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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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上一次和向红的见面,约莫过去了三十年。林雨有些忐忑不安,她是辗转了几个弯才从老同学那里得到向红的联络方式。在她的记忆中,向红有着略方却白皙的脸庞,眼睛和鼻子端正灵动,是个漂亮的女子。她姓薛,原先有个很美的名字,樱,她出生的时候正是满树樱花的季节。“文革”时,她换了一个响亮的名字——薛向红,不过听说她又改回来了,微信的昵称就叫“樱樱”。
林雨记得,当年自己离开老家时,向红和丈夫正准备离婚。她先生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改革开放以来几乎抓住了每一个机会,如今妥妥是一位大富豪了。向红却很单纯,为人处世简单干净,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点世俗气,她不善家务,煮饭也不成。当年她向林雨抱怨,丈夫不希望她上班,不让她出门和外人接触。向红不甘于这样的束缚和困囿,她要的是自由空气和自由意志。
林雨比约定的时间早半个钟来到茶楼,她向窗外望去,樱花烂漫地开着,这又是一个樱花的季节。这座城市偏爱樱花,很多街道种植了一排排的樱花树,每到4月,满树的樱花洋洋洒洒,迎着阳光,向着云空,绚烂而恣意地绽放着。风过处,如彩蝶纷飞、飘蓬旋舞,落英无数。马路上车流人涌,浪漫与尘俗交汇,竟不觉一丝违和。林雨的思绪又回到向红身上。向红出生在一个革命干部家庭,她的父母及一些亲戚都在北京担任较高的职位。按寻常人的想法,她应该有更多的机会,走出一条能让普通人都羡慕的生活轨迹。然而林雨知道,她没有。向红不愿意利用家人的人脉关系,就如同她不屑于享受来自丈夫给予的经济支持,她遵循的是一种完全剥离家族关系、行走于社会的“裸奔”方式。自始至终,她都在社会的底层打拼。向红做过很多行当,她擅长数字,替公司做账是她做得最久的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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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茶室的门响了,向红走了进来。林雨和她同时迫不及待地注视着对方,三十年后的重逢让两人都有些激动。岁月似乎只在向红的眼角留下些年轮,她依旧美丽。林雨心里明白,在如今,只有解脱了名缰利锁,视金钱地位为浮云,心思纯净之人,才会受到生命之神的如此眷顾。
两人叫了一壶碧螺春和几碟零食,开始各自述说这分别三十年间的云云种种。向红没有再婚,当年女儿是跟着丈夫的,如今退休拿著微薄的企业退休金,却很满足。她的前夫和女儿是高出她N个层次的高收入阶层,但她从未起心动念过向女儿伸手。她依然不善家务,不会煮饭,搭伙在弟弟家。她学习舞蹈,经常约上几个女友徜徉于山水间,如花仙子般在花丛中游弋。林雨问她,你从不忧愁吗?“不,我每天都很开心,每天都会和自己说,过好每一天!”她回答。林雨窃想,向红依然故我。
人生长不过百年,而三十年,足以让一个人从天堂到地狱来上几个轮回了。世俗沉浮、社会浊浪,几乎没能在向红身上打下印记,这该是何等的定力?!闲聊中,谈到一些大众关心的问题,向红都有着她精到而深刻的见解。这让林雨十分吃惊,突然觉得是自己浅薄了,甚至作为文科生都有些汗颜。凭什么自己会认为向红大咧咧心思简单呢?这难道不是大智若愚、大道至简么?她剥离自己的家族人脉,还原本来面目在人世间生活,在大自然中享受天地之恩赐,不为钱财所累,不为虚名所羁,自由而满足,这难道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生幸福吗?一个不沾功利和世俗尘埃的幸福,恰是达到灵魂高度了。林雨顿悟,这时她想到了海子有名的诗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林雨逆向解读这句话:当内心充满春暖花香,那必定会具足大海般的广阔情怀。向红才是那个活得精彩通透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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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和向红在茶楼门口分手,目送着向红在樱花树下的背影,见几片花瓣洒落在她的发际、肩背,林雨似乎觉得有些缥缈恍惚:“质本洁来还洁去……”这是黛玉葬花吟里的词。走过人生的大半场,以什么样的灵魂与肉身归去来兮,不该是她和所有同龄人应考虑的吗?
三十年后的这次重逢,让林雨心底感动和震撼的是向红的干净,灵魂的干净。春风拂面,有些凉,林雨摸了下脸颊,竟发现眼角渗出了泪水。
回家的路上,日光已淡,林雨看着满树的姹紫嫣红,落英纷飞,心头莫名涌出一缕愁绪,不知是感慨岁月弹指一挥间,还是伤感春华易逝。她轻轻地用“红绣鞋”吟叹道:又是一年樱花红,花红;春风老去岁匆匆,匆匆。长亭外,柳梢东;良朋在,酒自浓。一曲吴歌唱云空,云空。
编辑 许宵雪 185073547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