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静仪
陈旧的老式梳妆台前,在缠绕着几缕银丝的木梳旁,放着一个不合时宜的家伙。它锈迹斑斑,慷慨地呈现出岁月的沧桑,也不问人是否愿意接纳。它无声无息,就这么静静地伫立在那儿,被尘封遗忘。它有一个朴素的名字,三个字不长,却是她为数不多会写的字——煤油灯。
那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那年,在羡慕与渴望里,她终于迎来这些年唯一的生日宴。其实所谓的宴,也不过是父母在身侧,烛光照瓦房。那晚,她得到三颗糖果,长寿面上卧着一个荷包蛋,白白胖胖,让人垂涎三尺。
她带着忐忑与喜悦的心情大快朵颐,接过父亲赠予的那盏崭新的煤油灯时,仍有些不敢置信。在那个物资并不富裕的年代,礼物是奢侈品。她没上过学,不会用华丽的辞藻形容内心情愫,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喜悦中夹杂着不可名状的忧。
第二天,父亲离家了,为了生计而远行。分别时的那番谆谆教导言犹在耳,她擦了擦眼泪,心底的困惑终于有了答案。
煤油灯是礼物,一份属于孩童的成人礼。
此后,鄰里常常能看到这样一幅画面:梳着麻花辫的女孩背着竹篓在草丛里穿梭,挥舞着镰刀。渐渐地,当割草、喂鱼的动作慢慢熟练之时,她稚嫩的面庞也有了少女的模样。
然而,每当夜深,就连邻居家的老黄狗都趴在门边休憩的时候,陪伴她的除了聒噪的虫鸣之外,只有那盏煤油灯。父亲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务必时常查看鱼塘情况,尤其到了深夜,如果未能及时发现鱼翻肚,那么数月的辛苦养殖便会付诸东流。
她颤颤巍巍地踏上去往自家鱼塘的泥泞小道,沿途全是狗尾巴草。这些狗尾巴草生命力之旺盛,真当是镰刀割不尽,春风吹又生。她举起煤油灯,小小的火苗透过灯罩,在黑暗中为她送出一道温暖的光。攥紧了手中的煤油灯,她疾步而行。因为害怕,所以即便是风吹草动,也会令她惊慌失措。其实,她也只有孩童的胆量,幸得孤灯,愿与被迫成长之人作伴。她扬起的发丝在某一瞬间与摇曳的灯火交织碰撞,没有一触即燃,而是奇迹般达成了和谐共生。
所以呀,谁能否认煤油灯是礼物,是上天怜惜早当家的孩子而馈赠的盔甲呢?
只是不记得具体是何年何月,不被察觉的地方落了一层灰,煤油灯的苍老躯体支撑着的玻璃罩已不复明亮,像她的眼,满是久经风霜后的浑浊苍然。
忽然,街道传来的喇叭声打断她的思绪。她细听,是村喇叭通知线路紧急维修,今晚全村停电。
停电?可是奶奶家没有应急灯啊?
顷刻间,我竟不知如何是好。回头一看,我惊讶地看到奶奶一脸欢喜。她拉了拉我的手,在我耳边低语:“别着急,奶奶有办法。”
炊烟袅袅时夜幕已至,此刻小小村落黑灯瞎火,而老房子内,被放置在梳妆台上的煤油灯重新登场,虽然光线微弱,但是仍极力从斑驳中寻找缝隙,只为与老主人再次相见。许是经年未用的缘故,煤油灯刚被点燃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她轻勾嘴角,似是在给予回应,又或者再次陷入某段回想。
这一刻,煤油灯渺小的光被拘在灯罩下,尘世中寻不到它的影子,但它的足迹顺着窗户,裹挟了它与她的那些年年月月四散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