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冯并
2023 年3 月下旬,接《祖国》杂志社电话,他们近期组织一次调研活动,邀请了全国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原副主任、民进中央原副主席王佐书,军事博物馆原馆长郭得河少将,原后勤学院指挥系政委陈南征,李德生上将之女李远征和王近山中将之女王媛媛等到云南玉溪参观调研,问我愿不愿意参加。听说是这样一次难得的参观调研活动,作为一个老新闻工作者,心向往之,欣然答应。当时,我正在广西平果,也就如约匆匆飞赴云南,开始了一次为时不长但多有收获的调研活动。感受记述如下。
参加调研的同志已经先期抵达,我晚了一天。27 日抵达昆明,也就直奔玉溪市峨山县而去。从昆明到峨山约有150 公里,沿昆磨高速路一直南行,路两边山峦起伏,青葱一片。自从中老铁路修通运营一年多来,我还没有机会见到它的身影。从车窗向外张望,高架路基在昆磨高速路两侧时隐时现,撩动人的心怀。车行一个多小时后,不仅再次见到了中老铁路的高架路基,居然见到长长的一列绿色动车由北向南驶去。尽眼力数了数,四节相连,每节8 个车厢,粗粗计算,至少有3000 多个旅客乘坐了这列国际动车。半个小时后,又见到同样的动车由南向北对开。每天对行的动车有多少列,无法去讯问,但这样密集的车次和每次列车乘载的客流数量,已经说明了它的运营现状和前景。听说,我们要去的峨山也有一个漂亮的动车站,恨不能很快一睹它的芳容。
令人多思的是,不期然地见到中老铁路动车的地方,是一个名叫“刺桐关”的地界。这里已经属于玉溪市红塔区的管区。“刺桐关”的显眼路标在我眼前一亮,也蓦地引起我的联想。在我国,以刺桐为古代地名的,原来只知道大名鼎鼎的福建泉州。在我国的元代,泉州“刺桐港”扬名于世,缘于它是彼时海上丝绸之路的中国起点。现在却在祖国的大西南见到了“刺桐关”这样一个同样古老且有历史象征意义的贸易关卡名称。
刺桐是一个来自南亚东南亚的树种,是由水手或者国际商人们带入中国的,桐类树种速生,在泉州商港得到迅速繁衍。其树高大,但同北方的玉兰树一样,先开花后长叶,开花时节火红一片,恰如早霞一般,预演着古代海运市场的繁荣。刺桐关服务区的一位女同志说,这里向南一拐就是旧日的关城,城边有过刺桐,花开时花瓣像蒸熟的大虾一样红。
从国际贸易史角度看,刺桐不啻是国际贸易的一个“信物”,它在植根于古泉州港的同时,也落地于玉溪北部的一个小镇,这个小镇被正式命名为“刺桐关”而一直沿用下来,刺桐木甚至成为彝族“三弦”小音箱的专用木。看来,玉溪在古代陆上丝绸之路上的地位比我们原来想象的还要重要,而中老铁路乃至“泛亚铁路”北线的贯通,也有历史发展之必然在其中。
到了峨山,已是下午,与先期抵达的同志们汇了合。他们一行起了个大早,已经进过山看了峨山的一个万亩茶园。听他们说,那里的茶山很壮观,种植的是有机白茶,市面上行情好,因此彝族茶农的收入不错,心气也很高。错过这次看茶园、访茶农的机会,虽说有些遗憾,但毕竟在广西临近云南的凌云县,我也看过另一个规模五万亩的白茶园,也就不必再单独补课了。然而,白茶产业如何持续发展的题目,似乎一直萦绕在脑里。从目前来看,白茶生产和销售有些独领风骚,但你也种植我也培育,如果市场投放过剩,会不会在卖价走低中出现新的坎坷?在广西游走的几天里,我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白茶产业延伸的大的产业创新——广西的一位民营企业家陈耀宗在平果投资建设了一个规模3 万吨的“茶酒”厂。茶可酿酒,未之闻也,但晶莹透亮的47 度白酒就在眼前,口感颇佳。三斤白茶酿一斤酒,在酿造中,茶的有益成分如儿茶酸、黄酮和多酚也保留,不由你不信服。这酒的学名叫“茶本酒”,当然也可以称为“东坡茶酒”,因为他源于苏东坡茶酒之味可以兼得的奇思妙想,但苏东坡并没有寻到一条可以实现的工艺之路,现在却让我们的现代企业家给破解了,同时也开出了一条白茶产业链延伸之路。
苏东坡酒量不大,但喜酒喜茶,那种茶与酒可以兼得的想法也就得到了同辈诗人、画家、书法家如黄庭坚和米芾的赞同,及至后来,写有《闲情偶记》的李渔和更加不拘一格的郑板桥也尝试过以茶酿酒,未获成功。但一种新的酒品酒类最终诞生,不仅会节省大量的粮食,也直接延长了白茶的产业链。人们都知道,云南是茶叶的故乡,其镇沅千家寨就有5 千亩古茶树集中遗留,最古老的茶树具有2600 年的树龄。云南的多个民族都带有茶文化的基因,因此,经营茶产业、延长茶产业链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业,需要更为开阔的茶视野。
我的第一个峨山行程,就是在领路人的带领下,穿过峨山县城,顺着西通楚雄的一、二级公路,去到山路边上的洛泉村。这个村名很可能是后来叫开的,因为山上有一口落水泉,是峨山县城临街景观河的一个源头。从洛泉村下行到县城,一路上有青鱼桥、大鱼塘一连串地名,也说明水势当时是什么样子。洛泉村彝家名称译音是阿科依,阿科很可能是彝语“黄花”的汉语译音,依或者矣,则是水的意思,这里的落水泉,泉边可能长满了黄花,也可以称之为“黄花水”或者“黄花泉”,大山上泉流奔涌,倒也再次应验了那句老话,山有多高,水有多高。因为路程远了一些,就没能去那里。
这里过去是难行的山路,公路修通后也就成为从县城进山和向西通向楚雄地区的要道口。从村头望去,隔着一座矮山就是昆磨高速,这里便成为四通八达的地方。这个村寨有农户108 户,居民以彝族为主,占到95%,也有少量哈尼族和汉族人,2021 年人均纯收入达到22056 元。村容整洁,订有人居环境整治六项制度,包括门前三包、垃圾分类、牲畜圈养、公厕卫生、保洁管理等。还有环境卫生评比“红黑榜”等。因此,作为峨山的文明建设模范村,还是蛮有资质的。
在洛泉村村口 宋志娇 摄
山边有农田,山上有大片龙竹林和苦竹林,带起了竹编业,在村头路边两侧布置的许多竹筐竹篮,都是用来种花的。在彝语里,龙竹通常被称为“峨”,苦竹称为“茂卡”,龙竹多,很有可能是峨山地名的自然来历,与竹山应该是一个意思。但他们的竹编产品会带来什么样的效益,能够远销到哪里,似乎还是个问题。这里的樱桃很甜也很纯正,和许多城市市场上的车厘子的味道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他们正在开发自己的峨山樱桃。山里的一个大溶洞的开发,也开始进入了他们发展旅游的视线。峨山的森林覆盖率约为60%左右,主要树种是松树和竹林,但也有不少野果树,如黑果、核桃,林果资源还是很丰富的。由此可看,这里还有许多新的发展机会。
关于峨山名称的来历,我顺便打听了一下,许多人说是地名而非山名,因为方志上记载,这里的县城原来叫嶍峨城,县城里也有一个修缮一新的嶍峨古镇。嶍峨城的名称应是东北走向的嶍山与西南走向的峨山的合称,这样看来,嶍山和峨山虽然不是一个独立的山系,其周边的一百八十座山也各有各的名称,但形成了自身的完整生态系统。峨山是一个典型的高原山区,山地占全境面积96%,河谷和坝区只占4%。
峨山是云南的第一个彝族自治县,洛泉村作为远近闻名的乡村文明建设和民族团结模范村,是整个峨山地区的缩影。峨山是彝族的一个传统聚集地,但从历史到今天,这里还居住着许多汉族、回族、哈尼族、傣族甚至白族、独龙族人。有一任县长姓高,就是独龙族人,做事公正,很有威望,至今还被不断提起。这里的地名,有的来自山形或者别的自然形态,多数是彝语名,但也不乏哈尼语或者傣语词根,各族共用,比如我们后来经过的“摆依寨”,就是典型的傣语名称,原住民或者迁移,但被彝族人沿用。有些汉语地名也在彝语中保留,如双江街有个“暖玛依”,据考证,就是昔日马帮歇息的“赶马驿”的音变。地名一般具有稳定性,也体现了多民族和谐相处的共同文化史。
洛泉村有一个体现彝族女性英武和彝汉各民族共御外侮的百年真实故事,深深打动着彝汉各族人们的心。公元1888 年清朝光绪年间,法国殖民侵略军曾经由越南入侵我国云南边境,刚刚年满18 岁的彝族少女铭都母车布,女扮男装毅然代弟从军,与汉族军人并肩抗击入侵者。她征战沙场13 年,屡建功勋,回乡后终生未嫁,病逝后安葬在村后的大山上。村头有一幅连环壁画,画的就是这个故事。带我们看画的彝族汉子叫普文德,他说他就是铭都母车布的第八代孙,说话里充满自豪和自信,他说,内地有“花木兰”故事,咱们彝族有 “花木兰”真人,做人做事上,从来是一样的有气概。
调研人员与彝族姐妹共舞 张本聪 摄
在洛泉村,彝汉文化文明互鉴是明显的共建特征,这不仅从广场上的宣传标牌中看得出来,如“五个认同”,“对祖国认同,对中华民族认同,对中国共产党认同,对中华文化认同,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认同”。在许多院落门墙上悬挂的“家风家训”牌中,也能看得出来,村民柏万有的门前,是 “阴阳和,万物生长,父母安,家庭兴旺”的家风家训;普美英的家门口,则是“男尊女,女尊男,男女平等;夫敬妻,妻敬夫,夫妻恩爱”……这里没有高大上的口号,有的是实实在在的文明道理。可以称得上虚功实作。
在衣着打扮上,有客来自远方,一定要着彝家民族服装,但下地干活或者开车进城办事,一律现代衣着。他们大多彝汉语皆通,一般情况下,很难区分谁是彝族谁是汉族。但彝族的文化艺术保留得很好,如客人来了有敬酒歌,也有欢迎客人的彝族特色舞蹈。有些文化习俗也有变化,比如“火把节”的火种,因为山体绿化程度越来越高,要防火护林,火种就要统一保管在县城的广场里,过节时分别点燃,尽情欢度民族节日。农历二月初八,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要过“马缨花节”,在峨山,也有马缨花和“马缨花节”。马缨花是彝族祖根的象征,也是吉祥物,马缨花开,花朵很像扶桑花,红艳艳的很喜人,在洛泉村的小路边,我就看到了怒放的马缨花。
我们住在距峨山30 公里之外的玉溪城里。玉溪多年未来,出落的更大气了,敞亮干净,被评为生态宜居城市,还是实至名归的。尤其是红塔大道两侧的小叶榕,高大粗壮,很有气势,也很惹眼。这是玉溪的市树。
翌日起身,少不了再访玉溪,这里有九龙池,有龙马山,但最需要反复拜谒的圣地还是聂耳故居。聂耳故居在玉溪北门街聂耳路上,路两旁是清一色的梧桐树。街道干净爽落,应当保留了旧时样。聂耳故居的门匾是聂耳三哥聂叙伦在1992 年题写的,因为聂耳在国人心目中的分量太重了,不管来访者名望有多么高,都很少随意落墨,题匾只能由他的至亲来完成。据介绍,在聂耳小的时候,他与他的三哥共居一室。
这是一间带有滇东风格的院落,有天井和木楼,也有聂耳的少时居所和他父亲聂鸿仪悬壶济世的诊室和药铺。中药的香气或已飘散,但少年聂耳的身影和气息依然留存,他在这里唱歌、练琴、读书、写日记、听母亲讲故事,不断捕捉着这里特有的花灯调、洞经音乐和滇东山歌的气息,并在陆上丝绸之路的商贸开放气氛里,熟悉和吸收了外来的音乐元素。他在18 岁以前,几度离开这生于斯长于斯的红土地,也几度回来。他穿着母亲给他缝制的土布衬衫,走向北京和上海,在24 岁时写出我们的国歌《义勇军进行曲》。
参观聂耳故居 宋志娇 摄
聂耳的巨大成就也同自幼生活的精神土地滋养分不开,就在他谱出《义勇军进行曲》的同时,他的故乡也掀起一股股抗战文化声浪。例如,在1937 年冬天,玉溪成立了“云南农民救亡灯剧团”,编演了《张小二从军》《茶山杀敌》《陈大麻抗日》花灯剧目,到滇中、滇西和滇南到处演出。他与他们的文化足迹所到并不一样,但义勇精神是相通的。
到聂耳故居,每次都有思想上的多种收获。有着永恒生命力的歌曲,也一定会发出永恒的感召力。当我们进入共建世界命运共同体的百年巨变时代,聂耳的《义勇军进行曲》会不会再次超越时代,成为世界人们共同的音乐财富呢。我想会的。在展室里展出的第一位用英文演唱《义勇军进行曲》的美国黑人歌手保罗·洛伯特的照片,就是一个很好的诠释。
这一次拜谒还有几个意外的信息收获,一是看到了毛主席手写的“前进,前进进”的影印件;二是在聂耳故居的门墙上,有一排匾额,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火箭军政治工作部赠设的“理想信念教育基地”。火箭军创军伊始,就把聂耳故居定为自身的国防教育基地。这对聂耳来说,是多大的告慰,对我们来说,又是多大的一种信心;三是聂耳的外祖母和外祖父世居峨山,那里的文星街29 号,曾是聂耳外祖父彭寿山的住所,对聂耳影响至深的母亲彭寂宽是出自峨山山乡的傣家人。她在为中央音乐学院聂耳纪念室题词中这样写道,“生聂耳的是我,培养聂耳的是共产党”。聂耳的血管里流淌的是中华多民族的血液,他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子孙。
下一站就是任井。这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我党在云南尚未全境解放的滇东地区建立的第一个地下特别党支部的旧址。党员开会的地方就在当时的任井小学的教师备课室里。这里的大教室现在是滇东的党史展览室,因此它对我们的影响和教育,远远超过任井地下党支部本身。浏览有关的图片和历届滇东特委、工委的斗争资料,这方红土地的红色历史同样使人感受至深。
以井命名村庄的旧日乡村编制现象,在滇东历史上很普遍,记录着明代以来滇东的一部屯垦开发史。在那时,常年镇守边疆的以族姓为单位的农耕单元渐次形成,再次为滇东带来了内地新的农耕文化,而穿井技术首当其冲。现在,这些地方有的成为繁荣的集镇,有的成为当地有名的经济开发区,续写着新的发展篇章。
任井社区的党总支书记姓殷,很年轻,也很壮实,他说得更好,井水是深沉的,但又是不会干涸的,通过我们的努力,会把家乡建设得越来越好。他特别提到了任井“厨师村”的来由,即在1985年,任井7社的瞿龙堂,在那个时候就带领33 名有一定烹饪技术的农民承包了学校食堂,并向外输出烹饪人才,形成了气候。他们是改革的先行探索者。
在玉溪红塔区,我们还参观了一家塑料包装企业忠诚塑料包装材料有限公司。这是一家已有20 年历史的小型民营企业,规模不大,只有2000 万元的固定资产和流动资产,但去年的利润率达到15%,订单应接不暇,产品远销东南亚,还拥有自己的专利产品。他们的产品主要用于食品包装、散原料包装、橡胶包装和农用地膜等几大类,其中,最新也最有国际市场竞争力的是生橡胶包装。近两年,在同样的经营气氛下,有的同业陷入困境,他们却进入超常规发展的状态,说明企业的根本生存力和市场竞争力的来源,还是在自身。或者说,政策上营商环境好,只能使你更上一层楼,如果企业家自己不使劲,只想着依靠政策发大财,再好的政策也无能为力。
我们在忠诚塑料包装材料有限公司的院墙上,不仅看到他们的年度帮扶残疾人公示计划,还有这样一排大字:做事先做人,万事成于信。
因前一天到得晚,峨山的发展潜力还没有深入了解,接下来也就有了再返峨山的冲动。这一次,我们沿着通向楚雄的公路,尽可能地靠近大山深处,目标是岔河乡和几乎是挂在高山上的塔甸镇。先到岔河乡,但没有停留,因为我们被河谷地里五颜六色的庄稼吸引住了,那很像是一幅无限延伸的连环水粉画,让你不由地寻看它的画卷尽头。岔河,顾名思义是两条小河在这里交叉奔流。在河滩上,到处都是一块块的农田,有的种着甜玉米,有的是豌豆苗,有的水稻秧田,那白花花的一片是韭菜花,远处的山坡上还有发黄的麦子,再向远,则是泛着紫光的荞麦田。这里是立体气候,根本不能按照内地的种植周期来识别他们的品类分布。也许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有了眼前五颜六色的农田画面。别看河滩地里的地块小,几乎没有闲地,那种在内地看到的大片“撩荒”现象,在这里休想找到。我们常讲的精细农业,另有技术含义,但眼前寸土必争的精耕细作,不由你不对彝族农民竖起了大拇指。
调研人员在忠诚塑料包装材料有限公司车间参观 张本聪 摄
我们走得是上行山路,拐过数不清的“之”字弯,看到了一个名为“岩点”的旅游基地,标牌上写着:特色餐饮、拓展培训、露营、探险、攀岩和徒步。创意很好,但缺少游人。这里的地理位置绝佳,向上看,很多地方有梯田和平整的山田,呈现出丰收的景象,向下看,则是葱茏的起伏的山谷,掩映在绿色里,这一线的森林覆盖率达到了65%以上。我们在“岩点”停车,进入谷口,也不见游人,首先见到的是高高低低散落在沟口的架豆田,架豆秧顺着地势排落,都有一人高,尽管地势起伏不平,也有一些梯田的模样。架豆的根部都有标准的滴管设施和保墒灭虫的黑色地膜覆盖。在对面的高垄上,有人在劳作,我们顺着狭窄的田边小道,很费劲地走向那里,原来是一位彝家大姐正在采摘成熟的豆角。同行的人用本地话向她寻问收成。她说,她包的这块地,连边角算上是三亩,一年可以种收四茬,按眼下的行情,年收一万多没有问题。看了看错落的地垄,有的已经拉蔓,有的正在窜苗。这万把块钱还是来之不易的,主要靠她一年四季不停地经营打理和轮作。我们问她家住何处,她指了指前面,说住在塔甸镇,每天早上开着斗车来,日头落山才回去。回头看沟口,停着一辆四轮小红车,车边是一些农业器具。
我们告别彝家大姐,赶往已经看得见的塔甸镇区,很快就到了镇口。这个镇子很不小,有横竖两条街,房屋街道齐整,以平房为主,还有不少高层生意铺,上层住人,下面是店铺,镇政府就在主街上,高大的院墙上是这里常见的宣传栏,绘的是廉政故事和生态建设知识。有一幅很有意思,讲说的内容居然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家乡凤阳流传的一首关于“四菜一汤”顺口溜:“皇帝请客,四菜一汤,萝卜韭菜。着实甜香”,用来自戒和戒人。不远处还有一家很大的烤烟收购站,因为烟叶刚进育苗期,倒也清闲。在塔甸,并没有见到塔,或者原先是有的,抑或因为这里居高临下,有大山里难得的一大块平地,也就成为峨山西部的重要集镇和中心市场,被称为塔甸。这里也是峨山的花鼓之乡。
在一家便利店旁,停着几辆封闭货车,正在收购下架的一包包豆角。我问,你们这“荷兰豆”收购价是多少,收购者忙着没有回答,旁边一位彝族老汉插话了,啥子“荷兰豆”,这是我们当地培育的架豌豆角。你问收购价钱嘛,当下很不好,一公斤才给6元钱,价钱最高的时候,一公斤30 元,他们还收不到!是种多了还是因为什么,实在搞不懂。我听了这个收购价格变化,多少也有些吃惊,因为在我常住的城市里,一支浅浅的包装盒装不了二市两,至少要七、八元。这么大的进出差价是物流费用引起的,还是流通环节出了别的什么问题,这豌豆角的损耗率并不是很大呀。联想起方才在“岩点”谷里那位种豌豆的彝家大姐,如果收购价再这样滑下去,她的万把元梦怕是要破碎了不少。
已到正午,到了吃午饭的功夫,镇上也可随便找一家饭馆,但看到路边有家“草海饭店”的广告,也就借着定位地图的指引奔去了,也正好看遍塔甸镇的上下街景。这“草海饭店”边真有一方草湖。这里原来是一家水泥厂的厂区,污染严重关停了,由这家临水的餐馆取而代之。草湖不大不小,水岸边杨柳依依,水鸟在湖面掠过,风景着实秀丽,但中午用餐的只有我们几个人,实在辜负了眼前的山色水色。要了一只火锅,那菜品也是第一次见,除了彝家腊肉便是厚厚的“老王花瓣”和“芭蕉花丝”。芭蕉开有能吃的花,那“老王花”又是什么,甚是稀罕。这样价廉物美且极其罕见的菜品,也只能是彝族家餐馆里有,可惜同样也没有多少游客来享用。问老板能否支撑下去,他说耐着性子等吧,这么好的地方,终会有人来的。
带着满腹的鲜花火锅回味加遗憾走上归途,在上午路过的岔河乡河外村停住了。岔河乡以农业林业为主,商气虽然没有塔甸那么浓厚,但它有一个从河外村拐进去不到二里的建设美丽乡村样板村“凤窝”。这“凤窝村”可不是吹出来的,真真地是一个凤凰窝子。前村是绿水翠竹环绕的长廊广场,后村是一水白色的民居,再后面,则是绿色环抱的青山在张翅欲飞。为了把这份美丽分享给城里人,一些旅游开发商投入大量资金作了进一步规划和建设,想不到遇到三年大疫,游客不多,资金难周转,也就准备着撤走。旅游开发商的临时撤退,对“凤窝”的美丽乡村建设本身倒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但想要进一步发展,却缺少了良性循环的一些市场底气。
在前村的池塘边,立有两幅画:一幅是“两河交汇,稻香千里”,略有夸张;另一幅是“乡村旅游,稻田捉鱼”,倒也生动真实。在汇水池塘边有一对中年农民夫妇正在忙着换插秧苗的支架,看我们来了,又喜又忧地讲,要想让这美丽乡村一直美丽下去,缺不得人气和市场气,旅游的血脉通了,我们的心劲也就更大了。
依依不舍地离开“凤窝村”,好长时间无语,想到了塔甸的“岩点”和“草海”,也想到前面看到过的“洛泉村”,还有没有时间去看的嶍峨古镇、峨山的十里小街温泉以及见证古丝路的“赶马驿”。峨山的旅游资源太丰富了,自然的、人文的,到处都有,要想让乡村旅游业为美丽乡村建设加力,实现可持续发展,还要多想办法。正像同来的一位同志说的,要是能把满天星般的旅游点串起来,联通起来该多好,但谁来串谁来联通呢?仅靠道路是不够的,靠市场的自然选择也差强人意,需要更多的轮子一齐转。
归途上了高速,不仅为了体验穿越峨山的隧道,过峨山的大桥,还要到峨山的邻居研和去走一遭。研和是一个大的建制镇,已经归属玉溪红塔区。但这里新旧发展演变的痕迹明显。从河边街道六组的旧街区和河对岸“镇河塔”矗立的位置上判断,它在旧时也许立过县城,至少有过相应的“衙门”。这里是通向峨山的要道,也曾是玉溪“香葱之乡”的发源地。最盛时百分之九十的土地栽种香葱,行销多半个中国,也让玉溪一度在“烤烟之乡”“花鼓之乡”和“聂耳故乡”之外,戴上了一顶“香葱之乡”的花环。然而,曾几何时,花环褪色凋敝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情呢?
我们在两家来自广东肇庆地区的种葱专业租赁户那里找到了部分答案。这两家外来的种葱专业租赁户,一个姓谢,一个姓陈,都是四十出头奔五十的年纪了,在这里待了八九年。谢先生的简易房和承租地就在河边街道六组旧街区的北面,儿子在这里出生上学,算是多半个研和人,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租赁的三十亩地依然残留着一些零星葱苗,见面的第一句话是,他已经把这三十亩地以当年三十万的租赁价转手了,下一步去哪里,还没有想好。接手的人可能要在这里种花,他不熟悉这个行当,因此也没有兴趣多打问。他说,这几年香葱不好做,为什么呢,他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下去。带我来的小伙子是谢先生的当地朋友,很机灵,说我们随便转转吧。他带我且走且看,顺手从地里拔了一簇香葱残苗,抛入路边的水缸里,再捞上来,用手一捋,呀,手掌全染蓝了,这不是明显的农药残留超标吗?看来,此地香葱产业衰落最直观的原因可能是农药严重超标,出现了大面积滞销。香葱产业的质量根基动摇了,“香葱之乡”的牌子也就跟着消失了。怪谁呢?也许要怪老谢他们,但贩运者、消费者往往先看菜品的品相,老谢们也走不出这个怪圈,一到喷药的时候,只能每人发一套大白防护服,而这里的农民是从来不吃自家地产出的香葱的。
陈先生租赁的地在南湖边上,这里正在修建一个带水面的大公园,那边在施工,这边误不了垂钓,对面就是白色的高楼小区。陈先生的家在湖边,承租地也在湖边。陈先生比老谢还要快人快语,且是带领我的小伙子的朋友,没有什么戒备,在客厅里一落座,就毫无顾忌地打开了话匣子。他说,你当过记者,我就照实说吧,这里的香葱产业完了,我已经在红河租了地,把眼前的地转出去,过几天就走。说起这几年的酸甜苦辣,我们是承租一亩地每年要交政府100 元管理费的,但管理了什么呢,至少是乱喷农药没人管,你不管,我们就认为是正常,反着来,就要吃大亏。我来这里七八年,一开始势头很好,此地的老乡不仅收到一亩一万元的租赁流转费,也到我这里“倒打工”,拔一天葱就是300元。我们离开家乡为这里的农民致富尽了力,但始终融不进当地社会,孩子可以在这里上学,但其他福利没有。我们始终是一个外乡人,说是“老板”,因为我们要掏钱发钱,但我们自嘲为“养蜂人”,哪里有蜜源就到哪里去。
他的话很有逻辑,也出自肺腑。农民要致富,政府也就要制定相应政策、多方面引进人才,包括产业带头人。政策不到位,也会造成不公正不公平,出现“捞一把”就走的“短期行为”,是避免不了的。能否让他们落地生根,让他们为当地产业发展长远去打算,才是产业发展的有效之路。因此,玉溪香葱产业由盛转衰是一面反光镜,需要好好照照看。我们过去常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从现在来看,干部的再教育更是当务之急。
离开的时候,我问陈先生,知不知道他转让出的土地,未来会种什么,他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里既然有南湖,有可能是公园用地,但也可能转为玫瑰花卉替代产业吧。它同谢先生一样,不约而同地提到鲜花与玫瑰,这倒引起我的新兴趣,好在还有小半天的时间,也就到大白井玫瑰花基地去看看吧。
大白井并不远,陪我同行的小伙子说,他不懂玫瑰种植,但也与人合伙投了些资,规模不大,只有八亩,但最近产品有创新,并不只在鲜切花市场里兜圈子。
对于玫瑰花产业,我只有粗浅的一些了解,知道它的种植在中国南北分布很广,产业链也有一定的长度,比如在中国河西走廊的边缘地带,就有一种“苦水玫瑰”,犹如宁夏中宁的枸杞一样,需要苦水来浇灌。前十多年,他们也要雄心勃勃地发展玫瑰事业,做得怎样了,并不知晓。今年年初去到海南的亚龙湾博后村,那里有个国际玫瑰园,吸引了大量游人,并有多种玫瑰系列香水和香皂在那里展销,展销的气势要比欧洲的香水店铺宏大得多。但亚龙湾博后村的国际玫瑰园是露天种植,云南毕竟是高原地区,因此我们在大白井一带所见的玫瑰栽培,还是在阳光棚里。
这里的玫瑰是从国外引种的,但经过培育和改造,形成了自己的品种系列。白的叫骄傲,红的叫高原红,粉的叫洛神,花心带有赭色的被称为“卡布其诺”,但以白色的骄傲玫瑰更为动人,花朵大花形好,尤其是生产加工“永生花”,这是最优的品种选择。
在很多情况下,鲜切花具有广泛的市场营销性,但它也有局限性,一方面可以造成连续消费的规模市场,以至出现了称雄于欧洲大陆的荷兰鲜切花拍卖市场,但对于并不习惯经常性鲜切花消费的国人来讲,更倾向于园艺和盆栽。即便是欧美人,也会在工作忙碌之余,有着对相对永不凋零的玫瑰鲜花潜在需求,但要出现这种营销效果,塑料假花做得再真切,也会在消费心理上留有阴影,通过新的鲜花保存工艺实现相对的鲜花保真,也就成为鲜花消费的一条新的路径。
因为天色渐晚,又逢周末,我无法去到“永生玫瑰”的生产企业,只听年轻的花农讲,无论是什么样的花色,首先要漂白和在一定温度中烘干,根据合同要求染出各种需要的颜色,这样一来,各种花色任从消费者之愿来定制,但品质与鲜切花一般无异。目前,他们的“永生玫瑰”已经批量进入欧洲市场。
这个工艺途径的优胜之处不必多讲。至少对玉溪的花草种植业转型具有重大意义,对云南花卉市场的多元发展也有举足轻重的引导作用。人们都知道,云南的立体气候造成了它在中国花卉产业和花卉市场的地位,但也具有国际同业竞争的局限性,例如东南亚国家也都是花卉生产大国,云南花卉业走向内地,也要经过多个流转环节,如何多几条腿走路,甚至剑走偏锋,干系很重大。唐人韩翃曾有一首《寒食》诗,“春城无处不飞花”,是描述长安柳絮飞舞景象的,但也有后来人把来摹写昆明的四季如春和鲜花的争奇斗艳。人们对云南和玉溪的鲜花产业特别是玫瑰产业寄予厚望,希望它进一步崭露头角,为云南的产业发展增添更多的七彩光芒。但这一切不能走过来人的老路,也要不断创新,包括工艺技术创新和营销渠道的结构及模式的创新。
调研组一行与工作人员在玉溪红塔合影留念 张本聪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