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菱
“为什么?我喜欢吃日本料理,为什么要去吃牛排?你连这都忘啦?”
我将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不想再听他们吵架。“吃个饭都要挑三拣四的,还吃什么吃?回家!”父亲暴躁的声音居然穿透了音乐。我无奈地翻个白眼,实在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连这种小事都能吵起来。
一个小时前,父亲皱着眉头从单位回到家,接上我和妈妈外出吃饭。6月9日,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一路上,父亲阴翳灰郁的脸从未展开笑颜,在母亲质问下,他终于爆发了,如同一声响雷。
好像总是这样,热烈如盛世焰火的爱也会在时光一遍又一遍的冲刷下黯淡如尘滓,徒留下浅淡的痕迹,无力地“证明”着曾经的炽烈。在我眼里曾经恩爱的父母,变了。越来越频繁的争执,从起初互相不满到后来面红耳赤地争辩,我除了害怕他们分开,就只剩下厌倦。两个人彼此“折磨”着,生活中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等小事,睁眼是吵,闭眼也是吵。
回到家中,我不去理会冷着脸的父亲母亲,找了些可充饥的零食,就跑上了阁楼。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无聊地翻腾起阁楼上一个旧箱子——翻箱倒柜间,我突然看到了一个日记本,它缩在阴暗的角落,贴着父母大头贴的封面落满灰尘,轻柔且陈旧。好奇心使然,我拂去灰尘,翻开了它……
入眼是娟秀的字迹,我一眼认出是母亲的。起初的日记写于她与父亲刚恋爱时,字里行间有着独属于他们的美好。
“第一次約会,他带我去水上乐园。太阳毒辣辣的,可泡在水里一点也不觉得热。他教我游泳,带我玩水上滑梯,到最后还细心地为我披上干浴巾,生怕我冷着……”1999年8月的某天,母亲用文字记录下她与父亲初次约会后的心情,即使隔了20年光阴,字里行间溢出的那份甜蜜也一丝丝浸入我的心田,我的唇边不经意间挂上了一抹微笑。
“今天吃饭他迟到了一个多小时,害我在雨中一个人等着,瑟瑟发抖。他匆忙赶到后说同事的父亲突发疾病,他帮着一起送医院,这才晚了。好吧,虽然你放了我很久的鸽子,但看在你那么善良的份上,原谅你啦……”恋爱中的小意外小摩擦,犹如电影片段般在眼前一帧帧流转。
“婚礼啊,梦中的婚礼。大冬天的,只一件旗袍,真是活受罪!爸爸不舍地将我的手放到他的手中,既心酸,又甜蜜。……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但又希望以后的每一天都能更好。”2001年年初,父亲与母亲在小镇酒店举办婚礼。透过略有些潦草的笔迹,隔着十多年时光,我望见了那个头戴红花的新嫁娘,她冷得小腿直打颤,却仍笑靥如花地敬酒,觥筹交错间饮下了一杯又一杯。
随意往后翻几页,接下来看到的是:“宝宝,爸爸真的好爱你哦,我可要吃醋了!”时间过得真快,原来已经“有”我了。“大冷天的,他为我捂热床被,为我捂手捂脚。哈哈,应该是我沾了你的光吧……”看到这儿,我不由直发笑:哪儿是你沾了我的光,完全是我沾了你的光啊。现在一到冬天,是谁为你捂手捂脚,却把我彻底晾在一边的?
“怀孕好辛苦啊,每天都要干呕好几回。……真希望是个男宝宝,这样他以后就不用承受这份苦了!……好在,有他始终在身边细心呵护,再苦我都感觉着乐了。”
……
触目皆是温情。那段记忆尘封已久,却在一笔一画与泛黄起卷的书页间流淌出真实乃至炽热的爱意。日记结束于生育后的那一天,母亲最后郑重地写道:“再见了,我的‘少女时代。”
我仔仔细细擦拭着封面,照片上的母亲笑得恣意,全然不是如今端庄甚至有点刻板的模样。猛地惊觉楼下已沉寂许久,连忙抱着日记跑下楼,希望能通过这熠熠生辉的曾经,唤回他们已渐行渐淡、渐行渐失的恩爱……
走到卧室门口,我便听到父亲的声音从里面轻轻传来:“全是我的错!刚才是我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到家里来了,这是我的错;在今天这个日子里惹你生气,更是我的错,大错特错!可我也是为你考虑呀,再过几天你要到生理期了,不能吃日料这类生冷的东西,不然又要疼得厉害的……”那声音温柔到了极致,于是,母亲带着小脾气的冷哼也慢慢被化开了。
摩挲着手中的日记本,在头脑里放映着父亲小心翼翼赔罪的虔诚姿态,我险些笑出声来:笑父母独特的生活情趣,也笑我年少无知,常常以浅薄的目光去打量他们的感情,小大人似的觉得这份情如何如何变了味儿。
看来,他们的恩爱恰如一盏持久的热汤,在煎熬炖煮中日久弥醇,也香远益清……
(推荐教师 唐惠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