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合伙开赌场狂赚1亿元

黄莎 王飞 莫立波

在家“躺著赚钱”的林海超等人除了取钱，几乎不需要做什么。几个赌博平台都有专人管理，平台要是想搞个活动，他们只用点头同意

在福建省厦门市的机场里，警方蹲守着一个从浙江省舟山市出发的航班。那架飞机上，有他们追踪已久的两个犯罪嫌疑人。天快黑时，犯罪嫌疑人陈烨智、刘维泽落网，当时，他们和几个同行的老乡还带着从普陀山拜佛求的平安果。

陈烨智比较内向，不爱说话。刘维泽是个“老油条”，他一看到警方出现就知道他们干的“好事”被追踪到了。而令警方哭笑不得的是，刘维泽居然还试图贿赂警方，提出给500万元，让警方“就当没看见他”。

实施抓捕的民警王锋笑着回了刘维泽一句：“你这个不行，至少得到千万（元）以上吧！”而刘维泽最终给的“价格”是1500万元，这时警方心里也有数了，他们非法获利一定远远超过这个数。

陈烨智和刘维泽还有一个同伙叫林海超，他也常住厦门。林海超具备一定的反侦查能力，在知道警方盯上他后便没有继续住在自己家，还把手机的SIM卡拔了扔海里，躲进朋友家。但他也只是多藏了几天，最终还是被警方抓获。

林海超和陈烨智是“90后”，刘维泽比他们俩年长几岁，曾两次因犯诈骗罪被判刑。他们三人是福建老乡，也是多年好友。2018年左右，他们商量着想出国做点生意，便到柬埔寨考察。

三人到了柬埔寨后发现，餐饮、木材等正当生意不容易做，赌博网站倒是个来钱快的生意。回国后，林海超最先提议开赌博网站，成立博创集团。林海超出资20万元占四成股份，陈烨智和刘维泽就各出资15万元，各占三成股份。公司的决策由他们三人商量，且经初步协商，林海超和陈烨智到柬埔寨，林海超负责赌博网站的运行，陈烨智负责推广，而刘维泽留在国内，接收“洗白”了的钱款。

在柬埔寨，林海超通过中介租下赌场一间约20平方米的办公室，只要按时交租，他们就能得到赌场的牌照。他们还联系了一家专门做赌博网站的技术公司，出资5000元购买了一个“开口”，即一个新网址、新平台，并起名叫“乐彩”。这个赌博平台上线运营后，他们需要交固定比例的抽成和每月的维护费用给这家公司。

“乐彩”运营约半年后，人气旺了，交易流水也越来越多，人手渐渐不够了。于是林海超等人便各自叫了比较能信任的亲戚来帮忙。亲戚到了柬埔寨熟悉一段时间后，他们会根据亲戚各自的表现安排到公司的管理岗位。

除此之外，他们也会打着招境外游戏公司客服、打字员等幌子从国内招员工。有的应聘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到了国外，被扣下了护照想走也走不了；有的应聘者一开始不清楚情况，但后来被高薪诱惑，也主动留下来了；也有的人是听说了朋友在国外上班，工资起步五六千元，他们心里虽然清楚这不是一份正经工作，但还是想让朋友把自己介绍过去——像这样老员工介绍新员工的情况并不少见，每拉一个新员工，老员工还能收到500元至1000元不等的奖励。

人手充足后，林海超等又新购入了两个赌博平台，分别是“多彩”和“龙凤”。实际上，他们使用的赌博平台大同小异，都有App和网页版本。平台首页里购彩大厅可以任意选择赌博种类，有彩票类、真人类、电子类等，按他们的说法是“只要是能从事赌博的项目我们都有”，种类多到他们自己也记不住。林海超等人通过提高中奖的赔率，开设新的中奖玩法，以高额回报为噱头吸引大量赌客下注，进而从中赚取巨额利润。除了购彩大厅，平台首页还会滚动播放公告，公告底下设有4个模块：存取款、投注记录、优惠活动和在线客服。

至此，林海超三人的公司已初具规模。博创集团内设人事、行政、财务、生活、网络技术等部门，还有一个单独的推广部。而再往下，每个赌博平台日常运行以组为单位，设置客服、入款、出款、中转及网站管理人员，实行组长负责制。每个小组都是两班人，一班工作12小时。整个公司内部分工非常明确，细致到有专人负责翻译，还有专人在后台监控赌客是否有作弊行为。

非管理层的员工集中食宿，不得私自外出，护照也由公司行政部扣押保管。公司规定了员工的最低服务时限，对违反规定的员工采取恐吓、罚款等管理手段。

公司稳定下来后，林海超和陈烨智在员工里挑了几个比较能干的来管理公司，而他们便回国遥控指挥了。而这几人里，就有林海超的亲戚林天金，负责公司的财务。

到了2019年9月，柬埔寨政府发布“禁赌令”，原则上停止批准和颁发国内外经营的各种“网络赌博”营业执照。于是，林海超等人将公司又搬到菲律宾，并重新购入4个赌博平台，办公室也换成两间占地共200多平方米的房间，一间给运营部门，一间给推广部门。

最初，负责推广的陈烨智通过群发短信和大量投放网站弹窗广告拉客，后来才建立了推广部门，组建赌博群招揽赌客。部门里的员工除了固定工资外，只要他们发展的赌客在网站输了钱，他们就也能拿到相应提成。

事实上，赌博平台实行的是全民代理模式。每个赌客分享链接和邀请码都可以成为代理，发展下线，而推广部的员工就是各个赌博平台的最高级代理。

推广部门招揽赌客后，赌客在赌博平台注册成为会员。注册时，平台会给赌客分配账号、密码用于登录，赌客还需要提供自己的真实姓名和银行卡号，方便日后结算提现时核实身份。

赌客想充值、下注，网站都有详细的指引。赌客充值后，负责入款的员工就会按照1：1（1元人民币1分）的比例给赌客上分，赌客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联系客服解决。

大赌客还有专人对接，在这些大赌客输得比较多的时候，会有专人给他们返点优惠，拉拢住他们。最大的一个赌客前前后后共输了3000多万元。他本来开了个木材厂做木材进出口生意，因为赌博，货款都输没了。但他还是没收手，网站的各种赌博方式和营销手段让他仍旧很“上头”，又继续找人借钱，最后被逼得想跳楼。

“多彩”等赌博平台所有的收益都是人民币，但这些钱还得洗白了才能用。而在这个过程中，林海超等人也遇到过洗钱团伙“黑吃黑”的情况，有些洗钱团伙收了钱后把他们的钱都卷跑了，从此杳无音信。他们追不回来钱，只能吃闷亏。于是，后来他们要求洗钱团伙按比例交保证金，彼此合作结束后再退还保证金。

林海超等人合作的境内第三方洗钱团伙有十余个，平台收款使用的银行卡均由洗钱团伙提供。如果有赌客提现，他们就把钱打到出款卡上让负责出款的员工给赌客赔付，如果没有赌客提现，入款卡收到的赌资就转到中转卡上进行多次中转，具体怎么中转，由林天金在管理群内指挥。当赌资沉淀到安全的账户上，且金额到达100万元左右时，林天金便会联系洗钱团伙提走洗钱。

一开始，洗钱团伙利用赌场洗钱，后来是靠地下钱庄将人民币换为等值的菲律宾货币比索。换成比索后，部分可以用于公司的日常开销，剩下的比索再通过地下钱庄换成人民币，最后转入赌博平台指定账户和取现。洗钱团伙用了近300张银行卡，涉及国内十余家银行，钱款流入160余个商铺账户“洗白”后再流出至个人银行卡账户。

洗钱团伙的佣金按平台当日流水量固定抽成。每个平台都有专用的银行卡，每张卡每天的入账金额、出项金额以及当日余额都有专人记录，例如“多彩9-01”就是“多彩”平台9月1日的流水。

但无论是洗钱团伙还是林海超等人的公司，他们记录的报表都会在每月核对后删除，有时候也会根据林海超等人的要求随时清除数据，不会留底。

而且，钱款到了国内，仍然是以现金的形式交到刘维泽手中。接头的地点多在福建省，每次的钱款至少200万元，多了也不超过1000万元。

双方接头的“暗号”很特别，是一张被对半撕开的人民币。半张人民币在地下钱庄的马仔那儿，剩下的半张经辗转送到刘维泽手中，刘维泽收到后再约定取钱地点，以防有人截胡。只有两人的那张钱严丝合缝对上了，马仔才会把装有现金的箱子交出去。

自2018年至2021年，林海超等人的赌博平台吸引了约14.2万个注册会员，流水达数亿元人民币，盈利超1亿元。而他们使用的全民代理模式也“成功”发展了900多个代理会员，其中发展5人以上的代理会员有160余人。

回国之后，在家“躺着赚钱”的林海超等人除了取钱，几乎不需要做什么。几个赌博平台都有专人管理，平台要是想搞个活动，给会员们来个充值促销，也有负责人向他们汇报，他们只用点头同意。他们大肆挥霍拿到手里的巨额现金，买房、买车、买奢侈品等，三人在厦门均购入价值上千万元的豪宅。而且，由于钱来得实在太过容易，他们甚至自己也赌博，把赌博当作无聊时候的消遣。

2021年5月28日，河南省三门峡市陕州区公安局接到群众举报称，2019年左右，有学生在上学期间参与网络赌博。这名学生是在一个卖服装、鞋子的QQ群里，看到群主发了“多彩”賭博平台的链接，说是该平台有充值送彩金的活动。为了挣外快，这名学生便在手机上下载了该网络赌博平台，注册会员并充值后在网上进行赌博。经初步审查，陕州区公安局于2021年5月29日对该案立案侦查。

警方通过对“多彩”赌博平台远勘调查，发现该平台是境外赌博网站，从2018年3月开始运营，平台内有彩票类、棋牌类等多款赌博游戏，三门峡地区的注册会员便有840人。

由于该案案情重大、复杂，涉案人员较多，侦查取证面临多重困难，陕州区检察院指派检察官提前介入侦查，提出从犯罪集团内部重点人员寻求案件突破的建议。

该赌博平台的成员之间彼此称呼多用代号，警方便通过对“多彩”赌博平台工作人员使用过的虚拟身份、手机号等相关信息进行分析、研判，掌握该网赌平台的组织架构，并确定了两名即将回国的团伙成员。

2021年9月，陕州区公安局将这两人抓获。根据两人提供的线索，赌博平台前任管理人员及财务人员也顺利落网，警方由此也确认了3个首要分子和部分骨干成员的身份信息。

同年10月15日，陈烨智、刘维泽因涉嫌开设赌场罪在厦门市高崎机场被警方抓获。警方抓获刘维泽时，他身上还带着5万余元的现金。警方疑惑地问他为什么带这么多现金，刘维泽答复说带了点“零花钱”。警方依法搜身时还扣下了刘维泽戴的一块表，刘维泽还说那只是一块假表，是“朋友送的地摊货”，而实际上，那是一块价值几百万元的名牌表。10月22日，藏在朋友家的林海超也被警方抓获。

警方依法对陈烨智、刘维泽和林海超的住宅进行搜查。三人的住宅都装修得很豪华。在其中一人的家中，他们发现了一个保险柜。尽管保险柜还上着锁，但里面已经空了，只有散落的四五十条用来捆钱的皮筋，提醒警方这个保险柜里曾经放了多么巨额的现金。

在首要分子到案后，陕州区检察院提出要同步查明为网站提供资金中转服务的犯罪团伙、为网站提供技术服务的第三方公司等犯罪组织，实现全链条打击。截至目前，警方共查明13个涉案团伙，发现福建、浙江、贵州、江苏、湖南、湖北、江西、山东、云南、黑龙江等省份的犯罪嫌疑人百余人。

承办此案的检察官贺进森向《方圆》记者介绍称，为确保有效、有序打击犯罪，检察机关建议分批移送审查起诉，根据犯罪嫌疑人在共同犯罪中的分工和地位，在诉讼程序上实现分流。具体而言，三个首要分子、骨干成员、网站工作人员等直接进行开设赌场活动的犯罪嫌疑人一同起诉；对于专门从事资金中转服务的犯罪团伙，按团伙犯罪移送起诉；其他涉及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或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的人员单独起诉。林海超的好友以涉嫌包庇罪起诉，赌资较大并介绍多人赌博的几个赌客也被另案处理。

经远程勘验，“乐彩”等赌博平台涉及赌资约4.2亿元，提现有效总金额约2.5亿元，盈利1亿余元。到案后，被告人林海超、陈烨智、刘维泽连同其余人员共计退缴违法所得6100万元。

2022年5月25日，陕州区检察院以林海超等人涉嫌开设赌场罪，向陕州区法院提起公诉。陕州区检察院认为，林海超、陈烨智、刘维泽是在该赌博集团起组织、领导作用的首要分子，应按照该集团所犯的全部罪行处罚；林天金受雇担任赌博集团的高层管理人员，积极参与犯罪活动，同样为主犯。根据主从犯地位、获利情况及工作时间长短，陕州区检察院确定量刑建议。

警方依法搜查林海超位于福建厦门的住宅。（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同年9月14日，陕州区法院作出判决，被告人林海超、陈烨智、刘维泽、林天金犯开设赌场罪，分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三个月至五年不等，并处罚金120万元至8万元不等。判决后，林海超、陈烨智、刘维泽提起上诉，二审仍维持原判。

在这三个首要分子到案后，王锋问过他们：“有没有想过有这一天？”当时他们说开始干这个的时候就想过了，但还是心存侥幸：“挣这么多钱能潇洒几年，万一你们没抓住我呢？”

贺进森觉得，跨越法律红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林海超他们开赌场赚赌客的钱，其实也是在拿自己的未来在赌，而他们应该清楚，这注定是“十赌九输”的结局。（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