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汉代堪称漆器的“鼎盛时代”,无论是出土数量还是保存程度都是前所未有的。汉代漆器工艺在继承前代的基础上,又取得了空前的发展,尤其是在漆耳杯的工艺方面有了许多创新之处。汉代漆耳杯的工艺特点有:朴实无华的素髹工艺,妙笔横生的描绘工艺,峰峦迭起的堆漆工艺,尖刀舞动的针刻工艺,珍奇华贵的扣器工艺。结合典型耳杯,总结出汉代漆耳杯的工艺在汉代漆器艺术中发挥的作用与价值。
关键词:汉代漆耳杯;漆器艺术;工艺技法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2年度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汉代漆耳杯装饰艺术研究”(2022SJYB0409)阶段性研究成果。
“用漆漆物谓之‘髹,寓纹饰之意谓之‘饰,合为‘髹饰,即漆器的装饰。”[1]王世襄先生对明代黄成所著《髹饰录》中的髹饰技法进行了详细的考证,在《髹饰录解说》的“坤集”中将工艺细分为十四门[2]66;乔十光先生在《中国艺术教育大系美术卷·漆艺》中结合现代漆艺的装饰工艺总结概括为八门[3]27。在结合先行研究成果的基础之上,再反观汉代漆耳杯装饰工艺的特征,可以分析判断汉代漆耳杯具有素髹工艺、描绘工艺、堆漆工艺、针刻工艺和扣器工艺等五大特征,其中针刻工艺与扣器工艺最具有时代特征。
一、朴实无华的素髹工艺
根据已有文献资料进行统计,秦汉时期出土的素髹漆器比髹涂朱黑两色的漆器数量少[4]。这是因为当时统治阶级的审美喜好,不惜消耗人力和财力去精雕细琢漆器用具,就连丧葬时所需的漆棺也是精美奢华。相较繁花斑斓的彩色漆耳杯而言,素髹漆耳杯在这奢华装饰的浪潮之中可谓是既单纯质朴又弥足珍贵。《髹饰录解说》中将在器物表面素髹涂黑色、不施加任何装饰纹样的工艺称为“黑髹”[2]68。《汉书·外戚传》中也记载:“髤,或作髹。今关西俗云‘黑髤盘、朱髤盘。”[2]68素髹黑漆是一种最为传统且最基础的装饰方法,许多纹饰都是在髹涂黑漆之后再展开下一步装饰,也可以说“黑髹”是一切漆器髹饰工艺的基础,故王世襄先生把黑髹列为《髹饰录解说》坤集中的工艺之首。
汉代出土的素髹耳杯基本上是黑漆髹涂,尚未发现其他颜色的耳杯[5]。湖北省云梦大坟头1号墓出土的西汉素髹耳杯和湖北省北郊孔家坡砖瓦厂出土的西汉素髹漆耳杯都是目前考古发现中数量不多的黑髹耳杯。這两款素髹黑漆的耳杯在色泽上略有差别:云梦大坟头汉墓出土的西汉单色漆耳杯漆面润滑、颜色均匀有光泽;而北郊孔家坡砖瓦厂出土的西汉单色漆耳杯色泽古朴,木质纹理清晰。这是因为两款耳杯在髹涂黑漆时采用了不用的髹涂方式,前者是“揩光”和“退光”。《髹饰录》中写道:“揩光要黑玉,退光要乌木。”[2]68揩光选用透明漆均匀髹涂在耳杯表面,干固即可无需打磨,故色泽如黑玉般透明光亮;退光则是在耳杯表面髹涂退光漆,干固之后需要打磨,所以色泽暗沉如乌木。这是对素髹黑漆的两种不同方法的诠释。
二、妙笔横生的描绘工艺
描绘工艺也称之彩绘工艺。《髹饰录》中称“描饰第六”:“凡髹器,质为阴,文为阳。文亦有阴阳,描饰为阳。”[2]67杨明注解:“稠漆写起,于文为阳着,列在于此。”[2]84乔十光先生在《中国艺术教育大系美术卷·漆艺》中解释为:“凡是加工完成的胎体上,用笔直接描绘花纹,不再罩漆,不再研磨,因此也不需要推光,画完即了着,统称描绘。”[3]27描绘将朱砂、石绿等矿物质粉料调入生漆或油料之搅拌融合,用笔沾取漆液在器物表面直接勾勒,用此方法绘制出的纹饰不仅色彩艳丽且容易保存。在汉代漆耳杯的工艺运用中已经非常娴熟,可细分为线描、描漆、描金等。
(一)线描
线描,顾名思义即用线描绘纹饰,是漆耳杯装饰中最基本的工艺。线描工艺讲究线条的表现和用笔的变化,单是笔法又“可以分为顺笔、倒笔、转折停顿笔、甩笔等四种画法”[6]。一般用毛笔蘸取漆液或桐油,以线条的方式直接绘制在器物表面,漆液干固后线条略高于器物表面即可。由于漆耳杯表面积有限,要在紧凑的平面空间中描绘细致的纹样,对漆材的熟悉和画面的掌控能力都是巨大的考验。对于绘制者而言,必须对描绘对象进行高度的概括,一根线条从始至终都要饱满圆柔、刚柔并济,最终才能达到栩栩如生的艺术效果。湖北云梦睡虎地1号汉墓出土的的变形龙纹漆耳杯就是采用线描工艺的范例之一。耳杯内髹朱漆,黑漆描绘;耳杯外侧及耳杯侧面通髹黑漆,朱漆描绘。整体采用朱黑两种色漆髹涂,色彩对比度强烈,视觉反差明显。细看线条的勾勒,不管是朱地黑线还是黑地朱线,都圆润流畅,虽长短不一、粗细各异,但却丝毫没有顿挫之感,反而在方寸之间中显现出磅礴气势和自如婉转的运动感,犹如平面中跃起一条飞龙,打破了原有狭窄的界限,欢愉了观者的视觉。
(二)描漆
描漆工艺在漆耳杯的髹饰工艺中较为频繁地被使用。《髹饰录》中记载道:“描漆,一名描华,即设色画漆也。”[2]88就是在光素的漆面上用各种色漆描绘花纹的做法。描漆工艺在漆耳杯中的绘制方法主要有以下三种:一是先用线条描绘范围,在其内部填满颜色;二是均匀平涂颜色,之后在其内部勾勒线条以表装饰;三是描绘纹样之后再刻画细节突出主次部分,强调结构关系。这类工艺在不同的纹样中所显现的效果也略有差别:通常在动物纹样的描绘上,通过夸张的线条表达和细节的刻画凸显动物妙曼伸展的身姿以展现动物的神态特征;自然花草纹样方面,为了增加画面层次感,描漆时会选用多种色彩进行描绘,使画面鲜艳多彩,更直观地表达繁花锦簇的视觉效果;为了更加突出中心纹样,几何纹样通常以包裹式的排列方式出现在中心纹样的边缘,更好的映衬主体,以达到视觉平衡的效果。湖北江陵凤凰山168号汉墓出土的凤纹漆耳杯,凤鸟全身通涂褐色漆液,用黑色漆液刻画爪、足、翅、尾等细节部分,通过细节的刻画和色相上的差别,让耳杯中的凤鸟变得更加立体生动。
(三)描金
《髹饰录》中解读描金为“一名泥金画漆,即纯金花纹也。”杨明注释:“泥薄金色,有黄、青、赤、错施以为象,谓之彩金象,又加之混金漆,而成填或晕。”[2]85描金是在漆物表面用金色描绘纹样的工艺方法。沈福文先生称这一类工艺为“描金漆装饰法”[7]110。据考古资料记载,描金早在战国时期的漆耳杯中就得到比较普遍的运用:比如湖北江陵马山1号楚墓出土的双凤纹漆耳杯,采用金、朱、黑三色绘制,其中双凤的头部及身体轮廓等细节采用金色描绘,不仅色彩鲜亮而而且画面效果更加有趣;雨台山楚墓出土的漆耳杯亦是如此,金、朱、黄三色并用,醒目且生动;直至汉代,描金工艺又细分为贴金和涂金两种方法,从字面上便可理解两者之区别。贴金比较适合大面积或者较为完整的被覆盖金色装饰的表面,在漆面上轻薄地髹涂一层漆液,待漆液未完全干固之时将金箔平整地贴在漆层表面,以达到整又大的漆面。比如在漆盒、漆奁的制作中比较常见。而漆耳杯因为表面积狭小的限制,所以涂金在汉代漆耳杯较为普遍,将金粉调入漆液中再加入适量桐油进行调和,用毛笔蘸取直接绘制于耳杯表面,西汉彩绘涂金柿蒂云气纹漆耳杯便是一件佳作。外壁通髹黑漆,内髹朱漆为地,杯沿及杯耳表面通髹黑漆,其表面用朱漆绘制草叶纹和圆涡纹,耳杯腹中绘制云气纹和柿蒂纹构成对称图案,黑漆勾画外边,金漆髹饰内边。朱地之上,金镶黑,色彩饱和度高、对比强烈、主体突出,是前代耳杯未能比拟之华贵。
三、峰峦迭起的堆漆工艺
《髹饰录》中的谈“堆漆”时说:“堆漆,其文以萃藻、香草、灵芝、云钩、绦环之类。漆淫泆不起立,延引而侵界者不足观。又各色重层者堪爱。金银地者愈华”[2]114。古代堆漆专指花纹与漆面颜色不同,纹样与剔漆相似的一种堆漆技法。然而在现代漆艺中堆漆的概念相对比较宽泛,只要用漆或漆灰堆叠起来形成高低差纹样的技法都可归为堆漆范畴。相较现代堆漆概念,古代“堆漆”更具体,更具有指向性。另外,从汉代漆耳杯的堆漆工艺来看,还增加了“识文”“阳识”两种工艺,其目的都是通过此工艺达到纹样起伏的效果,让描绘对象更加灵动。
据相关资料记载,堆漆工艺起源较早,在汉代初期的漆器装饰中就初见端倪。长沙马王堆西汉墓1号汉墓中出土的云纹方形漆奁、黑地彩绘漆棺及3号墓出土堆漆屏风、云气纹粉彩长形漆奁等器物中就出现过此类堆漆工艺。1992年湖北荆州高台28号汉墓出土的西汉彩绘凤鸟纹漆耳杯和西汉彩绘鱼纹漆耳杯中的堆漆技术就更加成熟了。从装饰的效果的角度来看,堆起的纹饰有起有伏,具有立体浮雕效果,厚重感十足,再搭配流畅的线条,不仅增加了装饰美感,而且更像是一股强有力的暗流在漆面上涌动,使之描绘的凤鸟和游鱼更加灵动有趣。
四、尖刀舞动的针刻工艺
《髹饰录》中描写“戗划第十一”,杨明注解为“细镂嵌色,于文为阴中阴者,列在于此”,王世襄先生加以说明:“凡在漆面上镂划纤细的花纹,花纹中填金或银或其他色漆,填后不齐平,仍露阴文划迹的,都属此门。”[2]136前者是锥画,后者为戗金,统称为针刻工艺。锥画和戗金的共同点在于两者都是借助金属锥或尖锐的工具在漆面镌刻纤细线条来表现各种图案;相异之处在游丝般的线条形成之后,锥画即完成,而戗金还要在锥画的基础上将金、银或者彩漆嵌入凹槽深处来显现刻画的痕迹,即达到髹饰线条的目的。换句话说,西汉初期的锥画工艺是西汉中期戗金工艺的先声。
(一)锥画
汉代锥画工艺在沿袭了前代工艺的基础上,在技法制作上也有了改良。原来几乎不被刻破的漆膜表面通过镌刻层面和把持力度的改进出现了笔直又深刻、柔美又婉转的丝线。马王堆1号汉墓出土的一件高11厘米、口径9厘米的漆卮表面就出现这样的工艺。在如此小巧又有限的空间里描绘了这样的画面:“卷舒云彩空中飘,肥硕野兔地上跳;仙人指路穿云梭,神兽回眸展奔跑。”细如发丝的线条镌刻在黑地中,伴着微光隐约显现出高低起伏的立体效果。这样新颖独特工艺在汉代早期受到了人们的喜爱和追捧,晚期达到了一定规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成为当时的流行指向。当然,锥画工艺运用于漆耳杯装饰的例子也数不胜收,以西汉的花瓣漆耳杯盒为例:四支耳杯水平叠放在花瓣状的漆盒内,漆盒及耳杯的表面都采用了风格统一的锥画工艺进行装饰,尤其值得关注的是漆盒外壁口沿边缘处采用锥画工艺刻画出短小精悍的几何连续纹样,盒身则连续锥画出“S”形云气纹,与口沿出纹样相互呼应;浅且明显的锥画痕迹在微光的映衬下透出如同头发丝般精细的线条,密而不乱,繁而有序。
(二)戗金
西汉中晚期在锥画工艺逐步发展的基础上,戗金工艺运用而生。在细如丝的线条中嵌入金箔,使锥画过的细线金光闪闪。早在战国时期就有类似针刻细纹的漆器的出现,但数量不多也不成气候,直到汉代晚期这类饰着针刻工艺的耳杯数量增多,制作也更为精美,逐渐被大众所认可。西汉出土的戗金涂金铜扣漆耳杯内外皆髹黑漆,口沿边缘的戗金连续圆涡纹与耳杯外壁的戗金“S”形卷云纹相互呼应,双耳的铜扣处则大片涂金。细丝分明的戗金与形整块大的涂金形成鲜明对比,黑和金的搭配更显戗金之绚丽,彰显富贵的气息。此类戗金工艺在后期又逐渐衍生出了填银、填彩等工艺。
五、珍奇华贵的扣器工艺
“战国晚期刚刚出现的扣器,在汉代大量流行,并且有金扣、银扣、铜扣等许多品种,风行一时。”[8]扣器工艺大量出现的原因不仅是达官贵人对高贵材料的喜爱,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髹饰工艺的不断革新。漆器的胎体由原先的厚木胎逐步发展成为薄木胎,最终塑造出了夹纻胎,器形也趋向简洁。由于器身愈发轻薄,本该牢固的外形也随之暴露出来了弊端,为了加固容易开裂和磨损的口沿、边缘、转角及器身中部或底部等部分,镶嵌镀金或镀银的金属扣器也成为了漆器装饰的一部分,使得漆器显得更加华贵。《后汉书·邓皇后纪》中记载:“其蜀汉扣器,九带佩刀,并不复调。”[7]61-62另外,《汉官旧仪》中提到:“大官尚食,用黄金扣器,中官,私官尚食,用白银扣器。”[9]金属扣漆的大量的制作和出现不仅满足了许多达官显贵对生活的享受,同时还通过使用金银扣器的漆器,对身份等级划分有了明确的划分。随著大众对金属扣器工艺的喜爱,一些非皇宫贵族、非王侯将相的汉墓中也相继出土了髹饰扣器工艺对漆耳杯。这也说明了昔日唯有皇族独享的扣器漆器已随风潜入夜般地悄然而融入寻常百姓家了。
扣器工艺发展到东汉时期已经日臻成熟愈加精美,有些扣器工艺为了彰显高贵,还在扣器表面进行彩绘、镶嵌或雕镂等工艺,使扣器更显华丽精美。1975年江陵凤凰山168号墓出土的彩绘涂金铜扣耳杯就是这一时期扣器代表之作。此款扣器耳杯在双手能触碰到的双耳部分使用了涂金扣器,不仅增加了耳杯外沿的稳定性,也与耳杯本身的戗划装饰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对比。
六、结语
随着艺术审美的不断提高,汉代漆耳杯工艺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从单一到多样、从实用到美用,都是受到了汉文化的滋养,不仅将耳杯的实用性和大众审美观紧密联系在一起,也体现了出汉代人在造物思想上的智慧。汉代漆耳杯的工艺美学如涓涓流水般汇入气势磅礴的汉文化中,汲各代优秀传统之精华,终究形成了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汉代漆耳杯工艺特征。
参考文献:
[1]聂菲.中国古代漆器鉴赏[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2:14.
[2]王世襄.髹饰录解说——中国传统漆工艺研究[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3.
[3]乔十光.中国艺术教育大系美术卷·漆艺[M].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4.
[4]陈振裕.楚秦汉漆器艺术·湖北[M].武汉:湖北美术出版社,1996.
[5]何介钧,张维明.马王堆汉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2:14.
[6]李正光.汉代漆器图案集[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
[7]沈福文.中国漆器美术史[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92.
[8]傅举有.中国漆器全集·汉[M].福州:福建美术出版社,1998:8.
[9]孙星衍,等辑.周天游,点校.汉官六种[M].北京:中华书局,1990:31.
作者简介:路瑶,南京艺术学院设计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漆艺术,工艺美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