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爱珍的LV

2023-05-08 20:35:27吴德令
青海湖 2023年4期
关键词:表姐建设

还是在十多年前,范爱珍第一次看见LV包包。

那是一个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的包包,浅黄包的,比一本书稍微大一点,若是装东西,大概只装得下一个钱包,外加手帕什么的,远没有范爱珍自己缝制的那个布包包有用。

范爱珍是在表姐当保姆的那户人家看见那个LV包包的。第一次到城里来打工没有找到工作,在黑暗潮湿的出租房内实在待不住,范爱珍就想起了表姐,按照表姐给的地址,去找表姐玩。

表姐叫胡美花,只比范爱珍大了一岁,但是比范爱珍出来早了4年。当年范爱珍和表姐一块考高中,范爱珍考上高中而表姐没有考上,表姐就出来当小保姆了。

表姐对范爱珍很热情,拿出了许多东西让范爱珍吃,有手指头大的饼干、糊了奶油的蛋糕、味道很怪的咖啡。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东西。范爱珍发现这些东西可能是东家的东西,就提醒说东家的东西最好不要动,免得东家不高兴。表姐嘴一撇,说没关系,那老东西傻了,啥也不知道,不会告状。

表姐说的老东西是这家的老太太,快80岁了,得了痴呆症,腿脚还不灵便。表姐的工作就是侍候这个老太太的吃喝拉撒睡。

吃过了东西,给老太太换了一次尿不湿,表姐就带着范爱珍参观这户人家的房子。

房子是复式结构,大约有400多个平方米,隔出了许多房间,有两个书房、两个客厅、还有餐厅、厨房,有5间卧室和3个卫生间。范爱珍问她们家有多少人,表姐说他们一家5口人,两个儿子都在国外,不回来。除了两口子外就是睡在床上的老太婆。范爱珍问没有几个人要这么多卧室和卫生间干什么,表姐说卧室是他们学外国人,平时自己住自己的房间,谁也不干扰谁,要做那个事的时候,就住到另一个房间去。而卫生间呢,则是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另外一个公用。范爱珍问这户人家是干什么的?表姐说她来了几个月还没搞清楚,也许是当官的,也许是做生意的大老板,也许又当官又做生意。

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把范爱珍转得头昏眼花,因为这房子太大了,按照范爱珍住的出租房计算,这套房子能隔出100多间出租房。而这房间里每一件东西也都是范爱珍没有见过的,比如地板,表姐说是进口的,每个脚那么大的地方就要50块钱,比如一把喝水的壶,表姐说她三年的工资都买不来一把。比如客厅里的一块地毯,一米见方,表姐说这是有名的波斯地毯,把她俩卖了,也买不回一块地毯。

转到最后,表姐领范爱珍进了一个房间,这房间看来是女主人的,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女式包包,简直比商场里的包包都要多。

表姐在这一堆包包里面翻了翻,拿出一个浅黄色的包包,给范爱珍看。表姐说,珍珍,今天让你开开眼。

范爱珍看这个包包除了做工很精致,也没有多么特别,说就是一个包包,装不了东西。

表姐说,哼,就是一个包包,珍珍你猜猜这个包包多少钱?范爱珍大胆地猜了一下,80元。表姐哈哈笑了起来,说80元?80元连这上面的小装饰都买不来,告诉你吧,这个包包要8000多元才买得到。

范爱珍大吃一惊,这个算不得怎么起眼的包包居然要8000多元。这么贵的包包拿来做什么?

表姐说这是身份的象征,背上了这个包包,人家就说你很成功、很有钱,很有身份,别人才看得起你,有几个人能背得起这个包包?表姐还说,若是她能背着这个包包在大街上转几天,就是死也心甘情愿了。

表姐还说了很多的话,但范爱珍没有听进去,只是把这个包包翻来覆去地看,那上面黑色的LV的标记像一根刺狠狠地刺着她的心。在家里,全家辛辛苦苦干一年,才能收入3000块钱,表姐给人家当保姆,每个月只挣400来块钱,村里的阿福哥,有木匠手艺,在打工的厂里牛皮得不得了,每月也不过500挂零,可是这样的一个包包竟然要8000多块钱。

那天,范爱珍回到她住的出租房,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睡着,眼前始终飘动着那个浅黄色的LV包包,那天,此前一直迷茫的她自己找到了一個目标,终有一天,要背上属于自己的LV包包。

就这样,怀揣着梦想,范爱珍开始了她的城市打工生涯。

第一份工作是做卖菜的小贩。邻近村里有一位熟识的大婶在城市的菜市场卖菜,大婶劝范爱珍也在菜市场租个摊子卖菜,说干这个活不需要技术也不需要花大力气,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一天轻轻松松就能挣上十几二十块钱,万一哪天撞了财运,批发对了菜,一天赚上百十块钱也不是神话。范爱珍听大婶说得挺好,动了心,交了押金租金就在菜市场干了起来。不干不知道,真正干起来才体会到这个看起来容易,是个人都会干的活,其实里边的道道不少。首先批发菜有讲究,怎么从批发商那里批蔬菜,批什么蔬菜,批多少蔬菜,都有规律,批发对了,一天的菜就能顺顺当当卖完,批发的不对路,眼瞅着一堆新鲜蔬菜就变成了发臭的烂菜。其次是怎么给蔬菜保鲜,让隔天的菜看起来跟新鲜的一样,瞒过顾客的眼睛,当作新鲜菜买走。市场上有这样的高人,摊位上的菜永远看起来都是水灵灵的,据说用了好多种化学药品,都是不传之秘。再其次怎么样在秤上占顾客的便宜,有的人缺少一两二两的不在乎,有的人少他一两秤敢和你拼命,关键要准确观察,迅速判断来人能不能少秤,观察得清,判断得准就能占便宜,反之会被人骂得狗血喷头,受一肚子气。卖菜的这些学问,范爱珍学了一些,但是学得不到位,尽管她也有过好运气,一天赚过150块钱,但大部分时间是看着自己一堆卖不出去的菜发愁。干了4个月,除了吃喝和租房的费用,只积存下300多块钱,再每个月给家寄去60元,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剩余了。若是靠卖菜想买一个LV包包,这辈子就甭想了,于是在一个早晨,与某个挑剔的顾客大吵了一架后,范爱珍果断结束了自己的卖菜生涯。

随后范爱珍去了一家大超市打工。在超市当售货员工作环境好了一点,不用整天在风中雨中奔波,但超市管理得太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没有自由,管售货员的老阿姨说话很难听,犯一点小错误就会被她毫不留情地训斥,整日过得战战兢兢。仅是上述这些,范爱珍还能忍受,但超市的工资太少。每个月350元钱,全勤才有50元的奖励,若是缺了一天勤,对不起,每月就只有300元钱了。这样算下来,每个月拼命节省,也只能节省下80元,照这样下去,得需要100个月才能买得起一个LV包包。大半年后,超市里进了小偷,偷走了好几百块钱的东西,追究责任,范爱珍与另外3名售货员承担损失,每人要赔100多元,范爱珍一生气,不在超市干了。

然后,范爱珍去应聘当环卫工扫马路。这个活最脏最累,但因为主要是早上晚上干活,白天时间多,范爱珍愿意干。她一人干两个人的活,早上4点起来干到9点才歇手,晚上8点钟再干到11点。白天时间多,范爱珍也不闲着,帮助一家卖保暖内衣的公司发传单,见到穿着差不多的人,就上去推销保暖内衣。这个时期收入不错,每个月范爱珍能攒下300元钱,按照这个存钱的速度,两年半就能买回一个LV包包了。但这个活只干了一年,某一天范爱珍正在推销保暖内衣,突然来了一伙人,把她们连人带保暖内衣都带走了,说她们是搞传销,强行遣散,范爱珍说了无数好话也没有用,只能被强行送回老家,半个月后,范爱珍再从家乡回来时,扫马路的活已经有人接替。于是范爱珍又进一家玩具厂,专门制作大大小小的熊猫玩具。做熊猫玩具不需要多少技术,只要能坐得住硬木凳,忍得住熊猫肚子里填充物散发出来的粉尘就行,熊猫玩具厂实行计件工资,做得多就发得多,尤其是活路紧张,需要加班加点的时候,奖金比平时多得多。范爱珍能吃苦,肯干活,心灵手巧,一个月干下来,存下了400多元。看着4张新票子,范爱珍很庆幸当时把她当传销人员给遣散了,不然现在她还在扫大街呢。然而,任何一个事开头好,结局却并不一定好,在玩具厂信心满满的干了9个月,厂里开始发不出工资,据说是陷入了三角债纠纷,老板欠了别人的债,别人又欠了老板的债,彼此牵扯不清,老板干脆拍屁股走人,扔下被欠了几个月工资的工人们。

这时候,表姐为范爱珍找到了一份工作,当住家保姆,照顾一名75岁的老人。

工資很高,每个月700块钱,还管吃,这比范爱珍此前所有工作的收入都高,之所以高,是因为对方是个男人,且大小便不能自理,需要及时地帮助老人清理,是个脏活。范爱珍犹豫了两天,觉得自己还是个没嫁人的姑娘,干这个活有点太糟蹋自己,可是这份活工资高,对实现她的LV梦想实在有诱惑力,她算了一笔账,如果干了这份工作,只要一年半她就可以买得起一个LV的包包。于是,范爱珍就去当了住家保姆。

这份工作还真不错,除了为老人清理大小便,洗洗衣服什么的,别的活都可以不干,整天轻松的很。这家大人小孩比起一般人家有教养,待人和气,即使范爱珍出了一点小差错也不批评她。而范爱珍手脚勤快,是个见了活就闲不住的人,自动找活干,白天人家上班了,她就帮助打扫卫生,什么拖地板,擦玻璃样样都干,很得雇主的喜欢,很快就和雇主一家亲热得像一家人一样。

范爱珍照顾的老人是个大学教授,在一次外出讲学时因为车祸造成下半身残疾,但脑子清醒,知识渊博,没事的时候就和范爱珍聊天,讲小时候求学的事,讲工作时的各种趣闻,也讲一些人生的道理,当他得知范爱珍因为差了5分没有考上大学时,就很严肃地对范爱珍说:“说一个人的命运怎么改变,不靠财富,不靠运气,归根到底要靠知识,有了知识你才有洞察世事的目光,有了知识你才有征服命运的能力,有了知识你才有向上飞翔的翅膀。即使这种知识可能难以短期内改变你的命运和生活的状态,甚至这一生也许不能改变你的命运,但它有代际传递的能力,一定会改变你的后代的命运。”

“至少,它能带给你希望。”老教授重重地强调。

老教授还说他不是反对范爱珍做保姆,因为选择什么样的劳动是每个人的权利,每一项劳动也没有什么贵贱之分,但是他希望范爱珍不要把保姆作为自己终生的职业,要学习新的知识,寻找属于自己的道路和生活。

老教授的话让范爱珍感动不已,但也只是感动了几天,就被残酷的现实淹没了,老家的母亲身体有病,范爱珍每月寄回去的80元钱是母亲必不可少的药费,两个弟弟还在上学,将来还需要她去供养学费,另外还有LV包包,捧起老教授给的书本时,她的眼前老是晃动着那个浅黄包的包包。

转过年的时候,有一天,老教授让范爱珍坐在他的身边。老教授说我快不行了,可能活不到春天了。老教授说的是实话,他已经被送到医院里抢救过两回,现在每天基本上不吃东西了。

范爱珍哭了,她与老教授朝夕相处,有了很深的感情,何况老教授还教给了她很多做人的道理。范爱珍抓住老教授的手说:“爷爷,我不想让你死。”

老教授拍着范爱珍的背说:“孩子,人总是要死的,我成了这个样子,生活没有质量,对社会毫无益处,早点死了也能解脱。”

说着,老教授从身下拿出一个红色的存折说:“孩子,我上次给你说过,要读书学习,靠知识改变命运,我这有一万块钱,留给你去读书吧。”

范爱珍吓了一跳,连忙说:“爷爷,我不能要你的钱,我读不了书了,我也不想读书了,你知道的,家里还等着我每月寄钱回家。”

老教授坚决的把存折塞进了范爱珍的手里,说:“孩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也委屈你了,读不了书,就干点别的吧。”

过了一个多月,老教授去世了,范爱珍没了工作,但意外有了一万块钱,那个时候,范爱珍来到城市才三年半,她第一次有了买LV包包的机会。

范爱珍去找表姐,问在那里能买到LV包包。这时表姐已经不干保姆这一行,她成功地征服了雇主,被曾经的雇主包养,现在有自己的房子,最关键的是,表姐已经有了一个LV的包包,整天挎在胳膊上。

范爱珍向表姐讲述了老教授给她送钱的事。表姐说:“珍珍,你想挎LV包包,那是不容易挎到的,这不是一个包包的事,这么顶级的包包还要高档的衣服配,高档的鞋子配,还要化妆,收拾头脸,佩戴首饰,不然只背着一个包包,人家还认为是假的呢。”

说完,表姐就带着她参观自己的衣服鞋袜、各种各样的首饰。范爱珍问了这些衣服鞋袜首饰价钱,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钱比单买一个LV包包贵多了。范爱珍看看自己,穿着一件还是四五年前做的花衬衫,黑色的裤子是老教授的儿媳妇送的,脚上的旅游鞋穿得太久,鞋口已经起了毛边。的确,若是自己背着LV包包,一定会让人以为是假的。

但范爱珍不死心,还是按照表姐说的地方去看过LV包包,而且一连去了两天,看着挂在货架上的LV包包,她的心里就像有一条毛毛虫在一拱一拱地。

又一天,一个老乡来找范爱珍,说二虎哥得病住院了,急需用钱,看她能凑出多少钱?范爱珍到医院去看二虎哥,二虎哥脸色蜡黄,两个月不见,一个精壮的汉子瘦得脱了形。二虎哥是个能担事的人,他很仗义,又很热心,经常关照大家,一个县里在这个城市打工的人有上百个,大事小事大家都找二虎哥拿主意。范爱珍当初也是二虎哥带出来打工的,人生地不熟,二虎哥处处给他关照,在当环卫工的时候,有一个小伙子欺负她,她给二虎哥说了,二虎哥三拳两脚就把那小伙子打趴在地下。这次据医生说二虎哥得了急性胃出血,要做大手术,需要很多钱。范爱珍本想只送给二虎哥一千元钱,可是看到二虎哥的模样,一咬牙,除了送给二虎哥一千元,还把剩下的九千元都借给二虎哥。但二虎哥的病没有治好,他得的是胃癌,住院一个多月后,就死了。留给范爱珍的只是一张借条,范爱珍的第一个LV包包的梦想就这样结束了。

范爱珍继续从事着家庭保姆的工作,从这家换到那家。她发现保姆这个活还是挺不错的,没有那么累,收入也比一般的活要高一些,只是名声不太好听,时常有老乡对她说,她还年轻,要趁着年轻去学点技术,以后才好生活。可是范爱珍觉得自己就是打工的人,根还在老家,将来还不得回家种地,学了技术有什么用,比如学会制作玩具,老家有玩具厂吗?学会安装电子手表,老家有电子手表厂吗?

过年回家的时候,妈妈也在她耳边嘀咕过,说村里出去的人都在厂里打工,偏偏她在人家里做保姆,以后婆家也不好说。范爱珍一句话就顶了回去:“打工不就是多挣钱吗,他们一天两头不见太阳,能挣多少,才五六百块,我一个月挣700,他们吃的什么?清水煮白菜。我鸡鸭鱼肉都吃烦了。”

到第六年的时候,范爱珍终于又积攒了一万块钱,可以买一个LV包包了。这一段时光,范爱珍在城里待得久了,见多识广,什么地方都跑到了,什么地方卖什么东西,什么地方的东西便宜她全知道,城里有三家卖LV包包的店,其中两个是大商场,一个是专卖店。这三个地方范爱珍都光顾了不止一次。现在范爱珍知道,其实LV包包有很多种,但差不多都是几万元一个,据说还有私人专门定制的包包,一个要十几万元呢,而像她要买的一万多元的LV包包,是中下货色,属于过了流行期,减价了又减价的包包。

待得久了,范爱珍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农村小妹,她变得圆滑了,老练了。碰见街头要饭的,她再也不认为这个要饭的比自己可怜,能一眼看出他是真要还是假要,并决定自己给不给钱。碰见街上走过来的衣着精致,长相姣好,一脸骄傲的女人,她再也不會认为这个女人天生高贵,或者至少比自己高贵,因为这个女人可能就是别人养着的小三,前几天刚被人家扒过衣裤。看见那些大腹便便,一脸不屑表情,常常被人家叫作这个总、那个总的男人,她再也不会怀着崇敬的心情了,因为总有这样的男人在另外一个场合在另外一个男人面前像奴隶一样地恭顺。她明白了,很多很多的人,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他们不过把自己最脆弱、最丑陋、最下做的地方隐藏起来,而用衣着、用夸大无数倍的言辞、用装腔作势的腔调来包装自己。

正是这个认识,范爱珍对于LV包包的梦想从未减轻,她准备去买一个LV包包,尽管表姐说有了LV包包还要有高档的衣服鞋袜,高档的首饰来配,但万事总要开头,没有LV包包,就永远也难以配齐高档的衣服鞋袜首饰。范爱珍已经选中了一款LV包包,是淡蓝色的,包包的顶部镶着金黄色的花饰,一看就是精品。价钱也已经谈好,一万挂点零。

那一天,范爱珍把自己最好的衣服穿了起来,穿上了丝袜和高跟鞋,把头发挽得高高的,就像时髦女人们那样,她还用雇主的口红在嘴上涂抹了一下,尽管她很少化妆,笨手笨脚的,但她欣喜地发现,抹了口红,她比过去变得漂亮多了。

出门的时,碰见了表姐。表姐约她到附近公园里走走。

表姐好像在走下坡路。刚来城市的时候,范爱珍去找表姐玩。那时,表姐总是很高兴地接待她,并尽力把雇主家里的一些好东西拿出来炫耀。过了两年,表姐被人家包养,就不欢迎范爱珍去找她玩了,很冷淡地对她,表姐甚至很露骨地说,像她这种身份的女人,交往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与范爱珍交往被人家看见会笑话的。范爱珍很生气,因此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她们几乎都没有来往。但最近一二年,表姐却经常找她来玩,要去买东西也要拉着范爱珍陪同。表姐走下坡路从她们每年的聚会中也可以看出来,一个县里出来打工的人,每年八月十五都要在一起聚会一下,大家AA制,凑点钱摆几桌饭,坐在一起聊天。这是乡情的纽带,若是没有特殊的事,大家都会来参加的。但前几年,表姐从来不参加八月十五的聚会,有时候说忙,没有时间,有时候连个回音都没有。有一回表姐参加了却提出几桌酒席的钱由她出,很霸道的样子,大家虽然吃了表姐买单的饭,却没有人说她好。而最近一二年,表姐却积极主动参加聚会,聚会上也不是很骄傲、很冷漠、高高在上的样子,而是亲热地与每一个人交谈,甚至还打情骂俏。范爱珍觉得表姐的日子可能过得没有以往那么好了。

在公园里走了两圈,范爱珍发现表姐心里很烦闷。虽然打扮得花枝招展,但脸上的表情却是闷闷的,一个话题开了个头,还没有说下去,表姐就打断了,说另一个话题,依然是只开个头又接着变换话题,根本就没有办法说话。范爱珍觉得表姐可能有事。

果然有事,当她们在公园里转了三圈的时候,表姐说:“珍珍,现在你的手头宽裕不宽裕?”

“做保姆那几个工资,你看不上。”范爱珍说。

表姐没理范爱珍的话茬,接着说:“我最近摊了点急事,一时周转不开,想从你这暂时借用一下,也不多,两万块钱就行了。”

范爱珍看看表姐,没有说话。

“我就是遇了点急事。不然不会向你借的。”表姐说:“我有十来万块钱,做投资去了,投资非常保险,利息也高的很,这个月底到期,可是你看,家里来了电话,说我弟弟媳妇上山把腿给摔断了。要两万块钱做手术,真是早不摔,晚不摔,偏偏在我周转不开的时候摔,气死人了。”

“我没有两万块钱。”范爱珍说。

“那你有多少?”表姐问,神情很急。

“满打满算才一万三千块钱。”

“一万三也行,你先借给我,不够的我再到别人那想想办法,月底就还给你。”

范爱珍看看表姐身上穿的衣服,是几千块钱一套的那种,还有她胳膊上挎着的LV包包,她有点不相信表姐的话。

“姐,你有钱的朋友多,向别人借吧,我的钱还有用呢。”范爱珍说。

“哎呀,你看你,我八辈子都没有找过你,这次开一次口,你还不答应,你又不打算结婚,要钱有什么用。”表姐马上面露不悦。

“我、我想买个包包,就像你挎的那种。”范爱珍说。

“珍珍,你别傻了,你是个小保姆,要这样的包包有什么用?背这样包包的女人都是成功的女人,不是爹好娘好,就是嫁了个有钱的男人,谁个没有几百万、上千万?有钱的女人挎上这样的包包才配,我们都不配。珍珍,你别看我,我背的这个包不是真的,是假货,我跟了那个男人三年,他答应给我买一个包,可是他竟然拿了个假包来应付我,他妈的,没有天良……”

表姐说得口角都泛出了白沫,但是范爱珍不为表姐的说辞而动,没有答应借钱给表姐,表姐很生气地走了。

过了两天,突然接到表姐的电话,表姐让范爱珍赶快到她那里去一趟,口气里充满了惊慌和恐惧,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范爱珍没有多想,赶快就去了。进门后,吓了一跳。屋子里有两个凶恶的男人,一个男人手里拿着把明晃晃的刀,一个男人紧紧抓住表姐的手,而表姐直挺挺地跪在地下,头发乱七八糟,漂亮的衣服被撕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一只脚上的鞋也脱落了。

表姐哭泣着说,珍珍,快救救我,我欠了他们的赌债,还不上,他们要剁我的手。

范爱珍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景,吓坏了,她没有任何犹豫,按照表姐说的跑到银行,把所有的存款都取出来给了那两个凶恶的男人。

事后表姐对她说,这都是她自找的,她给人家当保姆的时候,千方百计勾搭这家的男人,还真的就勾搭上了,顺利被包养了,原以为就可以锦衣玉食地过一辈子,谁知道才过了三年,男人喜新厌旧,看上了更年轻漂亮的女人,给了她很少的一点钱就把她抛弃了。之后,表姐心情烦闷,交往了几个男人都没有一个靠谱的,有的是看着她漂亮,占她的便宜,有的还想吃她的软饭。而她过了几年舒服日子,也不想出去干活了,就染上赌博,几年下来,不但把原来的房子输了,还欠了不少债,表姐说别看她穿得光鲜,整天涂脂抹粉,那都是给人看的,其实她早就穷得一点钱都没有了,否则也不会让人家追杀。

表姐离开了这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去找活路。表姐说十年后,若是她发达了,她就加倍还范爱珍的钱,若是还不上钱就说明她死了。

在城市第七年的时候,范爱珍不当保姆了,成了一家小服装厂的会计。她当保姆的这家是开服装厂的,原来是两口子一起创业一块干,后来女人带着孩子回娘家,路上出了车祸,孩子死了,女人也瘫在了床上。范爱珍就是来侍候这个女人的。

開厂子事情多,男人有时忙的白天干不完,就把一些活带到家里来干。范爱珍时间多,又有文化,就帮着这个男人记账算账,一来二去地,范爱珍对服装厂的事就知道个差不多了。

有一天,这男人对她说你这么年轻,干一辈子保姆可惜了,我看你人老实,没有花花肠子,不如你到厂里来给我当个会计吧,这家里的事,你要是还想干,我给你双份工资,不想干呢,我再另找个人。

范爱珍当然也不想一辈子干保姆,遇到这么好的事一口答应。于是男人送范爱珍到一个会计培训班学习了三个月,就成了服装厂的会计。

服装厂的这个男人叫蒋会,45岁,个子不高,范爱珍知道他对自己不怀好意。当保姆的时候,他看着范爱珍的时候眼睛就发光,有时候还借着干活的机会,趁机碰碰她的手,挨挨她的身体,但是在家里,有一个瘫痪的老婆,有许多不方便,所以蒋老板虽然看着范爱珍的时候两眼发光,但还不敢太造次。到厂里上班后,就不太一样了,蒋老板经常把范爱珍叫到厂长室,商量服装厂的事。商量的过程中,蒋老板就“无意”地把手伸向范爱珍的屁股、碰到范爱珍的胸部。

范爱珍认真打量过自己,她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漂亮,她的腰没有表姐那么细,腿没有表姐那么修长,五官搭配得也没有那么合理,充其量就是不难看而已,她不知道蒋老板为什么喜欢她,其实蒋老板完全可以去喜欢别人,厂里有二十几个小姑娘,照范爱珍看来,至少有三分之一比她漂亮,还有一两个甚至是很漂亮的,像电影明星的那种女人。

想来想去,范爱珍就开始谈恋爱了。她已经25岁,早就该谈恋爱结婚了,要是在乡下不出来,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范爱珍的男朋友叫木建设,在银行里工作,比范爱珍小一岁。

她们的恋爱与一般人的并没有二致,也是很俗套的那种,绝没有多少浪漫的细节。范爱珍经常到银行里办事,就认识了木建设,先是彼此点头打招呼,后来就能聊几句,某一天范爱珍办完事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木建设要到外面吃中午饭,就和范爱珍一块从银行里出来了,走到一家小饭馆的时候,木建设说到哪里都是吃饭,一块在这凑合吧。范爱珍没有推辞,就和木建设一块吃了碗粉汤,隔了一天,范爱珍去办事,又到中饭时间,范爱珍说一块吃吧,他们去吃了一碗刀削面,又隔了几天,范爱珍买了两张电影票,两人去看了电影,再隔了几天,他们去了公园,不经意间就接了吻。然后……

范爱珍很高调地把木建设带到厂里去转了一圈,她觉得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蒋老板要辞退她,她不会很不愉快的。但是蒋老板没有辞退她,依然很信任她,把重要的工作交给她去干,也依然经常把她叫到厂长室去商量事,商量的过程中,蒋老板的手不再“无意”伸向范爱珍的屁股和胸部,只是用含着哀怨的眼睛长时间看着范爱珍。

范爱珍的爱情升温很快,两人恋爱两个月后,范爱珍就渴望着每天都能和木建设待在一起,而木建设似乎也有相同的意愿。他们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构筑伟大的爱情,一些在他们这个年龄看起来荒唐的事,他们也乐此不疲地做着。

比如他们在一起时,喝水都是相互用嘴喂的。范爱珍感慨爱情居然如此美好,而她却一直没有谈过恋爱。不过她也庆幸,幸好之前没有恋爱,才有机会与木建设在一起。

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范爱珍对家里多年来一直不断的经济支援决定了她在家里的地位,自从三年前她断然拒绝家里给她找的对象之后,父母对她的婚姻已经处于不约束的状态。

木建设的情况稍微复杂一些,木建设的家在北方的某个小县城,家庭条件不错,父母都是教师,他是家中的独子。木建设说父母都是文化人,绝对不会干涉他的婚姻,但是为了尊重父母,还是需要征求他们的意见。他们本来决定一块到木建设的父母家去,但在出发前,木建设又改了主意,说还是自己先去为好,免得节外生枝。范爱珍有点不高兴,但是热恋中的她又十分信任木建设,木建设说什么就是什么。

木建设走的前一天晚上,說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回来我就娶你当新娘。木建设说得那样诚挚,感动得范爱珍一下热泪盈眶,于是在这个晚上她把自己隆重地献给木建设。“我的爱人”她说:“我恨不得此刻融化在你的身体里。”

范爱珍掰着指头算木建设回来的日期,常常是刚算了一遍,又接着算第二遍。晚上则是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地搂抱着木建设,等待的滋味是如此的难忍难耐,而等待的日子又是如此地令人如醉如痴。

木建设回来了。范爱珍接到他后几乎是一直搂抱着从车站回到了木建设的单身宿舍。

木建设送给范爱珍一个包装精致的包包,说我知道你一直想有一个这样的包包。范爱珍认出那是一个LV的包包,但是此刻LV包包算什么,她不知廉耻地扒光了木建设的衣服,亲吻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然后疯狂地做爱。那一天她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过后都记不起来了,她只知道她疯狂了。

然而,木建设并没有带来好消息,他的父母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其中的理由有很多,包括范爱珍没有正式工作,只是一家私人小厂的会计,范爱珍没有上过大学、家在农村等等。幸亏他们还不知道范爱珍当过七年的保姆,否则,还不知道怎样反对呢。

木建设说,父母的反对不必介意,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慢慢接受了,范爱珍觉得木建设说得有理,现在有多少父母能管得了儿女的婚事?因此,他们仍然保持了一段时间亲密的恋爱关系。但是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渐渐地,范爱珍感觉到木建设对她的感情变了,他对她热切地提议,比如到公园里去划船、到农家园里做爱,到近郊的山上去放风筝等,都不如过去那么给予热烈的、痴情的回应。他们吵架的次数多了起来,而且每一次吵架后和好的时间也拖得越来越长,并且他们现在的吵架还是真正的吵架,不像过去只是闹一些小别扭。

这一年深秋的时候,范爱珍过生日,她想利用这个机会好好的与木建设谈一次。她精心装扮了自己,衣服、鞋袜和头发都按照木建设喜欢的样子做了特别的搭配,她为自己做了一个大蛋糕,是自己做的而不是买的,她认为自己做出来的蛋糕才能更搭配她的生日,更能表达她对木建设的爱。

她给木建设打了电话,在此之前他们发生过一次激烈的争吵,已经有将近十几天没有见面了。

在出租房内,她静静地等待着木建设熟悉的脚步声,她对木建设的脚步是那样熟悉,如果几个人一起走来,她都能分辨出这里有没有木建设。她一次又一次到窗前去看小巷道里有没有木建设的身影,哪怕是木建设夹杂在五颜六色的人群中,她也能一眼看到木建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从黄昏到了深夜。范爱珍独自吃了蛋糕,然后拿出了木建设送给她的LV包包,在木建设第一次送给她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个假的包包,在南方的某些皮革批发中心里,商人把它们称之为高仿,只需要200多块钱就能买到一个。但是过去,她一直宁愿相信这是一个真正的LV包包,是她来到城市后为自己设定的最大梦想的实现。

范爱珍找了一把剪刀,开始剪碎这个LV的包包,她做的非常专心和细致,就像她当保姆时给老人擦拭身子,当会计时记账那么负责。当一个高仿的LV包包变成一堆碎片的时候,她拿着那个LV包包的标志,一头栽倒在床上。

她晕了过去。

范爱珍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她是贫血加上感冒后高烧不退,刚入院的时候,医生宣布她病危,若不是抢救及时,差一点就死了。

是蒋老板把她送进医院的。据蒋老板说他连着三天到处找不到范爱珍,破门而入才发现她昏死在床上。

在病床上,范爱珍向蒋老板提出辞职,因为她已经不能工作了,而且她想出院后回到家乡去。蒋老板没有同意。蒋老板说我们只是一个小厂,没有多少工作要做,你的活我先兼着,你只管休息,休息好了再来上班。

在医院住院的时候,蒋老板经常来看她,有时给她带来新鲜的水果,有时给她送开胃的食品,有时还给她送一束鲜花。不知道的人说,你这老公年龄是大了点,对你可真好。知道的人说,一个老板对打工妹这么体贴,真少见。

出院后,范爱珍继续回到厂里上班。那天,蒋老板说刚来了一张新订单,咱们商量商量怎么尽快完成这批订单的活。范爱珍就去了蒋老板的办公室,进门后,范爱珍发现蒋老板和过去一样,把办公室的门关得紧紧的,她发现蒋老板又和她没有谈恋爱之前一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她想起了蒋老板的老婆,那个她曾经侍候过的病人,她忽然觉得,蒋老板老婆的眼睛长得挺好看,这样想的时候,她的心里似乎被针扎了一下。然后她就走到了蒋老板的身边,一屁股坐在蒋老板的怀里。她听到了蒋老板的呼吸陡然间急促起来,感觉到他的一双手在她身上乱摸,蒋老板说,今天晚上咱们去开房。

范爱珍说,还开什么房,你不是把门锁得紧紧的吗?

范爱珍跟着蒋老板生活了5年,终于要有LV包包了。蒋老板过几天要跟着别人去香港,蒋老板说这次一定要在香港给她买一个LV的包包回来,因为香港的一切奢侈品都比这里便宜三成。

其实,蒋老板已经多次提出要给她买一个LV包包,但范爱珍都没有同意。他们这个厂只是个小厂,效益并不太好,有一阵子经济形势不好,接不到活,厂里只剩下四五个工人,已经到了快要关厂的边缘。范爱珍认为应该把有限的资金都用在生产上,给她买一个奢侈的包包实在没有意义。

但现在不同了,经过蒋老板,当然还有范爱珍的努力,这一两年来,厂里接了很多活,还与一家做外贸的拉上了关系,订单有很多,其中还有长期的订单,厂里扩大生产,赚了不少的钱。

现在范爱珍基本上已经与蒋老板公开关系了,蒋老板买了一套离厂子不远的房子,让范爱珍住进去,大部分时候蒋老板都回到这里与范爱珍一起生活。在厂里,范爱珍细心地打理着一切,员工们也都把范爱珍当作老板娘来看待,因为范爱珍的能干,有时候他们更愿意听范爱珍的话。而有客人的时候,蒋老板也会向人家介绍范爱珍是他的太太。

关于未来日子,范爱珍正坚定不移地向着自己的目标推进,他们发生性关系不到两个月,蒋老板已经表示要和老婆离婚,与范爱珍结婚。但蒋老板的老婆是残疾人,离起婚来有很多麻烦。蒋老板提出离婚后,他老婆坚决不同意,说她可以接受范爱珍,甚至范爱珍也能住到家里来,但是必须维持表面上的夫妻关系。在范爱珍的逼迫下,蒋老板花了两年时间,对老婆做出了很多让步,老婆才松了口,有点同意离婚。

范爱珍到蒋老板的家里去过,见过她曾经伺候的病人。这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見到范爱珍的时候,并没有大吵大闹,她只是用哀伤的眼神看着范爱珍,还让范爱珍坐在她的身边,她反复地说,你是那么一个老实的小女孩呀!她的话让范爱珍心里酸酸的,不知道是羞愧还是别的。

蒋老板和范爱珍打算明年开春以后结婚,然后赶快生孩子。

这天中午,是蒋老板去香港的日子,范爱珍要到机场去送行。范爱珍很早起来,先到厂子里去转了一圈,然后回到屋子里精心地打扮自己,她已经能很娴熟地使用各种化妆品,而在身后的衣柜里,这些年她已经为自己买了一身又一身高档的衣服。

化妆打扮的时候,范爱珍想起了表姐,表姐走了好几年,连个音信都没有,据有的老乡说,他们曾经在北方的一个大城市见过她,她现在已经下海做皮肉生意了。范爱珍觉得她和表姐有一点像,像什么,像她们都不服输,都想在城市里扎根,过上幸福的生活,表姐比她起步早,也曾经比她成功,但是现在看来,显然她比表姐的命运好。

快要打扮完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有人粗声粗气让她开门。范爱珍打开门,惊呆了,居然是几个警察,他们不由分说地控制了范爱珍,并把她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随后,范爱珍就被带到了公安局。

之后的一个多月里,范爱珍每天被反复询问她与蒋老板的关系,每天商议过什么,他们的活动轨迹、公司的运营模式、范爱珍个人的财务状况等等,没有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她仅能猜出蒋老板大概是出事了。

终于有一天,公安局的人把范爱珍放了出来,告诉她没事了。这时候范爱珍才知道,蒋老板已经死了。

蒋老板死于过量的安眠药,人们发现的时候,他与自己的妻子一块死在床上,警察很容易就在一个茶杯中发现了安眠药的残留物,警察们怀疑这是一起谋杀,因为蒋老板没有自杀的理由,但却有杀死妻子的理由,于是警察很自然地就联想到范爱珍,怀疑他们合谋杀害蒋老板的老婆。

最后的结果是,警察调查过程中,在一个很旧的包包里发现了蒋老板的老婆留下的遗书,这封遗书写于几年前,蒋老板的老婆在其中表达了自己极其落寞的心情和强烈的要杀死蒋老板的想法,警察还发现,在范爱珍之前,在蒋老板的老婆残疾半年后,蒋老板就开始有情人了。

根据这封遗书推断,警察们的结论是蒋老板的老婆杀死了蒋老板然后自杀,至于她用了什么办法哄骗蒋老板喝下了掺有安眠药的茶水则无法猜测。

三个月后,范爱珍从派出所出来,工厂没有了,蒋老板的弟弟和大姨子作为财产共同的继承人,变卖了工厂。范爱珍居住的房屋也被占去了,这也是蒋老板的遗产之一,蒋老板说要把房子过户给范爱珍,但一直没有过户,因此,蒋老板的弟弟很自然地住进了这间房子。

范爱珍在大街上游荡了几天,不知道干什么好,最后她决定回家去一趟。自从与银行的小职员木建设谈恋爱后,范爱珍一直没有回过家。

回家之前,范爱珍决定干点什么,她盘查了自己在城市里十多年的收获,前面挣到的钱差不多都已经花完了,只有跟着蒋老板这五年剩下的钱,一共4万块。

范爱珍到LV的专卖店,郑重地给自己挑选了一个淡蓝色的包包,它不算最流行的样式,这花完了她所有的积蓄。

深秋的时候,范爱珍带着LV包包回家了。

好多年不回家,家乡有了不少的变化,一趟高铁列车在离县城不远的地方修了车站,这让范爱珍省了不少时间,原先从县城通往家里的路是条小路,现在则铺上了柏油路面,最重要的是还有公共汽车通向山沟里的家。范爱珍还记得她出来时的情景,先是跟着二虎哥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然后搭上了一辆路过的手扶拖拉机,快到县城的时候,又开始走路。

上了公共汽车,刚刚坐定,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声音是那么熟悉,定睛看去,隔着一排座位,居然坐着表姐。

表姐与几年前一样,满身的脂粉气,但在这脂粉气下,透着轻佻、疲惫和苍老。

表姐说她爸爸死了,她回来办后事,问范爱珍回来做什么?

范爱珍说想家了,回来看看。

表姐问:“珍珍,我听见人家说,你跟了一个小老板,日子过得可不错了,现在怎么样,哎呀,你看你这一身穿戴,比那时候可强多了。”

范爱珍不知道怎么回答表姐,她不想说她确实跟过一个小老板,因为即使跟过一个小老板,也还比表姐差得远,同样做小三,表姐跟的是大老板,何况小老板现在也已经死了。她也不想说她没有跟过小老板,撒谎虽然也会,但要在表姐面前撒谎,又觉得撒不出来。

过了半晌,范爱珍才回答说:“有些人说话当不得真,有些没影的事也能传得有鼻子有眼,有些事呢,不见得人人都知道。”

表姐点点头。她居然赞同范爱珍的话。

表姐发现了范爱珍胳膊上的LV包包,她发出了一声叹息:“珍珍,你终究背上了名牌包包!”

范爱珍连忙说:“姐,我这算什么,好多年前你就背过这包包了。”

“是呵,我背过它,可是挎上了又有什么用?当年,我一直梦想着有个LV包包,以为有了它就成了城里的女人,就能过上等人的生活,所以无论什么苦我都能吃,无论什么下贱的事我都做,可是到头来还不是空的。我被人追着讨债的时候,拿出这个包包想抵债,才抵了多少,1000块钱。人家说用过的包包不值钱,他妈的,真是欺负人。”

表姐说话的声音太大,公交车上的人都侧脸看着她们。范爱珍拉拉表姐衣角,让她小声点。可是表姐依然自顾自地说:“我们这样的人,命里注定就要给人家当保姆,命里注定就要受苦受穷,背上了LV包包有什么用,你看我穿得怪光鲜,可什么下贱的事不做?自己想把自己当人,人家照样不把你当人。”

范爱珍被表姐说到了痛处。她想起了第一次卖菜的事,想起了木建设、蒋老板,想起了现在的她,除了一个LV包包,一无所有。一股无比的辛酸涌上心头。

公交车在一个山坳的转角处停下,范爱珍下了车。表姐还要往前再走一段。下车前,表姐说“珍珍,我欠着你的钱,我记着呢,等我挣到钱了就还给你。”

范爱珍说:“姐,你不还了,我也从来没有指望你还,管好自己吧。”

远远地,范爱珍看到了坐落在一片树丛中的家,破旧的青瓦下,是破旧的房屋。一切如她十多年前出门时看到的一样,家里还那么穷。

范爱珍看了看胳膊上的LV包包,突然觉得这个包包是那样刺眼,她不知道该不该挎着这个包包回家。

LV包包本来是她成功的象征!

吴德令 上世纪9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发表小说、散文等60余万字,获首届大湖文学新人奖。现供职于青海油田宣传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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