不是成为“伟大的艺术家”。“事实对他无关紧要,他要的,是在一堆毫无关联的事物中,找到他认为意义重大的东西。”荷花等待着绽放,像一群舞者等待着舞会的到来。它们绽放得很谨慎也分外认真,这不是刹那间的动作,而是一个盛大而美丽的过程。
小岛的路是交错盘桓的。我看着荷花池,远望着荷花池另一端的路上的行人,他们在望着远方的风景。他们是一幅生动的风景。前面是一对撑伞的情侣,他们也在望着远方的风景。他们也是一幅生动的风景。那我又是谁眼里的风景呢?
当我在雨天里撑着伞悠然自得地漫步时,我总会想到一支舞——《雨天》,耳畔总会响起这支舞的舞曲。那是几年前,我在少年宫的舞台上看别的舞蹈班同学跳的。跳得很好看,她们跳进了我的心里。后来我找到了这个舞蹈的原版,是一群二十出头的少女跳的,我心里却觉得远不如当年看的那群小女孩儿跳得有韵味。小女孩不一定跳得比少女好,我也说不清这韵味究竟是什么,只是那场舞印在了我的心里。在雨天时,我心里回放的,只能是那支舞,只能是那一支动人的舞曲。啊……雨天和《雨天》,我简直要起舞了。
但现在比起跳舞,我更想拍下雨天,记录叶片上的雨珠,记下这场雨。我认真地记录着雨的痕迹,雨是那样美丽。当雨落到了海里,它就成了海水;落到了街上,它就成了积水;落到了绿叶上,它就成了水晶。
树叶中有一只金龟子。这是一只绿色的金龟子,也许雨天令它安心,也许这一身绿是它的资本。它十分大方地趴在几片叶子上休息,享受宁静的雨天,不是我找到了它,而是它找到了我。它和叶子一样,身上也落满了雨滴,这让它变得更迷人了——它像一块镶嵌着水晶的绿宝石。
大概是我太俗了吧,见到这“绿宝石”就起不了身来,只顾蹲在草边,一个劲儿地记录它动人的模样。这时候雨伞就显得多余了,它使我操控不好相机,十个手指变得像它一样笨重,不如去迎接这雨吧,谁需要那愚蠢的雨伞呢?我便在雨天中俗气地围着新发现的“宝石”拍了很多的照片。这是一块天地间的“宝石”,我发现了它,但它并不属于我。准确地说,它并不属于任何人。抓住它很简单,伸出手,然后抓……但我不敢让它属于我。当我有这种想法时,我自己也感到诧异。以前抓蜻蜓,抓蝴蝶,抓螃蟹,从来没有过“不敢”。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我想起了上个月的事,有一天晚上,我在宿舍门口看见两只很安静的甲虫,闲着也是没事,就抓起来玩儿。然而,我忘记了它们有翅膀这个事实,当手上那只甲虫张开翅膀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我仓皇地逃回宿舍,接着我的舍友告诉我,我蚊帐上有只虫。我害怕极了,上去一看,蚊帐上吊着一只甲虫,就是我刚刚在宿舍门口玩的那种虫。难不成……是刚才那只虫。这虫倒也淡定,一心一意趴在蚊帐上—一动不动!我的好室友费了好大劲才弄走它……没想到,第二天又有了虫——还是那种甲虫。
后面几天的早上我索性不把蚊帐撑开了,这内务分爱扣就扣吧……又过了半周,我撑开蚊帐,晚上回去又发现有虫,竟然还是那种甲虫!更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宿舍里四个上铺只有我的蚊帐里有甲虫。一个刚赶走甲虫而久久不能入眠的晚上,我开始惧怕,于是在夜里神神叨叨地双手合十,开始祈祷甲虫的原谅,祈祷甲虫不要再光临我的蚊帐。
我想是从那时开始,我对生物开始有了敬畏之心。
我很喜欢眼前这只金龟子,但我没有打扰它的雨天,它趴在它的叶子上,我走在我的小路上,我们享受着各自的雨天。
那天还见到了很多其他的虫,我们都享受着各自的雨天。
雨停了,我们也慢慢绕回了大吉沙岛的渡口。渡口旁的草地很低,上面多了一群黑色的羊;小岛离对面的陆地很近,上面多了一群快活的人。
作 者 简 介
廖隽儿,笔名墨融、默融。广东省小作家协会会员,广州市青年作家协会会员。荣获首届“广东文学新苗”称号,多次获得征文、舞蹈、器乐类比赛奖项。发表几十篇文章于报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