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莹
摘 要:以芥川龙之介的文学作品《竹林中》和《罗生门》为基础改编的电影《罗生门》在国际上获得大奖后,引发了日本和欧美评论家的争论,吸引了世界学者的目光。从《罗生门》衍生出的“罗生门效应”一词已经成为一种公认的代名词,延伸至哲学、社会学、人类学等学科,随着影响的逐渐扩大这个代名词甚至出现在欧美等国家的日常话题中。其演变形成的整个过程体现了不同文化乃至文明之间的碰撞、接受与融合。文章对这个动态的变化过程进行阐述,并分析和探讨其蕴含的深层的文化内涵和生成机制。
关键词:《罗生门》;“罗生门效应”;黑泽明;芥川龙之介;世界化
中图分类号:I3/7;G1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2458(2023)06-0072-09
DOI:10.14156/j.cnki.rbwtyj.2023.06.008
纵观电影史,世界各国涌现出无数杰出的导演和无数优秀的电影作品,他们用影像传达情感、描述事件、记录生活,用才华和巧思表达着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如果选择一些对世界影响巨大的电影作品,那么毫无疑问《罗生门》不能被忽略,它不仅在首映后震撼了观众和国际社会,甚至在今天还对人们产生持续的影响。
《罗生门》不仅是黑泽明导演生涯中的分水岭,也是东方电影与西方电影交汇的历史性节点。可以说,黑泽明成就了《罗生门》,同时《罗生门》也成就了黑泽明。电影《罗生门》在获得第12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及第24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奖后,黑泽明成为当时唯一获此殊荣的亚洲导演,吸引了很多欧美学者的目光。随着电影《罗生门》的声名鹊起,欧美学界出现了很多相关评论和研究,以及对其改编的艺术创作,逐渐在国际艺术和文化中产生了广泛影响。《罗生门》从小说到电影,再到成为日本、欧美等学者讨论的热点,到现在,从《罗生门》衍生出的“罗生门效应”(Rashomon Effect)已经成为描述一种独特现象的代名词,它不仅应用于文学、艺术领域,还延伸到哲学、社会学、人类学和跨文化研究等学科领域。
一、从芥川龙之介的小说到电影《罗生门》
芥川龙之介(1892—1927)是著名的日本近代作家。他的短篇小说篇幅很短,取材新颖,情节新奇诡异。芥川龙之介对日本社会变革的敏感度极高。其作品反应日本社会多方面现象,关注社会丑恶,文笔冷峻,语言简洁有力,且包含东西方文化思想,融合了传统与现代。芥川龙之介撰写的《罗生门》和《竹林中》两部作品中讲述的两个故事,除了都是来源于中世纪的日本故事和相同的时代背景之外,其他方面并没有明显的共性和关联。小说《罗生门》[最初于1915年11月发表于《帝国文学》。本论文参考版本:芥川竜之介.羅生門[M].東京: 阿蘭陀書房,1917: 1-18.][1]讲述的是一个被主人赶出门的武士在罗生门下避雨,在无以为继的时刻,看到一个老妇人拔死者的头发,这时武士的内心还在道德的边缘挣扎,他抓住并谴责老妇人,老妇人祈求时的言论使武士最终决意摆脱道德的束缚,迫不得已为生存成为强盗。这个故事可以说是一个被主人抛弃的武士的
堕落历程。通过降雨、寒冷、尸体等环境描写,突出人物的凄凉心境和人性的挣扎。整个故事与题目“罗生门”相呼应,虽然是短篇小说,但是从开篇凄冷、惨淡的氛围特写,到遇到冷漠的老妇人,并被老妇人生存需求的论点说服,故事始终聚焦于主人公的道德冲突与心理矛盾,从想抗争无法阻挡的命运,到对邪恶的强烈厌恶,再到生存需求战胜道德。读者从中看到的是包罗万象的众生之门,暗藏着生命存在状态的玄机。相比《罗生门》,《竹林中》[2]的故事没有那么多对日本平安时代的社会状况的描述,主要是人物的主观供词或是叙述。《竹林中》讲述了一个强盗用计控制了一个武士和他的妻子,强奸了他的妻子后离开,然而武士的尸体在竹林中被发现的故事。作品通過不同人物的证词呈现了故事的经过。芥川龙之介用了不同形式的叙事,用一个个鲜活的人物自述把故事呈现给读者,旁观者的证词使整个事情经过逐渐浮出水面。在这个故事中芥川把中世纪轶事转化为对真理的现代思考。
可以说电影《罗生门》是芥川龙之介两部经典小说《罗生门》和《竹林中》的结合。就两部原著小说而言,两条叙事线来源于两个独立的文学故事,两个故事是以不同的方式呈现给读者的。在芥川龙之介的《竹林中》发表后,桥本忍看到了这部作品,当时他还是未成名的年轻作者,他以这部小说的故事情节和叙事结构为基础,对其进行了改编,完成了最初的《罗生门》电影脚本。黑泽明看到这个电影脚本后颇感兴趣,于是决定与桥本忍一同修改完成剧本。根据黑泽明本人的说法,两者的结合本质上是一种合理的融合。他说:
当我为松竹映画制作《丑闻》时,大荣日本有限公司的朋友问我是否愿意再为他们执导一部电影。当我考虑拍摄什么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根据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竹林中》改编的剧本……这是一部写得很好的作品,但不够长,无法拍成故事片。
……与此同时,我回忆起《竹林中》是由三个故事组成的,我意识到如果我再加一个,整个故事的长度就刚好适合一部故事片。然后我想起了芥川的故事《罗生门》,就像《竹林中》一样,故事发生在平安时期(794—1184),电影《罗生门》就在我脑海中成形了。[3]
最早黑泽明曾想把电影名字定为《大罗生门谋杀之谜》,最终决定了《罗生门》这个题目。在修改过程中,黑泽明在情节、人物、场景等方面做了一些改编,丰富和深化了原著的内涵,在结尾处增加了樵夫收养弃婴的情节。这样,保持了两部原著作品在主题风格上的一致性和内容框架的连贯性。电影《罗生门》于1950年上映。在这部影片中,黑泽明和桥本忍把芥川龙之介两部小说的两个故事编织在一起,打造了一个既独立又紧密的叙事网。电影开篇和芥川的短篇小说《罗生门》一样在雨中打开了叙事,丛林中,人物微微屈膝地“矮身跑”,光线斑驳、闪烁,这样的视觉效果给观众一种凝重的色调,带有模糊而隐晦的不确定性,呈现出了独特的线性结构。整个电影是四个不同的人物从主观立场出发,来叙述自己看到的事情。这种结构让观众在寻找真相的过程中,思考每个人叙事的过程,同时体会到作者叙事的魅力。每个主观叙述都带有主观价值和判断,这种主观使得事件变得复杂和多变,巧妙的是这种多变性并没有使结构支离破碎,倒像是一张精致的织网,环环相扣,紧密交织。有些评论家认为黑泽明的电影与芥川的小说不符,其实电影是另一种艺术形式,可以说黑泽明成功地把芥川龙之介的作品形象化、具体化,成功地把文学作品进行了创造性的综合。从第一个故事开始,黑泽明保留了地点、基调和环境,以及故事的真实情节,改变了故事的角色和大部分角色的姓名,虽然芥川的故事中更多的是质疑一切和对人性的绝望,使读者从伦理、道德范畴进行思考,黑泽明的再创造并没有完全表现社会的混乱与绝望,在其改编中,我们看到了对人的生存的肯定。
黑泽明对小说《罗生门》的影视艺术化无疑是成功的。电影《罗生门》采用了传统风格,运用很多剪辑和特写,在树林中的场景采用了印象派蒙太奇的手法,在营造视觉冲击的同时,使用西方音乐,这与日本音乐形成对比,这种对比有助于听觉上对主题的充实。全片将文学、戏剧、影像和音乐等元素相互结合和转化,形成一个立体的艺术作品,给观众多方位的感官冲击。这种多维立体的感受是仅靠文字无法带来的,这种视觉和听觉盛宴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吸引了很多欧美学者的目光,获得欧美评论家的好评。黑泽明执导的《罗生门》之所以能够获得成功,一方面依赖于导演的杰出才能,另一方面也得益于芥川龙之介的原著小说。反之,芥川龙之介的小说也因为《罗生门》电影的世界声誉而获得广泛的关注。由于威尼斯的垂青,以及稍后奥斯卡的追捧,在日本一度行情低迷的电影《罗生门》不但起死回生,且一跃而成为殿堂级的经典;当时已经“很少有什么人去问津”的原著小说,也因为是电影的蓝本而重新获得了广泛的关注。在某种程度上,黑泽明的世界影响力是因为《罗生门》,虽然这不是第一部在欧美上映的日本电影,却是第一部引起欧美关注的日本电影。
二、黑泽明与《罗生门》的世界化
日本电影起步很早,从1895年诞生到20世纪40年代,一直处于起步和发展阶段,使日本电影冲出地域限制成为国际焦点的里程碑是黑泽明的《罗生门》。1951年,黑泽明的《罗生门》获意大利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之后的四年里,日本电影连续四次荣获国际电影节大奖,其中沟口健二的《西鹤一代女》和《雨月物语》在1952年和1953年连续两年获得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大奖;衣笠贞之助的《地狱大门》,1954年荣获法国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奖,1955年获奥斯卡金像奖荣誉外语片奖。日本电影在20世纪50年代初的连续获奖,吸引了世界各国的目光,这其中《罗生门》的影响最大。从《罗生门》开始,黑泽明逐渐为西方影坛认可,成为饮誉全球的世界级导演。
随着黑泽明和电影《罗生门》受到世界性的注目,在欧美不断催生出相关评论和研究文章,包括对《罗生门》的分析、鉴赏和再解读。20世纪50年代开始,欧美就出现以“罗生门”为题目的文章,例如:1952年,乔治·巴巴罗(George Barbarow)的《罗生门与第五证人》在《哈德森评论》秋季版第5卷第3期发表[4];1954年,詹姆斯·戴维森(James Davidson)的 《日本战败记忆:对‘罗生门的再评价》发表在《安条克评论》第14卷第4期上[5];1960年,帕克·泰勒(Parker Tyler)撰写《电影的三个纬度》一书,其中一篇题为《作为现代艺术的罗生门》(Rashomon as Modern Art)的文章,对《罗生门》电影进行了精辟的分析,从未来主义和立体图像的角度,将毕加索的多维方法和罗生门的马赛克结构进行了比较[6]。又如1973年乔治·林登(George Linden)在《跨学科杂志》上发表的《对〈罗生门〉的五种看法》[7]和大卫·博伊德(David Boyd)写的《罗生门:从芥川到黑泽明》[8]等文章。
说到对《罗生门》的研究,不得不提的是美国作家、影评家唐纳德·里奇(Donald Richie),他是第一位搜寻和收集关于《罗生门》的英文评价和批评的作家,1947年起长期在东京生活。1969年格罗夫出版社出版了里奇的《罗生门:黑泽明的一部电影》一书[9],这本书包含很多电影拍摄场景的照片,以及芥川龙之介的两部短篇小说、三篇评论文章等。此后不久,1972年里奇第二部关于罗生门的作品《聚焦罗生门》发行,由普伦蒂斯霍尔出版公司出版[10]。在这本书中,里奇收集了更多1952年和1953年的评论和相关文章,并为这本书写了长文,简称为“罗生门”。他对《罗生门》电影的评价很高,认为这部电影可以从不同角度进行分析和解读。由于里奇对《羅生门》电影的研究和推崇,让大众更加深刻地了解了《罗生门》、黑泽明和芥川龙之介。自此之后,一系列相关研究陆续出版,对《罗生门》进行了更加细致的剖析,其中一部重要作品是斯蒂芬·普林斯(Stephen Prince)1991年的 《勇士的相机:黑泽明的相机》,由普林斯顿出版社出版。《勇士的相机:黑泽明的相机》以全新且全面的视角审视了黑泽明这位大师级电影制作人,探讨了黑泽明作品中复杂的视觉结构[11],描述了黑泽明如何用电影影像来展现战后日本的发展历程,并探讨了黑泽明将自己的社会愿景与视觉和叙事形式的动态系统联系在一起的方式。
2000年,杜克出版社出版了吉本光宏的《黑泽明:电影研究与日本电影》[12]。该书在谈到《罗生门》时,引用了芥川龙之介的话,并且详细描述了《罗生门》的整体框架,分析了导演和编剧是如何使每个相对独立的部分构成一个整体的。2001年,斯图尔特·加尔布雷思(Stuart Galbraith)写了一本关于黑泽明和他最喜欢的演员三船敏郎的生活和电影的大型传记,其中包括从日本电影界的采访中收集的大量细节。伦敦的日本社会人类学家马汀斯(D.P.Martinez)2009年完成的《翻拍黑泽明:全球电影的翻译与置换》,由麦克米伦出版社出版[13],用更具社会性的方法对《罗生门》进行研究,在日本人对该电影的理解的背景下,分析黑泽明作品的全球性。
不仅欧美等国家的学者给予《罗生门》高度关注,20世纪80年代,中国也开始出现对《罗生门》的评价。由于新中国成立后芥川龙之介被称为资产阶级作家,对其作品的介绍一直处于静默,其中也包括《罗生门》以及据其改编的电影。这一状态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被打破。加之,川端康成和大江健三郎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使得中国学界的目光再次关注到日本。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研究“罗生门”相关的文章逐渐增多,例如1986年李正伦的《黑泽明影片刍议》,文中介绍了黑泽明的主要作品,对《罗生门》的成就和思想进行论述,总结了黑泽明作品的成就与不足,结尾还附加了黑泽明作品目录和一张电影作品的照片[14]。1990年,黑泽明获得奥斯卡金像奖终身成就奖,《电影评介》评论道:“纵观战后的电影,东方导演很少有人能象黑泽明对西方电影的影响这么深远”[15]。由此可以看出,中国的评论家对黑泽明及其电影也给予了很高评价。
进入21世纪后,对黑泽明和电影《罗生门》的评价和研究视角也变得多样化,不仅仅限于对《罗生门》的文本分析和黑泽明的解读,还涉及历史、哲学、心理等方面的研究。例如,张汝伦的《从〈罗生门〉看历史》(2007年),卢晓玲的《浅析黑泽明电影〈罗生门〉——基于格式塔心理学》(2011年),邱紫华和陈欣的《对〈罗生门〉的哲学解读》(2008年),秦刚的《〈罗生门〉阐释——从芥川龙之介的小说到黑泽明的电影》(2010年),夏畅和孙立春的《电影〈罗生门〉的女性主义解读——兼论〈阿富的贞操〉》(2015年),丁瑜的《电影〈罗生门〉的存在主义解读》(2015年),智晓敏和游洪南的《黑泽明电影中色彩话语建构镜像隐喻的美学表达》(2021年)等。
虽然有些人认为,对《罗生门》的赞美某种程度上表现出西方人着迷于作为东方的他者的异国情调和野蛮本质,但《罗生门》的成功却是一个典型的东西方文化相互影响与接受的过程。通过这个过程,以芥川龙之介的作品为基础改编的《罗生门》能够在国际艺术和文化中产生更加广泛的影响。这部剧的文学起源涉及到了道德和哲学问题,这正是其最迷人的地方,电影中营造的复杂谜团难以捉摸,值得人们反复推敲,以至于在观影后仍萦绕于思绪,让人回味无穷。
三、日本和欧美评论家的争论
当黑泽明的电影《罗生门》在国际斩获大奖的时候,与在欧美等国倍受推崇、赞誉有加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日本国内的评价。尽管《罗生门》在英国《帝国电影》杂志评选的世界电影100部最佳影片中排名第22位,但在日本,最大的DVD租赁连锁店茑屋书店(Tsutaya)的调查显示,这部电影的评分仅为3.5分(满分5分),甚至当时许多日本茑屋书店都没有《罗生门》的拷贝可供出租。有人说,这可能是由于不同国家和人民对不同事物的关注度不尽相同,《罗生门》一直被列入北美大学电影欣赏课程的教学大纲,但在大多数日本大学,电影并不是学术研究的对象。从这里可以看出,20世纪50年代的日本对电影研究的关注度不高,这一事实是普遍存在的。然而这只能侧面说明日本学界不太关注电影研究。那么,日本评论家为何对黑泽明和《罗生门》电影的评价如此苛刻?
我们先来看看日本的评论家是如何评论在国际社会名声大噪的黑泽明和《罗生门》的。出版了100多本电影评论的日本著名评论家佐藤忠男,公开驳斥了欧美普遍认同的道德哲学问题是这部电影中心主题的观点。佐藤写道:“
在外国……‘罗生门一词开始成为一个事件的几个当事方的同义词,这些当事方对事件进行了混淆。因为这个词是以这种方式流传的,所以(国外)普遍认为这部电影的主题是怀疑。”[16]
在佐藤的评论中,他用片假名来拼写“罗生门”一词,这意味着一种否定姿态,在日语中片假名一般用来表示外来语,这里用片假名拼写“罗生门”仿佛含有一种非日本原生的暗示,这不仅仅是学者或评论家的观念,也是大众的想法。在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之后,黑泽明在媒体上被称为“世界のクロサワ”,意思是“世界的黑泽明”,即暗含了日本以外的世界。在这种情况下,黑泽明的名字拼写不是用汉字,而是用片假名,这与上面提到的佐藤忠男否定外国对《罗生门》的看法的做法相同。这种做法似乎是刻意在日本学界和英美学界之间划出一条线,当外国人(日本籍以外的人)在威尼斯单方面选择《罗生门》成为跨国共享文化时,这条日本学界和英美学界的鸿沟被跨越了。为了重新建立“正确”的秩序,在日本的普遍观念中,《罗生门》和黑泽明需要被明确区分。其中一种方法是暗示黑泽明在外国人眼中很受欢迎,因为他不是典型的日本人。这一点可以从某种程度上说明为什么黑泽明在国际获奖后,却在日本受到冷落。正如另一位日本电影评论家淀川长治,在谈到黑泽明在日本以外比在日本国内更受欢迎的原因时,对比小津安二郎与黑泽明的作品,把小津的作品比作日本乐器三味线,因为小津的电影节奏缓慢,被视为典型的日本作品;而在黑泽明的电影中,交流速度与外国电影一样快,就像一架钢琴[17]。这种观点在逻辑上是固化思维:小津是日本人,所以他是日本乐器三味线,而黑泽明的艺术风格是西方的,所以他就是一架钢琴。电影评论家西村雄一郎,在谈到1951年《罗生门》在威尼斯电影节获奖时写道:“随着苏美冷战的恶化,人们不再知道该相信什么,这部由远东一个微不足道的国家制作的电影迫使全世界注意到了这一点”[18]。西村雄一郎所说的是,《罗生门》不是黑泽明个人创造和天分的产物,而是他的整个国家的产物。从某方面理解,可以说,他认为黑泽明获得的国际声誉是因为国际环境的催化,是国家和人民给他带来的名声和荣耀。事实是,极力推荐《罗生门》参加威尼斯电影节的是一位意大利的电影进口商斯特拉米吉奥利(Stramigioli),在大映電影公司总裁永田雅一极力反对下,她坚决支持《罗生门》,并负责了参评电影字幕的制作以及安排把电影副本空运到意大利。
从这些日本评论家对黑泽明和电影《罗生门》的评价可以看出,不仅仅是对黑泽明在海外成功的不满,让这位导演失去了在日本国内的认可,究其原因可能是战后日本人的世界观与欧洲人和美国人的世界观之间存在严重脱节。从国际大环境来看,斯特拉米吉奥利选择将《罗生门》送往威尼斯的1951年,也是欧洲煤钢共同体的《巴黎条约》签署的那一年。协议的签署是建立欧洲联盟的第一步,它呼吁汇集资源和主权,签署方达成共识:将过去的冲突抛在脑后,为“从此共享的命运”奠定基础。正是在这种联盟思维的氛围中,《罗生门》进入欧洲人的视野,被这种包容与融合的气氛包裹,并在异域风情的独特艺术魅力加持下,成功获得了欧洲甚至全世界的关注。然而,同一时期日本国内的社会背景却恰恰相反:当时,二战中的日本战犯被假释,美国通过包括中央情报局在内的各种基金会,将数千万美元投入日本,旨在推进美日和解,以获得日本在冷战中的支持。
在这种截然不同的社会背景下,必然会产生思维意识的脱节,从而以不同的视角对人物和主题进行解读。一些西方学者认为《罗生门》中的强盗代表了日本人传统意识中对西方人的描绘,即残暴、贪婪、野蛮。正如乔治·林登在《对〈罗生门〉的五种看法》一文中所说,《罗生门》可以被视为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野蛮侵略者”打败的寓言,谋杀和强奸的中心情节是一个破坏所有礼仪秩序的灾难事件,而日本的战败对本国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历史上这个岛国从未如此失败,这件事必须在情感上得到满足,所以《罗生门》可能是日本人与现实结合的一个象征[7]397。这种观点在日本学者中几乎是看不到的。其实这种不同视角下得出的结论,就像三谷博写的《黑船来航》中对佩里的评价和解读一样,在美国人心目中佩里可以算是一位英雄,但在日本人眼中他就是一个“贪婪的野兽”。从以上西方学者对《罗生门》的分析中可以看出:把强盗比喻为一股强大的、具有打破道德的外在力量,似乎暗含着日本旧秩序被打破,新秩序的重生,就如结尾被收养的婴儿,象征着新生。这种解读不仅体现了东西方思维意识的差异,似乎也让人嗅到了文化殖民的味道。
此外,产生不同评价的另一个原因是日本与欧美评论家之间缺乏深度沟通和交流,思想深处存在一些固化思维。虽然日本评论家经常对西方文化提出深刻的见解,但他们的许多结论揭示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例如,很多日本人认为西方人是着迷于《罗生门》的异域风格,然而并不尽然,1951年威尼斯电影节评委会成员吉安·卢基·隆迪(Gian Luigi Rondi)在纪念斯特拉米吉奥利的文集中,对《罗生门》是如何被选中的,给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描述。隆迪回忆道:
1951年,我是威尼斯电影节的评委。当时我还是电影节导演安东尼奥·佩德鲁奇(Antonio Pedrucci)的好朋友,他经常就他的项目向我咨询。就在电影被选中的时候,佩德鲁奇告诉我一位意大利女性对日本非常了解,她向佩德鲁奇推荐日本导演黑泽明,虽然在国外并不出名,但在日本已经很有名气。她寄来了电影《罗生门》,我们一起观看。我对此特别感兴趣,因为一位在远东工作的导演似乎熟悉我们的文化,尤其是皮兰德洛(Pirandello)。电影《罗生门》在最后一刻被选为电影节的参赛作品。[19]
这段话足以说明这位评论家选择《罗生门》不是因为它的异国情调,而是它与意大利小说家和剧作家路易吉·皮兰德洛的作品之间的相似性,是由于在不同文化和社会背景中,找到了熟悉的味道,从而产生了共鸣。
日本与欧美学界不同的观念不仅说明双方审美艺术层面的脱节,也说明日本与西方之间缺乏文化层面的交流和联系。这就能从某一方面解释为什么欧美与日本对同一部电影的评论如此不同。
四、“罗生门效应”
从单纯的文学标题,到衍生成为对人类社会行为进行描述的代名词,从《罗生门》到“罗生门效应”经过了一个长时间的变化过程,这一词汇从日本小说到融入欧美语言文化的过程,呈现出了东西方文化互相转化过程中接受与变异相结合的特点。原著中“罗生门”指代人世与地狱之间的门,暗喻小说中人性的复杂性和道德的相对性。来源于《罗生门》的“罗生门效应”在现代的学术语境中,被定义为理解复杂和模棱两可的事件时,人的认识论框架,即思维、认知和记忆的方式。该术语涉及到描述环境的动机和机制、对争议事件的解释,以及人类感知中的主观性与客观性。近年来,随着互联网的飞速发展,我们经常看到以“罗生门效应”一词来形容某一事件,或是指代某一现象。
在百度网站搜索“罗生门效应”一词,可以得到以下内容:
起源:《罗生门》是芥川龙之介的一部小说,后来黑泽明用芥川龙之介的另一部小说《竹林中》改编成了一部电影,取名就叫《罗生门》。
发展含义:发生了问题,每个人都各执一词,又互相掩护,又推脱责任,又制造假象。弄得事实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就是罗生门现象。
引用出处:由美国人沃尔特·艾萨克森(Walter Isaacson)所著的《史蒂夫·乔布斯传》(中文译本,中信出版社)的前言中提到:“我发现人们对乔布斯有著十分强烈的肯定或否定的情感,罗生门效应十分明显。”[20]
由此我们可以获得一些信息,第一是“罗生门效应”来源于芥川龙之介的作品《罗生门》,黑泽明把芥川的小说《罗生门》和《竹林中》改编为一部电影,由此产生了“罗生门效应”一词。第二个信息点是引用出处,由于《史蒂夫·乔布斯传》是2011年由美国出版商西蒙舒斯特出版,在全球发售,简体中文版也同步上市,所以可以合理推断出,至少在2011年“罗生门效应”已经普及。作为心理学名词,从心理学层面来讲,“罗生门效应”的含义指的是感知的主观性会影响回忆,以至于一个事件的多个观察者可能会提供各不相同但同样可信的解释。不仅如此,“罗生门效应”也被生物学和机械学引用,例如米夏利斯·尼古拉(Michalis Nikolaidis)和尼科斯·玛格丽特利斯(Nikos Margaritelis)在《同样的氧化还原剂证据得出不同的生理“故事”:生物学中的罗生门效应》一文中认为“罗生门效应”是艺术和社会科学中研究的一种现象,当同一事件被不同的参与者给予矛盾的解释时,就会发生这种现象[21]。在塞巴斯丁·穆勒(Sebastian Muller)等发表的《可解释机器学习中罗生门效应的实证评价》一文中,把“罗生门效应”理解为:对于给定的数据集,可能存在许多性能相同但具有不同解决方案策略的模型[22]。
追溯“罗生门效应”如何成为大众概念,首先要从《罗生门》的改编说起。自从《罗生门》声名大震之后,对这部电影的改编从未停止。从20世纪五六十年代就已经开始对黑泽明作品进行再版和改编,还扩展到了戏剧、动漫以及其他当代媒体等诸多领域。《罗生门》已经被改编成百老汇戏剧、西部片、摩托车电影和动画音乐剧等。其中,成功地将《罗生门》改编为舞台剧的最早案例之一,是1959年费伊和迈克尔·卡宁在纽约上演的《罗生门》舞台剧,可以说这部舞台剧超越了国际艺术领域。1959年2月,在《好莱坞报道》上影评人这样赞美这部剧:“美丽而令人难忘的环境,充满异国情调,传说中的它唤起了一种情绪,细腻而充满活力,敏感而野蛮……几十张充满异国情调的图片……轻蔑地活着,充满欢笑,百老汇没有比它更好、更值得深思的表演了。”[23]该剧后来被多家美国戏剧公司改编,包括1997年的互动亚洲当代剧院、2005年的匹兹堡大学剧目剧院和2011年的疯牛剧院。卡宁戏剧的成功,吸引了电影和电视制片人的注意,1960年该剧被改编成电视剧,使更多的西方观众了解了这部作品。
艺术家们将日本素材改编成美国商业戏剧是一场跨文化的转移,使《罗生门》的影响力远远超出了电影的范畴。有关《罗生门》跨国跨文化的戏剧改编不胜枚举,例如:1960年卡宁夫妇的舞台剧《罗生门》在百老汇上演了六个月;1973年,泰国著名作家和政治家库克里特·普拉莫根据黑泽明的电影创作了一部名为《罗生门》的戏剧;1996年,阿根廷作曲家艾莉娟德(Alejandro Vi ao)创作了一部英语室内歌剧《罗生门》;2002年7月25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小剧场演出《罗生门》;2005年,动画长片《Hoodwinked》让几个目击者分别向警方讲述了他们对真实发生的事情截然不同的说法,这与电影《罗生门》的叙事方式如出一辙;2006年英国剧作家格林·麦克斯韦(Glyn Maxwell)在其戏剧《破碎的旅程》(Broken Journey)中将《罗生门》改编为当代背景,由凤凰剧院合奏团在美国首演;美国剧作家埃里克·米克斯·格洛弗(Eric Mikes Glover)也在2006年创作了一部音乐剧,名为《看我想看什么》(See What I Wanna See),该音乐剧的大部分叙事都借鉴了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和《竹林中》;2010年5月22日,北京繁星戏剧村演出了《罗生门》,由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编演。2010年,黑泽明诞辰一百周年,好莱坞重拍了美国版的《罗生门》,这部电影在全球公映;2013年,孟买普里特维剧院根据黑泽明的《罗生门》故事推出了一部名为《罗生门蓝调》的印地语音乐剧;2014年4月,英国国家青年舞蹈团在萨德勒威尔斯表演了一场名为“罗生门效应”的舞蹈。除了话剧改编外,“罗生门”的主题也渗透到流行乐坛。2010年初,中国台湾歌手罗志祥发布名称为《罗生门》的新专辑,在中国热销。随后,谢霆锋和苏打绿乐团也先后演唱过题为《罗生门》的歌曲。
隨着《罗生门》的改编,它的影响越来越大,最终成为娱乐业的一个常见说法。但影响并不止于此,在新闻里和法庭上,甚至日常话题中都会提到罗生门,“罗生门效应”的概念也反复出现在各种不同的场合。例如,瓦莱丽·阿里亚(Valerie Alia)最早将这种机制称为“罗生门原则”,1982年首次在一篇关于新闻政治的文章中发表,并自此以后广泛使用了这一变体。她在1997年的一篇文章《罗生门原理:作为民族志作者的记者》和2004年的《媒体伦理与社会变革》一书中扩展了这一术语的含义。值得一提的是,1988年卡尔·海德尔(Karl Heider)发表题为《罗生门效应:民族志学家的分歧》(The Rashomon Effect:When Ethnographers Disagree)一文。在这篇关于民族志的文章中,用“罗生门效应”一词来指感知的主观性对回忆的影响,通过这种影响,一个事件的观察者能够对其产生实质上不同但同样可信的描述[24]。这篇文章的发表可以说充分扩展了罗生门现象在不同学科中的理解与应用。可见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有学者用“罗生门效应”的概念描述学科中的现象。随后该术语应用于电影、文学、法学、心理学、社会学和历史学等领域中。到20世纪90年代,“罗生门效应”不仅仅出现在社会学和民族学等领域,也出现在律法学领域,例如爱德华·威泽(Edward Waitzer)在美国国际法学年会集刊中发表了一篇题为《国际证券监管:应对“罗生门效应”》(International Securities Regulation: Coping with the “Rashomon Effect”)的文章。仔细阅读文章内容,读者会发现这篇文章不管是与原型小说还是与改编的电影都没有任何关联,完全是用这个词形容人类的集体行为现象,而且在文章中并没有对这一词汇的解释说明,说明这一词汇在当时的社会语言环境中,已经是普遍认知,不需要做进一步的解释。
从上述内容我们可以看到“罗生门效应”一词是如何从文学作品中一步步走入大众,成为公众普遍认可的一种现象的代名词。其生成的必要条件,首先是芥川龙之介撰写的故事原型,没有原始的故事框架,桥本忍和黑泽明的改编就无从谈起;其次是《罗生门》电影对原始文学素材的再创作和艺术加工;最后是在电影的广泛影响下,被人们接受并逐渐融入语言系统,成为公认的描述社会现象的名词。在文化传播的过程中,异域文化与本土文化非同构的元素往往不易被接受,甚至在传播过程中文化中的异质因素会被屏蔽或过滤,从“罗生门效应”的生成也可以看出这样的特征,从以上对这一词汇的解释来看,东方的传统文化特质被过滤掉了,留下的是对人类社会共同的行为模式的总结。
许多人没有看过1950年的《罗生门》电影,但是他们基本都知道“罗生门效应”指代的意义,并将其广泛用于社会各个方面。在信息爆炸时代,不断有陈旧词汇淡出人们的视野,也不断有新词汇登上舞台。“罗生门效应”一词在欧美等英语国家的普遍认同,就是在时代的流转中诞生的“新星”,同时也是不同文明、不同文化相互影响与接受的结果。这一词汇从文学作品到影视艺术,再到戏剧改编,最后融入社会语言的过程,体现了语言文化在不同国家、不同地区的接受与变异的转化过程。
《罗生门》独特的形式和叙事策略不仅被无数电影制作人运用,也被世界各地从事各种艺术形式的艺术家应用于创作。“罗生门效应”的概念也经常被众多学者引用。随着戏剧改编和相关图书的出版,这种影响还在不断扩大。与此同时,当各种制度背景下的不同人物开始将文学及其思想应用于越来越广泛的社会和文化现象,作为试图理解真理和客观规律等难以捕捉的概念的一种方式时,它所代表的现象、现实或概念,就成为描述这一概念的代名词,当这一现象成为社会普遍共识时,这一代名词就获得了社会语言的流通性。
“罗生门效应”已经成为当今欧美的一个通用词,在大部分场合,只要人们质疑事实的存在或者假定其实没有所谓的实际真相,有的仅仅是我们每个人对于相对真实的认知,“罗生门效应”便显现了出来。多年过去,能像《罗生门》这样如此频繁地被改编和研究的电影并不多见。电影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或许会过时,但“罗生门”所产生的回响却会一直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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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孙 丽]
From Rashomon to “Rashomon Effect”
LI Haiyi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91, China)
Abstract: The movie Rashomon, which is based on the works In a Grove and Rashomon by Ryunosuke Akutagawa, received international awards and caused controversy among European and Japanese reviewers, grabbing the interest of academics all over the world. The phrase “Rashomon effect”, which is derived from the movie Rashomon, has gained recognition across many academic fields, including anthropology, sociology, and philosophy, etc. As its influence has spread, the term has appeared even in everyday topics. Its entire evolutionary process is a reflection of the encounters, acceptance, and integration among different cultures and civilizations. In addition to describing the dynamic process in detail, this paper analyzes its underlying cultural implications and how it happens.
Key words:Rashomon; “Rashomon effect”; Akira Kurosawa; Ryunosuke Akutagawa; global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