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情人的丈夫抡起了木镢把

张振华 任鹏 刘玉刚 张琪

王芳芳承认，人是徐光杀的，而她协助徐光抛尸焚尸。两人这么做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能够摆脱胡恒林，永远生活在一起

“警官，今天早上我和两个兄弟一起去村里的石料场拉石头，途经果园时闻到一股焦煳味。我们放慢车速，一边走一边到处撒摸（观望），结果发现在路边的沟子有一具尸体。尸体身上燃着火，人烧得黢黑，一条腿还跷跷着。我们因为怪害怕没有停车查看，就回村里了，你们快去现场看看。”

2001年12月8日10时30分，山东省沂源县公安局西里镇派出所值班室内，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辖区某村村民阿炳称，他和同伴在果园旁的沟渠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通过尸检及现场勘验，警方确定死者为男性，系被钝性物体打击致颅脑损伤死亡，并在被杀后抛弃焚烧。因尸僵存在于全身，尸表皮肤大部分碳化，死者的身份无法辨认。

男子因何死于非命？尸体为何被抛弃在道沟里？凶手又是谁？这个凶案背后又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当时，由于监控设备覆盖面不足，案发路段行人和车辆稀少，DNA鉴定技术不成熟，警方除了确定死者的性别为男性以外，没有找到其他任何有效线索。

2022年，结合公安部开展的夏季治安打击整治“百日行动”暨“利剑2022”专项行动，这起案件的卷宗再次被翻开。专案组民警通过检材鉴定、数据比对等手段才确认，这具无名男尸是山东省沂水县失踪已久的胡恒林。

胡恒林生前在家务农，偶尔给人家算命、看看宅子。他的脾气性格古怪，不仅与兄弟姐妹关系很差，就连村里人对他的评价也不好，都叫他“三癫汉”（意为神经病）。他和王芳芳是夫妻关系，两人虽然育有两个孩子，但感情并不和睦，经常动手打架。2001年12月，胡恒林“离家出走”，之后再无音讯。然而，王芳芳既没有外出寻找，也没有报警求助，20多年来如往常一般正常生活。胡恒林的两位哥哥曾经外出寻找过两回，但也没有找到，之后便不了了之。

通过进一步的调查，民警初步认定，与死者胡恒林同村的男子徐光有重大作案嫌疑，此人和王芳芳有不正当关系，在胡恒林失踪后，就跟王芳芳生活在了一起。并且徐光前科累累，曾多次因犯盗窃罪被判刑坐牢。

2022年8月2日，沂源县公安局副局长马文成带领专案组民警赶赴王芳芳所在地，并将其传唤至当地派出所接受讯问。经过办案民警突击审讯，王芳芳承认，人是徐光杀的，而她协助徐光抛尸焚尸。两人这么做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能够摆脱胡恒林，永远生活在一起。

王芳芳反复哭诉说，自己是个命苦的女人，婚后经常被丈夫家暴。胡恒林平时爱好喝酒，不喝酒前脾气还可以，喝了酒后控制不住自己，神经兮兮的，又骂人又动手打人，甚至打过自己的嫂子。有一回，王芳芳被胡恒林打到住院，腿都打断了，躺了好几个月。

在王芳芳看来，胡恒林之所以精神变得如此不正常，主要是因为两件事情。胡恒林高中毕业临上大学前，他一次喝酒喝多了，掀了石头把人家房子砸了，结果大学没去成。后来结婚生子了，他又因为犯了错误，劳动改造了一年。这两件事让他受到了刺激，一喝酒精神就变得不正常。

频繁的家暴使王芳芳对胡恒林心生怨恨，她便与徐光有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一次约会时，两人被胡恒林发现，胡恒林边打徐光，边赶他走，还索要了8000元赔偿。为了这件事，胡恒林还多次到徐光哥哥及母亲家中讨要说法。

当民警到家里找王芳芳问话时，徐光正躲在村附近的山林里。他打电话给胡恒林的儿子说：“你和那些来找我的人说，你爹胡恒林22年前叫我杀了。你和他们这么说就行，以后你和你妈妈（王芳芳）好好过，照顾好东东（胡恒林的孙子）。”

迫于警方压力，徐光在山上躲藏多日后，自觉没有逃跑的可能，2022年8月6日便向警方投案自首。到案之后，面对警方的讯问，徐光承认，自己杀胡恒林的确是为了跟王芳芳长久地生活在一起，但自己并非蓄谋已久，当天也没有与王芳芳商量如何杀胡恒林。接着，他对民警如实供述了自己杀害胡恒林的罪行和过程。

时光回溯到2001年12月7日。那天下午，徐光准备去哥儿们家喝酒。途中，他恰好看到了王芳芳骑自行车往家走，但因为着急去喝酒，他没有顾得上和王芳芳多说话。当天下午3点多，徐光和哥儿们喝完了酒，便骑车回到了家里。

到家后，徐光先喂了下自己家的牛，然后骑摩托车到小卖部买了两盒烟，准备去胡恒林家里找王芳芳。他先是把摩托车放在自己家屋前面的路上，步行到了胡恒林家。步行走到胡恒林家时，听到胡恒林正和王芳芳吵架，还动手摔了东西。徐光走到胡恒林家院子时，看到胡恒林蹲在屋门口。徐光主动递了一根烟给胡恒林，谁知道胡恒林一接过来就把将烟扔了，黑着脸没有说话。

得了个冷脸，徐光便离开了胡恒林家，但心里仍然不痛快。天刚擦黑，徐光又骑摩托车准备去胡恒林家里找王芳芳。徐光先把摩托车停放在胡恒林家前面的路上，步行到了他家东边，还没走到胡恒利家门口，就听到胡恒林和王芳芳在吵架。此时，徐光注意到胡恒林家院子里的杏树旁倚着一根木镢把。他拿起了那根镢把，准备进屋里找胡恒林。迟疑片刻后，他还是没进屋里，把木镢把放到了家门口靠墙的一个地方，之后便到了胡恒林的邻居家玩了会儿。

但徐光还是气不过，他第二次来到胡恒林家。走到院子里，靠近猪圈的地方，徐光看到胡恒林正蹲在墙根抽着烟。徐光手拿着木镢把，从胡恒林身边走了过去。看到再次返回的徐光，胡恒林很生气，嗖的一下站了起来。这时，徐光使上吃奶的劲抡起木镢把砸向胡恒林，胡恒林哼了几下，身体僵直向后倒在猪圈墙根了。徐光放下木镢把，把胡恒林从猪圈墙外掀进墙内，接着走进胡恒林家北屋里，看到正在屋里来回走动的王芳芳。

徐光对王芳芳说：“坏事了，胡恒林可能被我打死了。”听到这话，王芳芳没有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站着。接着，徐光到胡恒林家院子里东边一个夹道里找了个装麸子的尼龙袋子，拿着袋子回到猪圈。

听到胡恒林仍在那里倒气，嘴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徐光再次用木镢把砸了胡恒林几次，直至胡恒林不再有任何反应。徐光分别往胡恒林的头部和四肢套上了塑料袋子，又从夹道里找了一个花篓。他跟王芳芳两人把花篓抬出去，放在摩托车后座上。然后，徐光用车座上的黑色皮条绳子，把花篓固定在车座上。

紧接着，徐光让王芳芳找个塑料桶，他去打点油把尸体烧了。王芳芳给徐光找来了塑料桶，给了徐光30元钱。临走时，徐光让王芳芳把地上、猪圈里的血迹处理处理，然后便骑摩托车离开了。

徐光离开村子之后，在一处加油站打了30元的汽油，然后骑摩托车一路北行。大概一个小时后，徐光感觉车速变得很慢，地面的路已经成了土路。他估计自己离开村子已经很远很偏了。他绕过好几个弯路，到了一段平路上时，车后面传来咕咚一声闷响，花篓掉了。

徐光没有再往前行，下了车，把花篓拖到了路北边，把油桶里的汽油全部泼到了花篓上面。用火柴点着火后，他把油桶扔进了火里，接着就骑摩托车离开了。徐光骑车到了公路上，停下来，看了看远处道沟里高高燃烧着的火焰，沉默了片刻之后，原路返回了胡恒林的家。

2002年12月，在杀害胡恒林一年之后，徐光曾经骑着摩托车去往日抛尸的地方打听风声。回来后，徐光告诉王芳芳，抛尸的那个地方都长起草来了，还种了好多葡萄和苹果。

徐光说，20多年过去，他的生活虽然安定了，但他内心并不安定，看见警察就发怵，听见警笛声就心慌。为了安抚内心的不安，他还把胡恒林家的房子推倒重建。警方追捕他，他逃到山上的那几天，他也一直在琢磨这个事。不过最后他想通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还上的。

2022年9月7日，沂源县检察院以涉嫌故意杀人罪批准逮捕犯罪嫌疑人徐光，随后该案移至山东省淄博市检察院审查起诉。同案犯罪嫌疑人王芳芳不构成故意杀人罪，构成帮助毁灭证据罪，已过追诉时效，不批准逮捕。

同年9月8日，沂源县公安局决定对王芳芳终止侦查并予以释放。12月6日，淄博市检察院以徐光涉嫌故意杀人罪将此案移送起诉至淄博市中级法院。2023年2月26日，淄博市中级法院依法以故意杀人罪判决被告人徐光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在多数人的认知里，一个人的死亡是天大的不幸，但在胡恒林的儿女和妻子以及部分村民看来，他的死亡，对这个家庭更像是一种解脱。王芳芳表示，自胡恒林死后，她对他没有多少心疼和思念，甚至都没有梦到过他一次。

如今，胡恒林的儿子已经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孩子，当年他们的老房子不仅被徐光翻新重建，徐光和王芳芳也从以前的地下情人成为公开姘居的准夫妻，一起度过了20多年的日子。在经过这么多年的共同生活之后，王芳芳心里已经没有了对徐光的怨恨。在徐光被抓后，她还一直惦念着徐光。王芳芳和儿子女儿也对办案人员表态，希望能从宽从轻处理徐光，让母亲老有所伴。

谈及此，办案人员感慨万般。沂源县公安局刑警中队中队长亓圣刚说，王芳芳遭遇家暴，本身是个受害者，但遗憾的是，她和徐光采用了错误的方式反击，他们應当为此付出代价。

2023年2月14日下午，《方圆》记者和沂源县公安局刑侦中队办案民警尚磊、沂源县检察院检察官耿杨杨来到了22年前徐光抛弃胡恒林尸体的村道旁边的地沟里。

时过境迁，当年的村道如今已经变成一条柏油路。村道两旁的地里，种植了大片的葡萄树和果树，现场已经看不到任何过往的痕迹。冷风吹起，雪花飘飘，洒落到路上，洒落到我们的身上，洒落在果树林里。路边不时开过一辆辆的大车，公路上只有我们几个人。天地之间，一片清冷、肃杀。

尚磊说，22年前被焚烧的尸体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恐慌。到了晚上，附近村民都不敢路过案发地点，也不敢出门，因为当时不知道凶手是谁，不知道凶手是哪里人，不知道死者是哪里人。当时，部分村民还害怕凶手藏在村周围，所以外出上山、下地干活都很紧张。平日大家聚在一起，谈的也都是这件事。尽管这种紧张气氛持续了一两个月便有所缓解，但直到真相大白那一刻，这件事仍然是大多数村民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沂源县公安局相关负责人对《方圆》记者说，这起案子一直是沂源县公安局办案民警内心的牵念，每一年，他们都会拿出来盘点盘点。22年间，有几代民警参与侦办此案，从毫无头绪到嫌疑人归案，民警走过多少路，访过多少人，经历过多少不眠之夜，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作案者不会永远逍遥法外，公平正义迟早会来。

耿杨杨说，徐光杀人后藏匿22年，最终还是落入法网，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是永远不会缺席。希望类似的悲剧永不再发生。另一方面，面对家庭暴力，一定要学会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依法维护自身的权益。

耿杨杨介绍，当前我国约有24.7%的家庭存在不同程度的家庭暴力。从检察机关办案数据来看，对当事人涉及家庭暴力的故意杀人案件，占到全部故意杀人案件的近10%。冷静想来，这起案件的教育意义是十分深刻的。胡恒林婚后酗酒、家暴，打骂王芳芳，王芳芳找了情人徐光，背叛胡恒林。而徐光为了替王芳芳出气，为了长久和王芳芳在一起而杀害胡恒林，诸多的矛盾和冲突使得事情最终失去了控制。在提讯王芳芳的时候，王芳芳曾跟她表达过自己非常后悔当年没有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的念头，但是，人死了、家散了，再多的后悔都没有意义了。

山东省沂源县公安局刑侦中队民警带徐光指认当年的抛尸体现场。（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据了解，这起案件在移送到检察院机关后，沂源县检察院党组书记、检察长孙健，党组成员、副检察长申乐国都非常重视这个案子，不仅亲自看卷，多次听汇报，引导公安机关补充证据，还多次召开检察官联席会进行讨论，召开检委会进行研究。

孙健告诉《方圆》记者，当前，借助这个案子，沂源县检察院正拟联合沂源县法院、公安局、司法局、妇联下发《沂源县反家庭暴力联动机制》，尝试和以上相关部门建立联席会议制度，必要时可以邀请有关乡镇（街道）、部门及部分人大代表参加。在联席会议上，大家分析探讨全县反家庭暴力工作情况，就相关问题及时提出工作意见，也就此明确各部门在反家庭暴力工作中的职责。

在孙健看来，这个联动机制，是对提高家庭暴力干预有效性，加强对受害者保护的有益探索，也是沂源县各个执法部门共同保护妇女权益，践行责任和使命的担当。（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