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舒晋瑜(《中华读书报》总编辑助理)
陈建功(作家,中国作协原副主席)
季栋梁(作家,宁夏作协副主席)
石一枫(作家,《当代》杂志副主编)
王威廉(作家,中山大学中文系创意写作教研室主任)
肖 鹰(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
马瑞芳(山东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李 岩(资深媒体人,语文教育研究者)
程 翔(北京101中学学术委员会秘书长、全国著名特级教师)
黄玉峰(上海复旦实验学校校长)
陈维贤(北京市特级教师、正高级教师)
背 景
中学课本里有许多著名作家的名篇,这让文学与学生们的作文训练发生了天然的联系。而每年的高考作文,都会引起全民热论。高考作文起源于何时?新中国恢复高考制度以来,作文题目经历了怎样的历史变迁?国外的高考作文是什么状况?2023年的高考作文会是什么题目?本期“非常观察”栏目由《中华读书报》资深编辑舒晋瑜女士主持并且邀请了相关人士,就上述话题展开探讨。
一
舒晋瑜:还记得您当年参加高考时的作文题目吗?您得了多少分?
陈建功:我参加的是1977年恢复的全国高考。那时我已经在京西煤矿做工近十年,在《人民文学》《北京文学》上发表过小说、散文和诗歌,故此正意气风发,立志当一个“工人作家”。参加高考,初始并不情愿,是母亲逼的,她认定“五世业儒书有种”,读大学是必须的。几十年后写散文回忆这一段,感叹:“妈妈的啰嗦,真是‘伟大的啰嗦’!”那次高考的题目,是《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按照“时代变迁”和“文化变革”的要求,这应该是一个好题目。可我更喜欢那个“我”字,我以为它突出了“我”,也逼着你的文章得告别“假大空”。你得言之有物,真情实感。而我,审题时似乎没注意这点,虽不至于跑题,还是端出了给报社写稿的“架势”,用今天的说法,有点儿“装”。这当然怨不得别人,只能怨自己沉迷于“时文”过深,难逃睿智的阅卷老师法眼罢了。我相信,这就是我在高考诸科中,语文得分最低,而语文中,又是作文得分最低的原因。考取北大后,结识了一个朋友,说他的夫人那时恰恰在门头沟区招生办工作,谢冕老师是北大中文系派来录取新生的老师,看到我的语文得分,很奇怪,说这个考生都发表小说、散文了,怎么会作文的分数最低?据说谢老师还要求招生办找出我的试卷给他看,或许是认为我虽然有点儿“装”,却还过得去吧。所幸“临来抱佛脚”的各科,似乎都是90 分以上,才没和北大的文学专业失之交臂。估计谢冕老师是为了照顾我的面子,没把我这尴尬的故事讲给别人听,即使大学毕业后和他一起说笑,竟也只字不提。而于我,“教训”倒是深刻的。对现在的考生来说,或许,我之尴尬也有一点启发。就是说你高考也好,平时也罢,写文章时别“端着”,端着架势是写不出好文章的。当然,某一篇写得不好,甚至高考的那一篇也没写成功,也大可不必一蹶不振。我的女儿参加高考的题目,我在她考完后,当然是问过的,现在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季栋梁:我是1980年参加的高考,那年的作文是一篇材料作文,写读后感,“读《画蛋》有感”。所给材料到现在还记得:达·芬奇(公元1452-1519年)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一位卓越画家。他从小爱好绘画,父亲送他到当时意大利的名城佛罗伦萨,拜名画家佛罗基奥为师,老师不是先教他创作什么作品,而是要他从画蛋入手。他画了一个又一个,足足画了十几天。尤其是老师见他有些不耐烦了,对他说:“要知道,一千个蛋当中从来没有两个是形状完全相同的;即使是同一个蛋,只要变换一下角度去看,形状也就不同了。”时间过去了40多年,这经典名句还记得一字不差。看看高考作文的发展历程,“读《画蛋》有感”开启了材料类作文的先河,至今是高考作文的主要模式。考分没见到,也不知晓,因为那时候考试就一个总分,又生活在乡下,想查还不知道去哪里查。
石一枫:好像是“战胜脆弱”什么的,有点儿像从《读者》杂志里扒下来的题目。得了多少分没印象了,反正语文总分也就那么回事儿,比外地同学低多了。
肖 鹰:我是1980年参加高考。记得作文题目是材料作文“读《画蛋》有感”。不记得作文得分多少。我的语文考分是72/100。我母亲是中学语文老师,考试后她询问作文怎么写的,我向她讲了大概写法和内容。她判断我写偏题了,因此我的作文分数应该偏低。我是当年云南省两位并列文科高考状元之一。我的数学考分是96/100。数学帮我提分,而语文则给拉了分。
马瑞芳:我是1960年参加高考的,当时刚刚经过了大跃进,我们的考题是大跃进中的新事物。我记得我写了“大炼钢铁”和城市人民公社的事,得了多少分,不知道。我是第二志愿被山东大学中文系录取的。
李 岩:我高考那年的作文题目是《尝试》,具体要求不记得了。高考成绩出来后,我根据总分和前边客观题的估分推算了一下,应该算一类吧。
程 翔:我是1980年参加高考,那年的高考作文题是“读《画蛋》有感”。我的作文得分多少不知道,语文满分100分,我得了79分。那时候高考文科生的录取率很低,大概在2%。
黄玉峰:我是1965年参加高考的,这是“文革”前的最后一届,作文好像是两个题目,我写的是《给越南南方人民的一封信》,似乎是得了93分。因为当时流行一本书,叫《南方来信》,我看过,很有些想法,记得当时我一口气写了差不多两千字。
二
舒晋瑜:在此之后,您印象最深的高考作文是什么?为什么印象深刻?
陈建功:和这话题有关的,倒有一个小学和初中的应试故事可以说说。我也没想到自己这一辈子会以写作为业。品性的不安分倒是早早就有了。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老师布置作文,题目是《祖国十年我十岁》,后来才知道这是国庆十周年儿童朗诵诗里的一句,几十年后才看到有人质疑,说连上后半句“一同诞生一起长”,就看出可笑来了,中国历史至少也得说几千年了吧?1959年,你说“新中国十年我十岁”还差不多。那时我还真没有这个水平去质疑,只是觉得这作文难写,因为我猜得到别人写的是什么。我得偷个懒儿,还得出点彩儿,这念头忽然而至。因此老师在我奉上的那首诗后面批示“偷懒!”一点儿也没冤枉我。你想本应不少于800字的散文,被我写成了十几行的诗歌,这不明摆着找挨骂?可我妈妈却大加赞赏。妈妈也是老师,而且还是中学的老师。她说你不是偷懒,你是出新!天呐,至今我也没想明白是不是她“护犊子”,但这鼓励似乎让我受用终生。又过了几年我初中毕业,考高中的作文题是《我为什么要考高中》。“出新”的激情又一次燃起,我把这作文写成了“书信体”,向“爸爸妈妈”陈述我“为什么要考高中”。那次妈妈是北大附中派出的阅卷老师,全海淀区各学校的考卷,全部集中,糊名密封,把各校派出的老师集中到一起判分。阅卷归来,妈妈大赞说有个考生何等聪明,把作文写成了书信体。她由此借题发挥,说我的作文总是“太老实”,“看看人家的孩子看看人家的孩子”!我敢保证我母亲那时真是这么说的,比当下妈妈们的口头禅早了一个甲子。等她抱怨完了,我几乎有些恶作剧地告诉她,那个被你们夸赞并予加分的“鬼码崽儿”,就是我呀。我曾在一篇散文里记叙了这个故事,我写道:“为了这个‘杨朔式’的结尾,我的下巴整整扬了一个夏天!”说起初中考高中的作文,或许潜意识里是在为我那“战斗的一年”找回一点面子,但我更想说,不管是什么时候,应试固然重要,把文章写得开心或许更重要。
季栋梁:2001年,高考作文设定的主题是“诚信”,这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主题,却产生了一篇满分作文:《赤兔之死》。关于赤兔,关羽死后,其结局只有寥寥数语,简要得不能再简要了,正因为简要,给予了考生充分发展想象的广阔空间。此考生写《赤兔之死》,无疑是对被禁锢的想象力的一次放飞。2012年广东高考作文题给了关于“如果可以选择出生的时代和地点”的材料,“自选角度,自拟标题,自定文体”,此要求即无要求,这给了学生极度自由发挥的空间。2018年,高考全国Ⅰ卷作文题是“将自己写的信放进时光胶囊,送给2035年的18岁的高考学子”,这一带有穿越的命题可以让考生自由发挥放飞想象。这作文之所以印象最深刻,是因为总觉得恢复高考以来作文命题从材料到体裁给予考生非常窄狭的想象与思考的空间,甚至缺乏自由发挥。有些命题一看,在给予了你表达主题的同时也给予了你结论。毕竟高考作文要占60分,以社会热点事件为材料,议论性较强,要求比较多,倘若充分自由发挥,一旦偏题跑题,打击会是致使性的。
石一枫:没有什么太关注过的,印象最深刻的反而是年年都有讨论,还老组织作家写作文什么的,弄得跟教育界的春晚似的。
肖 鹰:我印象深刻的是2010年北京市高考作文命题《仰望星空与脚踏实地》。据媒体报道,2010年5月4日,时任总理温家宝到北大视察,在北大书画社,哲学系大二女生李丹琳书写“仰望星空”四个大字赠送温家宝。这四字正是温家宝一首诗的题目。温家宝则写下“脚踏实地”四个大字作回赠。“明媚的春光下,总理和学生互书的八个浓墨大字熠熠生辉,大家报以掌声。同学们知道,这八个字寄托着总理对广大青年学子的殷殷期盼之情。”北京市一月后的高考题目《仰望星空与脚踏实地》,显然是对该时政新闻的及时呼应。这个高考题目甫一问世,即成为当年高考季的热点话题,许多教育界与文化界名士纷纷参与讨论。当年马未都先生以此为题目,拟写了一篇约650字的“高考作文”。针对他的这篇“高考作文”,我则写了一篇《马未都写的也是大话作文》的评论发表于《新京报》(2010年6月10日)。因为其社会反响和我个人参与,所以对这个高考题目印象深刻。
马瑞芳:1978年我回到山东大学,开头几年都要参加高考阅卷,第一年是看古汉语,我印象中,大部分考生的古汉语都是0分。第二第三年,因为我的散文被《新华月报》转载,我被称为所谓“散文家”,就派我看作文。什么考题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有件事印象特别深刻:阅卷规定:凡是考生把答卷写在草稿纸上的,一律不给分。我看到一个考生的作文,写得非常好,但可能因为时间受限,它是写在草稿纸上的,我又看了看这个考生的常识题,几乎是满分!好学生不能埋没!我拿了考卷去问阅卷组长,回答是:没办法,0分!我气呼呼回来,想:什么规定!这么好的作文给0分?忽然,看到一瓶胶水,灵机一动,把草稿纸“啪”地贴到试卷上,然后标上“38分”(也可能是36分,记不太清了,满分40)。这个考生冥冥中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在他的人生中,还有这样的事。
李 岩:上大学和读研那几年,没怎么关注高考。毕业后,由于工作原因和个人兴趣,我和语文教育方面的专家学者联系比较多,个人也参与了一些具体的工作,对高考作文也就比较关注。十几年来给我留下印象的作文题目不少,这里举两个例子。一个是 2010年全国Ⅰ卷的作文:请考生根据漫画《有鱼吃还捉老鼠?》来写一篇文章,这个题目之所以印象深,是我发现考试中心发表的试题评析中给出的评阅建议,和某省教研员阅卷后所写的评分标准之间,落差很明显。具体情况这里不展开,之所以举这个例子,是希望大家在讨论高考作文时注意到,命题只是一方面,阅卷以及作文题目公布后的各种分析,都会对一线教师和学生产生影响。另一个是2015年全国I卷高考作文题:“女儿举报爸爸高速路上开车打电话”。这个题目让任务驱动型写作进入了大家的视野。与传统材料作文不同,任务驱动型写作具有明确的指令,要求考生必须完成规定性动作,从而更接近“真实写作”,也能有效避免虚构,是一种很好的探索。但这几年,在中学实际教学过程中,“任务型写作”训练有点跑偏了。
程 翔:1979年的高考作文题是将《第二次考试》改写为《陈伊玲的故事》,把次要人物改成主要人物。这个题目比较公平,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上,是真正考查写作的能力和素养,能考查出学生写作水平的高下。1991年的作文题是从“近墨者黑”和“近墨者未必黑”选定一方,写一篇辩论稿。不管选哪个,对学生思辨力都是很好的考查。“近墨者黑”是普遍现象,但不排除特殊现象:近墨者未必黑,要学会辩证地看问题,不能以偏概全。
黄玉峰:给我印象最深的是1983年的作文题:
一、仔细观察下面这幅漫画,写一段说明性文字,向没有看过这幅画的人介绍画面内容,字数在300字以内。不要写成诗歌或抒情散文。
二、根据上面这幅漫画的内容,自拟题目,写一篇议论文,字数在800字以内。不要写成诗歌或抒情散文。
1977年恢复高考,作文题先是命题作文,接着有改写、缩写、写读后感,是有一定变化的。到1982年又回到了命题作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显得很沉闷,且有道德说教之嫌。1983年突然来了一张漫画,让人大开眼界,所以印象很深。
三
舒晋瑜:高考作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时代变迁和文化变革,在您看来,恢复高考之后至今,我们的高考作文经历了什么样的历史脉络和文化变革?
季栋梁:高考作文在很大程度上围绕着时代变迁、社会发展和文化演变,社会、时代热点话题频繁出现在作文题中,看看历年高考作文命题,历史脉络是清晰的,重大事件都有涉猎。比如环保问题,1981年“《毁树容易种树难》读后感”等;如1985年要求考生给《光明日报》写信反映环境污染等,1986年以“树木 森林 气候”为主题,谈谈自己的看法……比如聚焦社会、时代热点方面,2008年全国Ⅰ卷是一段汶川特大地震的文字材料;2017年全国Ⅰ卷材料是据近期一项对来华留学生的调查,他们较为关注的“中国关键词”有:一带一路、大熊猫、广场舞、中华美食、长城、共享单车、京剧、空气污染、美丽乡村、食品安全、高铁、移动支付;2018年全国Ⅲ卷材料作文:围绕以下三个标语写作,1981年深圳特区“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2005年浙江“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2017年雄安“走好我们这一代的长征路”;2019年全国Ⅱ卷作文题目所给的材料很好地将1919“五四”运动、1949新中国成立、1979改革开放大潮、2019社会主义新时代、2049年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一百年目标”衔接在一起,文体分别为演讲稿、家书、观后感、给同学的信及功勋慰问信……考生要想写好作文,必须了解祖国的历史时代、发展历程。
石一枫:肯定是反映了时代气息的变化吧,比如更早有一年叫《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这就是预设人人都在战斗。后来比较多地偏向人生感悟、生活哲理什么的,设计的内容从公共化转向个人化。从文化研究的角度而言,高考作文肯定反映了主流价值观的变化。
肖 鹰:我对40余年来的高考作文题目,没有持续关注和系统研究,但是,粗略感觉是题目的设计和选择的主旨导向是在时政教化和文化教养两个方向之间摆动,而近10余年来的总趋向偏重于时政教化,说得直白一点,作文题目越来越像政治大题作文。在高考题目设计中,语文考题偏向时政题材,自然有利于引导考生关注时政,关注当下社会动态,但是也可能造成考生因为过度集中于时政题材,而偏废更广泛的社会文化事物。教育的总目标是对一个健全的、社会的“人”的全面培养。语文教育,集中于作文写作能力的培养,应该立足于培养学生具有更广泛的人生社会的观察、思考和表达能力。
程 翔:高考作文反映了时代的变迁。最突出的是原来的政治色彩比较浓,比如1961年的高考作文题是《我学习了毛主席著作以后》。改革开放以后就没有类似的题目了,因为语文是独立的学科,应回归到语文本身。这是非常大的变化。现在高考作文密切结合时代特点,关注现实,是文化变革的一个特点。另外,无论是直接命题还是提供情境的自命题,在一定程度上越来越注重考查学生的思辨能力。因为高考重在考查能力,写作能力是语文核心能力。国家提出培养学生的必备品格和关键能力,落实到写作上,就是对材料的辨析整合能力。高考作文命题应该尽量在写作内部进行考查,不要外溢。写作外部内容无边无际,不易把握。高考题目中也有简单的直接命题。1988年高考作文题目是《习惯》,关注习惯对人生的重要性。有考生把《习惯》写成了说明文,写得非常棒。1994年的作文题目是《尝试》,一考生写自己的早恋经历,引起了争议。有的阅卷老师认为思想不健康,有的阅卷老师认为是写人性,很可贵。我认为,从尝试的角度,考生写自己的真实经历也是允许的。这都属于直接命题,考生选择、发挥的空间大,写好就不容易了。2010年有一个直接命题《路径》,也和《习惯》《尝试》一样,发挥的空间很大。这些题目需要外部因素的支撑,和考生生活经历关系大,经历越丰富,越容易写好,偶然性就增大了。但对高中生来说,不可能有丰富的人生经历。所以,改写、缩写是在写作内部进行考查,相比较而言更加公平些。写作像这种题目,需要有外部因素支撑。当然,高考作文不能完全避开偶然性,但要尽可能降低偶然性带来的不均衡。
黄玉峰:高考命题确实会反映时代变迁和文化变迁。
1984年,“谈谈写作教学方面的问题”(因为当时对写作与作文批改存在很大困惑)。
1985年起,上海单独命题,下面以上海卷为例:
1985年,“知足常乐与不知足常乐”(开始引导辩证思维,社会上有一种不满足的思潮);
1986年,“2000年回母校”(命题人模仿1932年陈寅恪出的题目“梦游清华园”);
1987年,“有感于五十年前的今天”(正好是1937年卢沟桥事变);
1988年,“清流与活源”(又考思辨);
1989年,“中学生活的回顾与思考”(与1986年相似);
1990年,“时间啊时间”(时间);
1991年,“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空间);
1992年,“仰望星空”(都指向了跨越时间、空间这样比较“虚”的主题)。
1993年,由“虚”入“实”,开始关注自己和周边人的实际生活了:
1993年,“机遇”(正是改开初期,充满了机遇);
1994年,“父辈”(循着去年的两个字作文,父辈大多是老三届);
1995年,“责任”(还是循着前两年的两个字作文,从父辈到我们的责任);
1996年,“我的财富”(本来题目是“财富”,有人提出要范围小一点,加了“我的”);
1997年,“我看课外阅读”(循着“我的”写自己的课外阅读,当时的阅读很少,问题严重。如此,在连续几年聚焦在“我”的生活上之后,接着又开始转移到“社会”上来);
1998年,要求对日本电影《自尊》表达观点,进行驳斥。(这道题出得很糟,几乎没人看过这部电影,只是在报上读过一条消息);
1999年,“回声的启示”(谈“因果律”);
2000年,“给2010年‘世博会’拟一条主题词”;
2001年,“文化遗产走到这里”(关心社会的题目似乎出完了,又回到抽象的路线上来);
2002年,“面向大海”(和十年前的“仰望星空”似曾相识,从此又再度脱“实”入“虚”);
2003年,“杂”(这是一个变化,一个字的作文题目);
2004年,“忙”(没人能料到一个字的作文题目连出两年,但仍是命题作文)。
随后又一度地回到“我和身边人的生活”:
2005年,“流行文化”(和1997年的“我看课外阅读”极相似)。
随后是一连三年写记叙文:
2006年,“我想握住你的手”;
2007年,“必须跨过这道坎”;
2008年,“他们”。
2009年,开始流行两组相对概念的辩证思考:
2009年,“郑板桥书法”(整体和局部);
2010年,“丹麦人钓鱼”(眼前的利益和长远的利益);
2011年,“会过去的和不会过去的”(事物的变与不变);
2012年稍稍变了一下,虽是材料作文,却等于是命题作文“微光”,或者说是“自己的微光与将来的发光”;
2013年,“重要的和更重要的”;
2014年,“自由和不自由”;
2015年,“内心的坚硬与柔软”;
2017年,“预测与不可预测”;
2018年,“需要与被需要”;
2019年,“音乐的中国味”;
2020年,“转折”;
2021年,“事物的价值在时间沉淀中发现”;
2022年,“发问与结论”。
作文题的变化,大致有三个因素:一个是与大环境有关,一个是与出题人的思路有关,还有一个是与前几年的作文题目有关,一般出题人都有求稳心态。我们的高考,经历了从命题作文到材料作文、到辩证思考这样的变迁。总的来说,是不愿变,以致思维的僵化,套文仿文大泛滥。
陈维贤:改革开放以来,高考作文命题与时俱进,与时代共振,与40年改革开放所伴随的时代主潮相呼应,呈现出鲜明的阶段性特点。
第一阶段:1977年—2002年,探索期高考作文。从各省自主命题到语文教学“双基”要求下的全国卷命题,高考作文伴随着语文教学改革一直走在探索的路上。2003年,《高中语文课程标准》(实验)取代教学大纲,高考大纲和课程标准对命题产生影响。但高考命题以考试大纲为主,并没有随之而发生根本的变化,作文仍以话题作文为主,一直到2006年。从写作形式上看,有缩写、扩写、读后感、书信、辩论会发言稿、大小作文结合等多种文体形式的探索。大小作文组合命题中,小作文有描写片段写作、说明性文字写作等,大作文一般文体不限,往往适合写作议论文或限定为议论文(有几年限定记叙文)。由无明显特征的探索慢慢形成了命题作文、材料作文和话题作文等作文基本形式,最终演变成以话题作文为主的命题格局。
第二阶段:2003年—2014年,新课改高考作文。2003年《高中语文课程标准》(实验)颁布、全国卷(大纲卷、课标卷)和分省命题相结合标志着高考命题进入新课改时期。受课程改革的影响,作文命题呈现出新特点。从命题形式看,以话题作文和新材料作文为主。尽管话题作文延续了三年,但和2003年前“话题作文是个筐,什么都可以往里装”相比,关系型话题作文出现,内在要求紧缩,注重思维能力考查。
第三阶段:2015年—2020年,新时代高考作文,全国卷为主。新时代高考作文呈现出鲜明的特色,完全都是材料作文,即新材料作文和任务型材料作文并存。内涵上时代意义显豁。总之,从形式看,“命题作文—材料作文—话题作文—新材料作文—情境任务驱动材料作文”的形式转换,从限制到自由再到功能性写作变化明显。从内涵上看,“政治—社会—道德—思辨—核心价值观”的变迁趋从考查能力点上看,由注重单纯的写作能力转向思想认知、思维能力和语言表达等素养型转变。
四
舒晋瑜:据您所知,其他国家的高考作文什么状况?跟中国有哪些相似和不同之处?
石一枫:不太清楚。印象里好像法国的高考作文还真挺哲学化的,这可能跟那边的教育环境有关,听说不少正经八百的哲学研究者都有从事中学教学的经历。
王威廉:我见过法国的高考作文,那完全是大学生的水平,题目基本上都是人类的根本性话题。我大受震撼。比如,我们来看看2012年的三道考题:1.“所有信仰都与理性相悖吗?”2.“工作,仅仅就是为了做个有用的人吗?”3.“评点卢梭《爱弥儿》中关于‘教育’的一段论述。”当然,我猜测,他们的考生文章也不见得都是很高的水平,但是这种命题方式,让中学教育与高等教育是一致的。而在中国,我觉得这两者似乎是割裂开来的。上大学之后,仿佛来到了新的人文空间。
李 岩:每年高考作文题目发布后,总有人会发表文章,说法国的作文如何、美国的作文如何、日本的作文如何……其实,网上举的那些国外的例子都不是“高考作文”。我们知道,各国的课程设置、高校招生制度都不一样。所以,这种所谓的比较没有什么实质意义。当然,我也理解,这些讨论反映的是一些人对高考作文题目命制有更高的期待,但如果不做严肃、扎实的研究而只是泛泛而谈,那么除了制造噱头、吸引眼球,基本没什么用。
程 翔:国外的作文,更多地叫写作。欧美国家尽管也有语文课本,但写作是独立的一门学科,叫阅读和写作。我们把写作作为语文课的一部分,是阅读的附庸,缺少独立地位。我们在考查思辨能力方面,与国外有相同的地方。但是,我们记叙类和议论文二者并重。这些年我们开始了小论文写作,但是在高考写作中尚无学术性写作的要求。国外注重学术性写作,比如法国2017的作文题是就卢梭《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的一段选写一篇论文,2018年的作文题是《我们能抛弃真理吗?》。德国的作文题有《论教育》、谈论歌德的诗歌。我们的高中教育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从写作的角度看还显得比较基础一些。希望以后高中教育能进一步突出小论文写作,这对于培养学生的创造性以及拔尖创新人才非常有利。为什么我们国家获诺奖的人少?与基础教育长期忽视学术性写作有没有关系?值得思考。
黄玉峰:以法国和新加坡为例。
2020年法国高中会考作文:
文科考生试题(三选一)
1.文化让我们更加人性化吗?
2.我们能抛弃真理吗?
3.就德国哲学家叔本华《意向与表象的世界》以选段进行评说。
理科考生试题(三选一)
1.欲望是我们的缺陷的表现吗?
2.遭遇不公,是知道何为公正所必需的?
3.就英国哲学家约翰·穆勒《逻辑体系》一段节选进行评述。
社会经济科考生试题(三选一)
1.所有的真理都是决定性的吗?
2.我们可以对艺术无感吗?
3.就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节选进行评述。
新加坡高考作文题(三例):
1.科学提倡怀疑,宗教镇压怀疑精神,你对此认可多少?
2.哲学提出问题而不回答,为什么学它?
3.全球暖化会怎样影响今后的政治?
法国与新加坡的作文题,比我国有深度,大气。无法套文,无法用技术手段玩弄文字,必须读书,必须有见解。将读书与写作结合起来,这是他们作文题的特点。我们的作文题相反,没读过书,没有见解,也可以用所谓的“辩证思维”糊弄一番。
五
舒晋瑜:您理想中的高考作文应该是什么样的?请您为高考作文提些建议。
季栋梁:高考作文命题“材料作文”多,一是考生围绕所给材料按要求进行谋篇作文,禁锢了考生的思维维度和想象力的飞翔;二是材料多贴时代、社会热点问题,学校、老师乃至社会上“猜题”成风,影响考生写作水平的正常发挥;三是考生不得不接受应试训练,思维、语言甚至是结构上被“格式化”,因此在读作文时,从内容、结构到引经据典甚至所用名言警句,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人想到作文书中的内容;四是因为多议论性,让叙述、描写、抒情的能力缺乏必要的训练。我理想中的高考作文应该是不在文体、材料、写法等方面有太多限制,而是一种考生充分放飞想象,自由发挥,让考生感觉到不是在应对考试,而是在写一篇最能显示自己才华与思想的美文。多年前我的几个孩子参加高考的几年,我自然是高度关注着高考,和他们交流得比较多,尤其是作文方面,起初还想发挥点作用,可是当深入其中,就不敢轻易给他们“点拨”了,怕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因为曾讲解课文,然而与他们的老师讲的差别好大,有的甚至是错误的。作文方面他们有太多的作文书,所有的题材、体裁、材料都覆盖了,老师常会猜测圈定一些命题,要学生将类似的作文从各种作文书中寻找类似的范文精读诵记,并要求仿写,而就阅读来讲,也是在“学习”的范围之内,而不是欣赏。在后来做编辑时,发现有许多作文体的来稿。
石一枫:我倒觉得首先不要拿文学的标准去衡量,一个作文,考查的是学生能不能把话说清楚,文学写作反而需要考虑说不清楚的事儿。从根本上是两个诉求,不能一概而论。假如真有建议,我希望鼓励学生多进行和现实生活有关的讨论,不怕角度小,有真情实感就行。
王威廉:这些年来类型最多的满分作文是“文言文作文”,越是诘屈聱牙,越是能得高分。这才是赤裸裸的炫“技”,而且还是被历史淘汰的“技”,若是以20世纪初“新文化运动”好不容易确立下来的标准去审视,让人情何以堪。我们知道,白话文自古有之,并非鲁迅等现代先贤首创,他们所提倡的那种白话文在根本上是让现代价值在语言中获得确立。此中苦心如果当代教育者、判卷者懵懂不解,那意味着一种教育视野的根本缺失。更别提满分作文中的“诗歌作文”,那些空洞的抒情,华丽辞藻的拼接,全都是现代诗歌摒弃反对的东西。假如作文基础教育对当代文学的优秀实践成果视而不见,那么只能说我们的教育出了问题,我们的文化出了问题。在基础教育和专业发展这两者之间,出现了巨大的裂缝,而这两者本应紧密相连、休戚与共。我看过我祖父1930年代的语文课本,鲁迅、胡适等很多当时还活跃的作家学者的文章,是收录最多的。我们至少希望判卷老师对当代文学的范式与尺度有所了解,并以一种彼此呼应的人文精神去审阅作文。
我是希望未来的高考作文,能够降低“作文”的模式化维度,而加大“写作”的创造性维度。写作对于年轻人来说,首先是一种修辞上的训练、练习,但同时也要有对于生命的一种理解、记录和反思。好的写作能够更好地将人们心中所困惑的东西,灌注到笔下的书写之中,不只是文章可以写得更好,也可以对自己的生命形成一种特别意义的滋补。那些炫目的文学、哲学著作,对人的精神创造是必不可少的,因为意义的发现是一切人类实践的核心。而写作实际上也是在文本中创造意义,写作便是要培养一种创造意义的自觉性,要在写作跟自己的生命成长之间挖掘深刻的联系,完成一种意义的生成。有了这种自觉性,“作文”就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写作”,这会让学生的收获更大,走得更远。我们得让学生意识到,文学是生命的容器,尽管这个容器很有限,但是,经由作品储存下来的那部分生命是最生动、最细腻的,是任何DNA技术也无法复制的,是真正独一无二的。所以,写作之道便是对生命的转移,是对光源的擦亮,是对不可知的探究,是对信仰的确认。假如我们的人文教育和作文考试能够早早地就让学生领略到这样的情怀,那么,我们才能确信我们重新确立了一种面向未来的人文精神。
肖 鹰:“理想中的高考作文”自然是一个开放的、发展的理想,而不应该有一个预设而固定的“样子”。但是,以培养“人”的教育目标,高考作文设计和题目拟定,应该奉守三个基本原则:第一,“人”的培养,是精神、情怀和情趣的培养,作文教育的根本目标,就在于使学生通过写作能力的提升而使其精神、情怀和情趣得到健康发展从而具有优秀的“文”的素质;第二,作文教育是人才培养的通识教育,它的具体教育功能,应该落实在两个切实相关的方面,其一是观察能力,其二是表达能力。观察是“入”,表达是“出”。没有敏锐的观察,就没有优异的表达。更重要的是,观察与表达不仅服务于写作,而且是人的社会生活能力和创造能力的基础条件;其三,基于前面两个原则,作文教育要以培养“真的人才”为宗旨,所谓“真”,就是要引导和鼓励学生对“文字”认真、求真和尚真。基于上述三个原则,我认为高考作文题目设计和拟定,应致力于避免可能误导学生热衷于时政题材,说大话、空话、假话的“应试作文”式的题目。比如2010年的北京考题《仰望星空与脚踏实地》,这个题目设计不仅具有“应时而出”的巧妙,而且其主题也是可称“深刻辩证”。但是,正因为这个题目的时政背景和“深刻辩证”,考生的“解题空间”和“发挥余地”,也是被预制规定的。在这个题目下,考生除了极尽可能地展示自己的“文化储备”以外,就是要竭力论证“仰望星空”与“脚踏实地”的“有机统一”,从而诠释其“深刻辩证”。马未都作为活跃于当时媒体的文化名人,在其拟写的这个题目的“高考作文”中,也存在着套路等问题,又怎么能希望高考学生在这个题目下写出真情实感,而且鼓励学生真正将写作训练拓展为自我心智成长的有机支持呢?
马瑞芳:应该能挖掘孩子的独创能力,考验他的思维和写作水平。
李 岩:我理解,这个问题是要谈什么是好的作文。高考作文往往都是文体不限,但在实际当中,论说文可能占比最高。所以,我以论说文为例,简单讲下自己的看法。既然是论说文,那么审题要到位,这里讲的审题,不是立意,而要能准备把握题目的要求。审题很能体现的是一个人的思维能力。更重要的是要有逻辑。我们现在看到的作文,往往是初看说得头头是道,细一推敲,逻辑上千疮百孔:前后概念不一致,材料和观点不匹配,段与段之间、句与句之间也毫无逻辑可言,这些普遍存在。这些问题的存在,和我们的日常写作训练密切有关。高考作文很重要,也需要针对性练习,但如果只是为了高考作文而“作”文,那大概率是“取法乎中,仅得其下”。
程 翔:近十年来的高考作文有些出得很不错。但我认为,很多学生写得假大空,以为写得高大上才能得高分,脱离了实际,没有亲身感受,没有深入了解或研究,只在表面上做文章,空洞无物。有些学生写的是套话,不像中学生的语言,小孩说大人话。这一点很不好。这是我对高考作文最大的不满。好文章有几个标准。一是语言好,要考查学生书面语言的表达能力;二是文章结构好,就是技能问题;三是要有一定的思想深度;四是一定要表达真情实感,不写假大空的套话。语文课程标准里明确要求学生要表达真情实感,教师的日常教学也是这么要求的。理想的高考作文题目一定要贴近生活,让学生有话可说。我让学生写过《学校手机管理制度之我见》,也让他们写过对沉迷电子游戏现象的思考,学生有话可说,内容充实,也有深度。如果是写不熟悉的内容,他们只好搜肠刮肚,就写不好。我的建议是:首先一定让学生有话可说。高考作文在命题讲究区分度,让高水平的学生考得好,低水平的被淘汰。但是这里要注意一个问题:不要考知不知,而要考发挥得好不好。考生对命题所涉及的内容要有所知,不知就没法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考生都知的情况下,去考查学生的发挥水平。我把考“知不知”称为一级命题,那些专业性很强的考试要考这个东西,但不可用它来做高考作文题目。有一年北大哲学系主办了世界哲学大会,主题是“学以成人”,有的地方把“学以成人”作为考试作文题目,就太难了。哲学家讨论的问题,怎么能让中学生来写呢?如果让考生写《传习录》读后感,肯定骂声一片。因为学生不知。换一个题目,写写《论语》或《红楼梦》读后感,就比较公平,因为中学语文课程里规定中学生要读《论语》《红楼梦》。法国之所以考卢梭,也是因为学过卢梭。其次,作文题目要引发学生反思,考查思辨能力。我让学生写过《战胜自己最重要》《我拿什么立身》,就是希望学生结合自己的成长,深入思考。也可以向学术性小论文靠近,这是比较好的命题思路。其三,中国的高考作文一类是议论文,一类是记叙文。应坚持两类文体并重的命题传统,让每个学生都能发挥自己的特长,也体现我国高考作文命题的特色。北京市考生绝大多数偏向议论文的写作。这个比例大概是8:2,记叙文占少数。从得分看大体均衡,议论文均分略高一点点。我希望更多的学生选择记叙文来写。我一直呼吁写作单独设课。独立的写作课,专门给课时,有专用的写作教材,最好还能有专业的写作教师队伍。很多语文老师,教阅读还行,教写作勉为其难。有的老师不写文章。教师写作能力不强,怎么能指导学生写作呢?我希望我们国家的高考写作能单独设考。每年的高考写作,很多考生拿过语文试卷是从第一题开始做,到写作文时所剩时间已经不多,只能急急忙忙来写,来不及写提纲,来不及字斟句酌,直接提笔就写。有人说就是要快。我不赞同。写作要慢一点。快了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考生写作才能的发挥。如果写作单独设考,给考生两个小时,从容来写,这样学生可以静下心来推敲斟酌,尤其是写作水平高的、有思想、有文采的考生可能会发挥得相当好。有的国家考试时写作给四五个小时呢,我们只有大约50分钟。
黄玉峰:20多年前,我曾设想理想的语文高考应该怎么考。我总结自己的观点是:要考“三个多少,两个怎么样”。即考背了多少,读了多少,懂了多少。考文章写得怎么样,和字写得怎么样。这看上去是死的,但恰恰倒逼学生去读书去思考。死去才能活来。作文题必须有变化,必须与阅读结合起来,必须考积累,考思维的深度广度。今天我依然坚持这个观点。考现代文阅读分析,在一定时间内是合理的有效的。但是当一种试题沿用时间太久以后,就会产生“相沿成习,积久成弊”的弊端。况且,阅读分析是一种生活中没有实用价值的技能。晚清教育家郑观应曾经批评八股文考试是“所学非所用,所用非所学,天下无谓之事,莫此为甚”。更重要的是,有什么样的考试,就会有什么样的训练。这20多年来中学语文教学变成一种习题训练的“教考”模式,陷入一种拼命训练却无效、低效的怪圈,以致学生都不喜欢语文学习,宁可读外语和数理化。不但继承祖国文化传统成为一句空话,甚至连文字也写不通,语文教学尽管看起来轰轰烈烈,但是实际上:一部分“高大上”的研究方法,在专家的指导下,热衷于“做课”“作秀”,观摩课、公开课到处开花;一般基层教师则带领学生拼命在题海中游泳,以致被人批评为“非语文”“假语文”“反语文”。这里当然不能全部怪罪于高考试题形式,但是一部分原因应该是这种题型造成的。中学生不喜欢语文,这种现象如果不加改变,后果还将进一步显现出来。语文教学改革成功与否的关键,在于指挥棒的改革,而指挥棒改革的关键,就在于怎样切实让试题考出“真语文”的水平,鼓励广大师生回到“真语文”的教与学上来。
陈维贤:谈什么样的作文题是比较好的,要看你从什么视角去看。站位不同,角度不同,观点也就不一样。从高考考查和教学的视角来看,好的作文题应该具备以下几个特点:一、题目材料以及思想内涵上,能够引发学生的深度思考,能够激活学生的情感体验,或者说能够兼顾理性和情感,能促进学生的成长和发展。二、能真正考查出学生的思维水平和语言表达能力。三、适度的限制性和较强的区分度,情境可以复杂,任务不宜太多。高考作文命题建议:高考作文命题既要着眼于当下,真正考查出学生的人文素养和写作素养,为国家选拔出合格的人才,为高中写作教学提供很好的导向,更要立足未来,适应未来经济社会发展的要求,适应个人成长发展的需要,促进学生写作素养不断提升。
六
舒晋瑜:请您预测下,2023年的高考作文会是什么题目?
季栋梁:中国是大国,在国际上担负着重大使命,尤其是近年来,随着国家国际影响力提升,或许会有“阅读中国”之类的命题。“青年强,则国家强。当代中国青年生逢其时,施展才干的舞台无比广阔,实现梦想的前景无比光明。”二十大报告这样寄语青年,“青年”与这个时代、这个世纪应该是一篇大文章,或许会出《我(青年)与这个世纪》类似的题目。三年疫情结束了,或许类似《我在疫情中》的命题也在高考作文的范围。
马瑞芳:可能跟传统文化有关。
李 岩:从近年的题目看,传统文化精神和创新等时代话语都是高频词。但我个人觉得,预测高考作文题目意义不大。每年高考后,我们也都会看到一些老师声称自己押中了高考作文题目。姑且不说是不是真的押中了,就算是,写过这个题目的学生的作文得分就一定会高吗?不一定。如果真的想提升学生写作能力,高考时作文拿高分,那么平时锻炼学生思辨能力和表达能力,可能比预测题目要有价值得多。
程 翔:这些年,无论是全国卷还是地方卷,很少出《习惯》《尝试》这样的题目,一般是情境作文,很难猜。即便猜着,也未必是好事。学生可能会先入为主地去写高考题。举一个极端的例子:2000年话题作文是“答案是丰富多彩的”,在这个话题下考生自拟题目,文体不限。有个考生写了篇小小说,得了满分。后来发现是抄袭的,判为0分。即便大体上猜着了或做过类似文章,但和高考作文的思路角度不会一样,所以我提倡的是练好扎实的基本功,什么题都能应对。现在没有考试大纲了,课程标准就是大纲。国家提出教、学、考一体化,实际上传达了一个信息:把教材学好了,应对高考写作没有问题。北京2022年的高考作文题就和高中统编教材课后的练习题很相近。
黄玉峰:可能从辩证的角度以及从要关心的问题方面命题,很可能仍然是材料作文。比如:个人与集体,国家与自身,自强与外联。
陈维贤:当下,预测高考作文题目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从写作考查的思想内涵层面来说,不用预测,一般备考准备的素材都应该能涵盖到。重点是以下几个方面:传统文化(文化品格、文化智慧、文化精神等)与当下关联方面;时代热点方面,诸如如何面对不确定性,敢为、敢闯、敢干、敢首创等;青年与国家,责任与担当,青春奋斗梦想等方面等。尤其需要关注人文思辨意义的材料。宏大叙事直接出现在作文题中可能性在减小,但隐藏在生活叙事中、人文思辨中可能性在增大。从思维层面来看,今年作文会强化思维,继续加强思辨能力考查,包括但不限于关系型思辨作文,会更加重视与时代、与青年的关联。日常生活情境与应用性会加强。从命题形式上看,希望不仅仅出现一般的材料作文和情境任务作文,更要出现诸如阅读延伸作文、材料加命题作文、图文结合作文等灵活多样的类型,以打破模式化备考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