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乡土出发的生命体验与学术研究

2023-05-06 04:54张丽军
芳草·文学杂志 2023年2期
关键词:文学老师

张丽军

苏轼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正如苏轼所言,人就是这样不断地漂泊与游移,而现代人尤为强烈。二〇二一年我和山东文艺出版社的朋友受邀到日照书城开展文学活动。作家赵德发先生出席活动,送我一副对子,下联是“闯东北,下南粤,成就豪迈人生”。这是赵德发先生对我人生新选择的理解与鼓励。事实上,我的“南下”,谈不上什么“豪迈”,而新的自我质问和迷茫倒是不少,正可谓人生何时不迷茫。的确,从山东到东北读书,回济南山东师大教书,再到南下暨南大学,我成了一个走南闯北的人。

在生命历程中,山东莒县龙山镇褚家庄村的家乡生活经历,是我生命与情感深处最核心的记忆。儿童文学研究专家朱自强老师说,童年是生命年轮的内核与原点,一切都源于这生命最初的、最深邃的记忆。犹记得,一次研究生课上,朱自强老师说自己站在窗台前,看着外面的世界,是一片迷茫。这让我很是震撼,原来我的老师也有迷茫。所以,我这新的迷茫,也就不算什么了。人生可能就是不断地从原来的迷茫走出来进入新的迷茫,一程又一程。人生就这样山山水水走过来了。对于我而言,从懵懂无知的天地浑然一体,到少年读书时“决绝般”逃离黄土地、跳出农门,再到研究生学习,自己开始渐渐地开始回归乡土,以乡土为研究的方法、视点,乃至是价值尺度和情感皈依之地。乡土,以一种“精神性”方式,在我心中扎根、生长,孕育出我的学术主叶脉、枝干和浓浓的化不开的乡愁液汁。

乡村:生命原点与审美起点

从乡村出发,一步步探索往前走,走向广阔的世界。在这过程中,我十分感恩自己所处的改革开放的新发展时期。这个时期提供了一种从乡村到城市、从农民到学者、从东北到岭南的人生道路可能性。当我出生的时候,母亲说那时家里很穷,从邻居借了一点面,做顿饺子来庆贺。幸运的是,我们这一代人成长恰逢改革开放新时期。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家里收的花生、地瓜、玉米一堆堆的,那种丰收的喜悦洋溢在父母的脸上和心里,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这是我们七〇后这一代人的成长时代背景。而我的一些叔伯家的哥哥姐姐就很难有读书学习机会。大爷、二爷家的六十年代出生的哥哥们说,不是我们不好好学习、不聪明,我们没法上学,上学的时候没有一块可以带的干粮。大爷家和我同年的六姐,非常聪明,学习成绩也非常好,但上到初中之后就没有继续念书。所以,很多时候,我就跟年輕的同学们说,读书是种权利,要珍惜这个权利。

大爷家大哥张传军,是我所在的莒县龙山褚家庄村在新中国成立后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这对我的影响。近些年来,我突然意识到,作为第一个走出农村、走到城市、到大学念书的大哥,事实上对我有着很深的影响。从大哥那里,我才知道了农村孩子生命中另一种可能的新道路及其可行性。每当夏夜,乡村里的老人们坐在一起乘凉,摆开“龙门阵”,谈论苏联、美国、第三次世界大战,也会有人讲《封神演义》《三国演义》等传统故事,偶尔也会争论大学、博士与博士后。作为一个孩子,我在旁边有时候听得莫名激动起来。而大哥的经历则是一个鲜活的案例,在无形之中深深影响和启发着我的成长。

开始意识到学习,是我到了初中之后的事情。小时候,我是一个非常顽皮的孩子。父母天天忙于农活,没有更多心思、精力去管孩子。很多孩子就是野孩子,是自然的孩子,爱怎么玩耍就怎么玩耍,有广阔的空间。我就是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父母不怎么管的“野小孩”。童年的时候无忧无虑,一天到晚都是玩。爬墙上树,下河捞鱼摸虾掏螃蟹洞,上山寻鸟蛋、挖野蒜、抓各种蚂蚱、逮大青帮蝎子,晚上捉迷藏到处疯跑。在我的童年时光记忆,深夜捉完迷藏,家门口的小树林里是一抹金黄金黄的月光,回家就睡了。父母也不喊你,知道孩子玩够了到时候就回来的。推开门,自己爬上床去就呼呼地睡着了。这就是我的童年。后来我在东北师大文学院读研究生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然的无拘无束的童年时光,对一个人内心情感及其精神心理成长是多么的重要。在朱自强先生的儿童文学课上,我谈到从乡村出来的我们有着城市人不具有大自然的视野、情怀和生命感知。到城市后,我们就具有了自然和城市的双重精神视域。从这个意义上,乡村的童年馈赠给我无穷的想象力和审美感知力。我意识到,自己的童年跟沈从文是一样的,都是在大自然的环境孕育一种自然、毛茸茸的、有质地的成长。各种自然的气味,自然的阡陌纵横的空间,各种大地的野果,各种自然的声音,都在乡村孩子感知世界中显示其独特的美的存在。这就是来自乡村的自然诗意的教育。

一个偶然的机会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初中一年级到乡镇中心中学考试,我住在乡镇驻地的姥姥家里。晚上和三姥爷家的同龄舅舅一起到他所在的乡镇联中上晚自习课。历史老师正带着学生们复习历史。那时我读了很多《三国演义》《隋唐演义》《呼杨合兵》的故事书,在乡镇集市听过《杨家将》《樊梨花传奇》等评书故事,对历史特别感兴趣。所以,我这个不爱学习的学生对历史有着一份特有的喜欢,学得相对好一些。因此,在舅舅班级的晚自习里,我每每能回答出历史老师的问题。这让在窗户外检查学生学习的班主任宋新祥老师看到了。他在课后亲切地询问我,喜欢到这里来学习吗?欢迎你下学期转到这里来学习。等我把宋老师的这个转学建议告诉父母的时候,他们都不相信。他们认为,谁会要你呢,你学习不怎么好啊。是啊,我小学阶段从来没得过奖状。执拗的我认定了是老师让我去的,坚决要求非到联中读书不可。就这样,我从偏远的初中来到乡镇中心联中读书。从此,我开始了自觉的学习,不能辜负老师对自己的信任。就这样,我从一个顽皮的孩子急转弯式的变为一个爱学习的孩子。

从村子到乡镇联中,大约有十里地。我步行需要翻山越岭,经过好几个村庄,穿过数条河,才能到学校。参加工作后,一次到龙山镇理发店理发,年轻的女理发师一边给我理发,一边说认识我。我很诧异,说我不认识你啊。理发师说,自己是新旺村的,小时候每周都看见我背着一包袱煎饼,从她家门口经过,给她留下很深印象。是啊,我从初中就开始了住校生活,每周回一次家,补充食粮、换洗衣服。初中生活给我留下深刻记忆,是一次黄昏返校之旅。从村庄到乡镇中学去有十里的山路,翻山越岭步行一个小时左右。那次走的晚,走了几个村庄后就黄昏了,越走越黑。一个人背着一包袱煎饼,越走越累。我就想是不是快到了?学校前面田野地里有个交叉的十字路口,黄昏时有一个大大的十字痕迹。只要看到这白痕的十字,就是快到学校了。当眼前出现白色的十字痕迹时,我的疲劳感马上消除了,一种快到终点的喜悦感涌上心头。遗憾的是,这个十字只是田野里众多交叉路口的一个,而不是学校跟前的那个十字,一下子很是失望。当我再次借助黄昏的微光向前远望时,一个新的白痕十字出现在我的眼前,快到终点目标的希望又升腾起来。这种希望感觉的落差与升腾,让我突然意识到,人生要有个目标啊。目标是多么的重要。有目标的人,走路是不累的,是充满希望的。我需要有一个自己的目标。我一定要去上大学,要去读研究生,要到国外留学。这就是我初中时在那个黄昏时刻升腾起来的人生目标。

乡村世界里的文学阅读

后来,我时常问自己,一个乡村的初中生怎么会有这些意识,怎么会有这样的中长期目标?可能那些乡间夜晚大人的议论、大哥的大学学习经历等等,都在无形之中影响着我的人生思考和选择。就在那一个黄昏的瞬间,我有了“目标意识”,并给自己设立一个目标。而事实上,乡村的孩子,接受知识途径很少。但是我力图还是开拓很多空间。我记得我在初中的时候,特别喜欢《辽宁青年》和《半月谈》。我常常把有限的菜金尽可能节省下来,去自己心仪的杂志。《半月谈》的评论文章,我常常在记录本上一篇篇抄下来,反复阅读赏析。家里没有电视,只有一台很漂亮的中型海鸥牌红色收音机。在家里的时候,我就打开收音机。听山东人民广播电台“山东纵横”的评论节目,自己坐在小凳子上边听边记。我很早就对时事评论感兴趣,开始学习了。

实际上,乡村孩子与文学经典、文学评论的接触,是比较晚的。上初中的时候,学校门口有旧书摊,我买过一本草婴翻译的托尔斯泰的《复活》。大爷家的六姐借给我《简·爱》。这两部经典都深深触动我,尤其是那个坚强不屈、坚守独立人格的简·爱形象。我一个初中的少年来到县城的新华书店,竟然买了一本黑底红字的李泽厚的《美的历程》。后来我对自己的这种行为感到不理解,怎么一个初中生回去买这样一本美学理论著作呢。而这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时期人的阅读选择。事实上,我是幸运的,遇上了好老师,遇上了好的时代。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是文学的黄金时代到处是读书的热潮,我就在这个读书热潮中成长。在这个文学时代里,我所在的山东莒县龙山中学,在语文老师范为京先生的鼓励下,我们年级同学办了一个文学社,命名为龙泉文学社,办一份名为“龙泉”的文学油印刊物。我不仅参与了刻蜡印钢板、油印刊物的工作,而且写了一篇《向差生说几句》的文章积极投稿,并被录用。那是龙泉文学社的第一期刊物,我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在这个油印小刊物发出来的,当时是无比兴奋的。

一九九〇年我考上了莒县第一中学。这是我人生一个很重要、关键性的阶梯。村民们说,上了一中,就是一只脚迈进了大学门槛。当时是精英教育,高中收生很少,一个年级只有八个班,文科只有一个班,比考大学还要难。在上高一时,我从收音机里聽到了李野默老师在“长篇小说联播”栏目里播讲的《平凡的世界》。当时我就特别喜欢,很感动,孙少平成了我成长的榜样和重要的精神资源。当考上大学的时候,我才第一次读到《平凡的世界》这本书。记得当时宿舍熄灯了,我就来到水房站着读,读累了蹲着继续读,停不下来。记得自己读完,就在日记本上洗了一个很多页的读后记。理想、激情、世界与未来,《平凡的世界》构成了我和我们这一代人的精神资源。读研究生时,我们跨年级跨专业的同学们一起讨论《平凡的世界》这部作品,并在东北师大文学院研究生刊物《关外》刊发出来,被贺仲明先生注意到,呈现在他的研究论文中。

一九九一年前后文科班里传阅一本《山东文学》刊物,里面有一篇名为《通腿》的小说,引起了我们普遍的兴趣。农村的孩子没有不知道通腿的,那不仅是我们地方的习俗,更是我们冬天真实生活的写照。这是我与当代文学的最早接触。有意思的是,我还来才知道《通腿》的作者就是家乡著名作家赵德发先生。而这是我读硕士的时候了,当时小说写作课老师推荐赵德发的“农民三部曲”,我看了之后很想去拜访这位家乡的作家。去年,赵德发收拾书房,找到了我在当年给他写的信,拍照发给我看。当时收到信后,赵老师热情邀请我这个小硕士生一起品尝海边的海鲜,一边交流文学创作。这让我进一步坚定了从事文学研究的愿望。

探寻安身立命与学业研修

大学时期是黄金时代。我和同学们无忧无虑,快乐学习。春游、篮球赛、滑冰、溜旱冰、劳动课、舞会、气功、演唱会,活动无比丰富。尤其是舞会,我们班特别活跃,每周一场,从未间断。我们不仅在中文系跳,而且到其他学院乃至到学校大礼堂舞厅“闯荡”。静湖的荷花,南湖的白桦林都有我们最难忘的青春记忆。毕业之后,我对学校依然恋恋不舍,对二百多万藏书的图书馆怀念不已。二〇〇〇年,我重新回到了东北师范大学,考取了文艺学专业研究生。我的硕士导师是刘雨老师。刘老师宽厚慈爱,允许我们探寻和选择自己感兴趣的研究选题。从高中开始,我就开始生态问题。小县城随处可见的污水,不定时闻到的纸厂气味,与我童年在乡村的生命体验有着很大的差别。童年村里的小河水捧起来就可以喝,清冽甘甜,小鱼游来游去,而后来到处都是农药瓶,小河断流,土地污染。视野打开的我,读到《寂静的春天》《增长的极限》等书籍,意识到生态问题及其深层危机是一个全球性、人类性的危机,在表层自然生态危机的背后是深层的精神危机、人类价值体系的危机。从南极、北极,到马里亚纳海沟,从臭氧层的破坏到生命体内遗传基因的变异,生态危机已经到了无比严峻的时代。每时每刻都有很多物种从这个地球上灭绝。这种剧烈的、不可遏制的、愈加峻急的生态危机,一度曾让我很压抑、无助,有一种巨大的绝望感。后来,还是中国传统文化把我从绝望感中拔出来。那个“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孔子,那个看不到希望而依然与绝望抗战的鲁迅,都在启发我:重要的是抗争,是与不可能、与绝望的抗争,是需要具体行动的起而行之,而不是一个人的嗟叹与哀鸣。做生态文学研究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义和价值的事情,就是推动人类自然生态危机和精神生态危机转变的具体举措。世界的改变首先需要的,就是从我们每一个人的具体改变开始。我寻觅到了做生态文学研究的内在意义和价值。

硕士毕业前夕,我到了同学王永的东北乡村家中做客。站在东北平原的荒芜河道上,我突然思考到,每一个人都是无比微小的,生命如何不荒芜,如何获得某种永恒性价值?千年中华文化就是一条澎湃不息的大河,而我们每个人的生命就像一条小溪一样渺小。但是如果我们的生命小溪汇入这条文化大河,就可让这条大河更加汹涌澎湃,就可以获得长久的生命。这就是一个学者做学术的意义和价值吧。从中,我领悟到了一个学者安身立命的精神之道。

二〇〇三年,我考取了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研究生。冬天与大学同学、研究生留校的乔焕江博士在君子兰盛开的文学院一楼资料室里交流,为什么要做学术研究?如何能改变社会,改变大地上父老乡亲们的命运?我跟好朋友交流,也一遍遍追问自己。在上海读博士的乔焕江对我说,做文学研究的人,不可能提供物质的面包,但是我们可以提供精神的面包。从事学术研究的我们,改变不了具体的现实,但是我们可以做一些人文关怀的事情。我意识到,术业有分工,一个学者能做的是要从自己专业出发,以专业素养和专业能力推进社会文化发展。

正是在这种意识下,我发现百年的中国新文学中,乡土文学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文学流派。但是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之后,乡土文学创作与研究出现边缘化的式微现象。作为从乡村长大的孩子,我有责任和义务来关注乡土文学,关注农民生存的境遇,关注我的乡村里那些父老乡亲们,那些兄弟姐妹们的命运,为他们提供一种可能的关怀、一种声音的传递。我的很朴素的愿望,得到了博士导师逄增玉先生的支持和认可。正是从那时开始,我思考从鲁迅、沈从文、赵树理、延安文学,思考百年中国乡土文学的内在审美流变及其对新农民形象的审美想象,开始了我对中国农民命运百年跌宕起伏及其主体性建构的探寻。从此开始,乡土文学、农民形象探寻、乡土中国现代化就成为我学术研究的主打领域与中心内容,用吉林大学王学谦先生的话说就是有了属于自己的学术园地,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学术路径来探寻和拓展。我的博士论文开题和答辩得到了吉林大学刘中树老师、张福贵老师和王学谦老师的指导;读博期间,曾跟着吉林大学的李新宇老师旁听了一学期的当代文学课程,都让我受益匪浅。《文艺争鸣》主编张未民先生跟我和乔焕江都是一上午一上午的长谈,每每深受启发。我的第一篇正式的学术论文是在《文艺争鸣》发的。我第一次意識到论文可以一种自我的、个性化的语言来书写和思考。长春是一个很温暖的、有浓郁人文精神的城市,长春的很多老师、朋友给予我很大的帮助,是我生命的第二故乡。

博士读书开始,我把女儿从老家接来,跟我和妈妈住在一起,再辛苦也要把孩子带在身边,亲自带她成长。东师研究生管理很人性化,一些读博、读硕家庭是一家人住在一起。六楼里有很多“小博士”,孩子们在一起玩耍。我当时借调吉林省招生办,白天工作,到了晚上把女儿安顿好,只有晚上十一、十二点才开始读书学习。博士二年级,我就辞掉了招生办的工作,一心一意读博。师姐宗先鸿老师在我读博三时说,丽军的黎明时刻快到了。

毕业前夕,导师逄增玉老师把我们召集在一起,说学生就是导师学术生命的延续。大家要敬畏学术,以学术为志业。对我的三十多万字博士论文初稿,导师一一批注。师母说,你导师坐在床头看了好几个夜晚。而且在结尾空白处,写了密密麻麻的几页纸,提出了详细的修改建议。在给我的指导过程之中,逄增玉先生还就我的文风提出了指导建议,说你的论文,方方面面都写到了,就是缺乏个人化棱角的东西。你们年轻人写文章不要四平八稳,要有锐气、冲劲。导师的一席语,如醍醐灌顶,让我有如梦方醒之感,在以后的学术研究中始终铭记,受益匪浅。

工作后的新学习与再出发

二〇〇六年,我从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毕业,来到了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工作。而这直接得益于从二〇〇四年由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办公室、教育部主办,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武汉大学等七所高校共同承办的、旨在为全国博士生提供一个高起点、大范围、多视野的学术交流平台“全国博士生学术论坛”。首届中国语言文学全国博士生论坛在武汉大学举办。这是第一次以博士生为主体的全国性学术论坛,得到了很多高水平大学的支持。这个论坛具有很大的吸引力。获得邀请的博士生,不仅交通费、食宿费全免,而且返校后还获得自己所在学校的奖励,受邀在学校层面做学术汇报交流。我很幸运以论文提交方式受邀参加在武汉大学和山东大学举办的首届和第二届全国中国语言文学学科的博士生学术论坛。在武汉大学论坛上,我听到了北京大学陈平原教授亲自给全国博士生做得精彩学术报告,武汉大学给我很深的印象,东湖、珞珈山之美让我久久难以忘记。

在二〇〇五年山东大学举办的第二届全国博士生论坛上,我有幸遇到了来自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的吴义勤教授。吴义勤教授是我那场学术发言的点评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吴义勤老师,我特别惊讶。在论坛休息的短暂时间,我跟吴老师说了几句话,表达了我的惊讶和敬佩之意。我说,之前读了吴老师写的很多论文,都特别老到,以为一定是一位老先生呢,没想到竟然这样年轻。吴老师听了哈哈大笑。就这样,跟吴老师简单聊了几句话。二〇〇六年初,即将毕业的我面临着找工作的问题。我媳妇正在东北师大读心理学专业的博士,她想回山东老家,看到山东师大文学院在招聘,建议我投份简历。我说,山师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力量很强大,底蕴深厚,去了,压力会很大,不愿投。媳妇替我投了简历,一段时间后,让我问问情况。我试着问问吧。山师文学院办公室就把吴义勤老师的联系方式告诉了我。我打电话一问,是吴义勤老师接的。他说,是小张啊,你的简历我看了,发了几篇C刊论文,做过研究生会主席,不错的。你就安心做好毕业论文,开春后安排来试讲。从亲切的话语中,我听出来吴义勤老师对我有印象。山东大学举办的全国博士生学术论坛对我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和价值。二〇〇六年三月份我收到了中央党校、山东师大和鲁东大学的试讲通知。而到山东师大的试讲,吴义勤老师亲自接见我,让我如沐春风,倍感温暖。对我所关心的职称、工作、家属安排等问题,吴老师都给考虑到了。就这样因缘际会,我幸运地来到了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的教学与研究工作。

我的博士论文是关于中国现代文学农民形象审美书写问题的研究。当我来到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的时候,在吴义勤老师影响下,我以现代文学为根基渐渐转向当代文学研究了。当代文学是在现代文学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做当代文学研究的人需要有现代文学的历史维度和审美意识。这样的当代文学研究才能有着在更长的文学史维度上思考一个作家及其作品的独特性问题,研究与评论才有对历史的触摸感和审美底蕴,进而分析和评判一个作家的文学史上的独特位置及价值。二〇〇八年,我跟从吴义勤老师开展博士后研究工作。正是从在山东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学术团队中,我在承受很大压力的时候,更得到了前辈学者的热情鼓励和大力指导。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山东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研究团队,就在田仲济先生积极引进和培养,组建了国内很有影响力的团队。我二〇〇六年到山东师大之后,不仅得到查国华、蒋心焕、宋遂良、袁忠岳、吕家乡等当时退休老师的关爱和指导,而且得到在职的朱德发、王万森、魏建、李掖平、吕周聚等先生多方面给予我热情指导和帮助。而影响最大的、最直接的是来自吴义勤老师的亲切的、润物细无声的指导。从二〇〇六到二〇一〇年,我一直做着学科秘书工作,一方面做学科研究生的答辩、开题、项目开展、书稿联络等具体工作,另一方面我从这些工作中得到锻炼、成长。吴义勤老师的新潮小说研究,以及他与施战军、张清华、王光东、崔苇等评论家的对谈评论给我很大启示。山师大著名学者杨守森先生对我说要学会两条腿走路,一方面要有自己研究的主打领域,长期、持续地开展研究;另一方面要有一些新的、短平快、接地气的研究,加快成果的产出,保持学术创新的活力和能力。在众多老师指导和启发下,我领悟到了文学研究与批评的两个路径:一个是开展同代人的文学批评与研究,另一个是开展立足于脚下土地的地域文学、文化的批评与研究。

在原来的乡土文学研究基础上,我开启了对七〇后作家的同代人研究和对山东当代文学的研究的这两个领域的新研究。复旦大学的陈思和老师曾建议金理做同代人的研究。二〇〇九年陈思和老师到山东师大做学术交流。我在陪他散步的时候,说了自己想做同代人七〇后作家研究的想法。陈思和先生在肯定了我的想法的同时,给我提了很好地建议:不仅要做七〇后作家的研究,而且还可以与七〇后作家的直接对谈,推动七〇后作家与七〇后批评家的同场交流。陈思考先生的话语给我很大的鼓励和启示。我的七〇后研究有了新的推进。二〇〇九年在《绥化学院学报》林超然主编的支持下,我在《绥化学院学报》开设了“70后作家研究专栏”,对中国七〇后作家刘玉栋、常芳、东紫、金仁顺等作家作品做了为期一年的七〇后作家作品研讨。二〇一二年,湖北武汉的《芳草》杂志主编刘醒龙支持我继续开展七〇后作家研究,在《芳草》杂志开设访谈专栏,持续性做了徐则臣、李骏虎、付秀莹、梁鸿、宗利华、周瑄璞、朱山坡、李浩等十多位七〇后作家的访谈。在此基础上,我本人也对刘玉栋、常芳、梁鸿、徐则臣、艾玛等作家作品写过多篇专论,也从当代中国文坛创作生态维度思考七〇后文学创作价值及其存在的问题与局限,论文还被《新华文摘》和《中国社会科学文摘》主体转载,推進了对中国七〇后作家这一被遮蔽的创作群体的关注和思考。

对同代人的研究,是以时间维度为支撑点与发力点,来探寻自己和这个时代的关系。而从足下的土地开始,关注当代乃至当下山东文学的文学现场,就是以当代山东文学为立足的基点和文学空间视域来感受、认知和思考当代中国文学,是基于空间维度的人与大地关系的新建构。而有时候时间和空间维度是交织在一起的,如我对山东七〇后作家刘玉栋、艾玛、东紫、常芳等人的研究。正是在对足下土地上的作家的研究中,我不仅获得一种与足下土地、城市、文化圈的交融,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进入了当代文学创作与批评的现场,直接与当代作家进行面对面的交流与接触,获得第一手的、鲜活的文学印象、氛围和精神气场。二〇一二年我被山东省作协聘为特约评论员,同年被中国现代文学馆聘为第二届客座研究员。二〇一五年我被聘为山东作协的首届以及第二届签约文学评论家。正是在深度参与山东作协的文学现场批评中,我对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文学鲁军以及二十一世纪以来的文学鲁军新势力有了从感性到理性的深刻理解,撰写了大量关于张炜、莫言、刘玉堂、赵德发、苗长水、刘玉栋等作家的研究文章,而且在山东省作协、文联的推荐下积极参加中国作协、中国文联、中国现代文学馆、鲁迅文学院的各项活动,极大开阔了自己的文学视野,促进了自己与外部世界的联系、交流和学习。

在吴义勤老师和施战军老师的示范和引导下,我在做同代人研究和当代山东文学研究时,经常邀约马兵、丛新强、赵月斌等山东大学、山东省作协的同龄人学者、青年作家到山师文学院与我和房伟等人一起进行文学对话和作品研讨,在文学研究界引起了较大程度的关注。《山东商报》《文艺报》都曾对我们(还有张艳梅、孙书文等)做过专题性报道。《艺术广角》曾设立专栏刊发我们这些同龄人对茅盾文学奖作品的评析对话。这些研究活动让我在丰富了研究视域的同时,收获了基于文学意义的深厚友情。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宋遂良先生称吴义勤、张清华、施战军和王光东为山东当代文学研究界的“四小名旦”。在新世纪以后,这著名的“四小名旦”相继离开了山东,走向全国各地,成为当代中国文学的重要批评家。作为当代文学批评重镇的山东,一批新的青年批评家在上一代批评家的引领、带动和指导下,获得了迅速生长。在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之后,山东师大文学院的老院长周均平教授留意到我们这些同龄人的活跃的文学研究活动,一次对我说,原来的“四小名旦”走了,你和房伟、马兵和赵月斌这“新四小名旦”又成长起来了,是很可喜的事情。

事实上,对一个研究者而言,毕业后在工作中的继续成长和新出发,无疑是极端重要的,乃至是决定性的。幸运的我,来到了这个有着深厚底蕴、具有很强造血能力、大力扶持青年教师发展的山师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师团队,幸运的是遇到了吴义勤老师这样的温厚宽容而又亲切关怀的好导师,幸运的是在济南有那么多鼓励和关爱我的老师和朋友们。一位长辈学者曾对我说,丽军你是很勤奋的。当然,勤奋对于一个人成长是必须的,而我真的是很幸运的,幸运地得到了众多先生们的指导和厚爱。

生命新体验与研究新探索

五十岁是一个坎。动,还是不动,以及如何动,是一个问题。五十岁之前不动,可能就真的不想动了。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归根到底,最大的问题是到底我们想要什么的问题。一个长辈问我,教授、博导、院长、拔尖人才津贴,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对于长辈的疑问,我也问自己。我的内心告诉我,应该到了做选择的时候了。我不愿意重复自己,不愿意一天天看着自己在原地滑翔。对于我南下暨南大学的选择,很多人是不理解的。作家赵德发先生说,我理解丽军的选择,“我懂得你的选择,你要完成你自己”。赵德发先生的话语,说到我心里去了。

二〇二〇年的九月一日,我一个人带了两个大皮箱到了暨南大学南门。下了出租车,门卫告诉我,摆渡车一时过不来,建议我步行到不远的暨南大学专家公寓楼。我就一个人推着两个皮箱走在校园里。我突然感觉,似乎回到了大学时光,自己就像一个到大学报到的新生一样。不同的是,我是一个新生教授。事实上,和大学新生是一样的,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要从这里重新开始。这既是难的,又是新鲜的、可期待的。或许,生活的意义,就在于能够开启新的人生,有对于生命新体验与新的思考。

在广州,我最开心的是这里的天空。只要晴天都也可以看见蓝天白云,乃至到了晚上,我还可以抬头看见那好似涂抹着一层面纱的蓝天白云,可以畅快地呼吸。二〇二一年春节期间,我给著名作家张炜老师拜年。张炜老师是我在济南交往最多、给予我精神观照和指导最多的作家。记得,有一次到张炜老师家里拜访。在电梯里,张炜老师对我说,丽军,你不知道,在成长中,曾有一段时间,批评、否定的意见像冰雹一样砸来,要挺住。诗人里尔克就说,有何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张炜老师的话,在给我巨大震撼的同时,也让我备受鼓舞。张炜老师还有一次对我说,永远不要忘记那些帮助我们的人,那是我们的恩师啊。而事实上,张炜老师就是我的一位这样的恩师。二〇二一年春节,张炜老师在电话中跟我说,你离开了山东,我很难过,但是理解并支持你。你到了南方,要向韩少功学习。韩少功人在海南,心系湖南。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回湖南,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关心湖南的事情,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写有关于湖南的文字。你要像韩少功一样,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回山东,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关注山东的事情,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来写山东的文学评论。我听了张炜老师的话,特别感动。因为这是张炜老师对我的厚爱,更是他对我今后文学研究道路的指引。我说做自己是个山东人。有很多从事文学创作的深度作家朋友。我自然是应该继续关注山东文学,而山东文化是中国文化的根脉,到了南方的我依然要从这个文化根脉出发,思考和研究当代中国文学和文化。齐鲁文化和岭南文化是互相交融、互相观照和互相启发的。而对我这个山东人而言,岭南文化是我研究的一个新出发点、新研究视域和新学术增长点。

“此心安处是吾乡”。正如苏轼体悟的,到了岭南,岭南就是“此心安处”的“吾乡”。因此,我需要在岭南扎根,去思考和探寻这片土地内在的历史和文化,去建构新的当代文学批评现场。一次带学生到广东省中山图书馆参加活动,我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个广场竟然就是北伐革命军宣誓进军的起点。而二〇二一年夏天,我到了广东下面的开平,终于明白和理解百年以来中国现代历史的起点和近现代中国历史风云为何总是从广东开始的原因所在。早在十九世纪广东开平一带的中国人就到了美国做“华工”修筑铁路讨生活。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开平碉楼的乡村祠堂就摆放着“世界图新维护民权”的牌子,床上摆放着“Good morning”“Good night”的枕头,而老照片中的小孩子西装革履。这让我很是震惊。而更震惊的是,导游告诉我一九二〇年代的开平地方已是驾校遍地,很多有海外关系的乡民盖起了成片的碉楼,开上了汽车。这就是一九二〇年代的中国广东开平,普及了英文教育,有了汽车,更有了“世界”意识和“民权”意识。为什么北伐从广东开始?为什么孙中山在广东获得支持?为什么康有为、梁启超,有那么多的文化名人,从广东走出来,引领风潮?从开平碉楼这一文化遗产的历史,我对中国现代历史,进而对现代中国文化和文学,有了新的思考、认知和理解。这种思考是和我在山东研究是一样的,就是从足下的土地开始,以乡土为方法,以地方性的知识为精神向度,去探寻地域文化,进而思考中华文化、中华历史以及中华文学的内在关联性。

离开家乡,才会怀念家乡,乃至思考家乡。到暨南大学工作,在刚来的一段时光,寂寞孤独的我,开始了对刚刚离开的山东师大教学工作与朋友、学生们的回忆和思念。就在这段寂寞的日子,我开始了对在山东师范大学从事大学文学教育的十五年生活的回顾与总结。从二〇〇六年开始,我每年都选一些现当代文学经典性作品,与学生一起开展文学经典作品的审美对话。正是在这个经典文本对话中,我渐渐意识到大学教育就是一种文学经典的教育,经典教育就是大学教育的核心内容,甚至说大学教育的本质就是经典教育。唯有对经典文本的阅读、对话与探索,才能在大学里进行人类最优秀文化的传承与创新。一次著名作家张炜老师受邀到山师,以我与张炜老师对话的方式开展学术交流。张炜老师在对话中提出,大学要进行的经典阅读,就是要与人类最伟大的灵魂进行对话。唯有这样,才能称得上是进行人类知识文化思想传承的大学教育。这给我很深的启发。我从单篇的文学经典阅读与对话,开始渐渐有意识地开展以经典文学作品为主要内容的、系统性、整体性意义的大学经典文学教育。作为大学老师,我们不仅要做好学术研究,更要以学术研究为基点和支撑,进行具有中心任务意义的教书育人工作。

一次到山师文学院著名的当代文学批评家宋遂良教授家中拜访。亲切和蔼的宋遂良老师对我说,你想过没有,一个老师一学期要讲多少句话呀?讲多少内容啊?那么多话、那么多内容,学生怎么能记得住?要把课讲到学生的心里去。一个大学老师一学期的课讲下来,有一句话让学生印象深刻,打在他的心里,在毕业后还能记得,课就是成功的了。宋遂良老师的话,让我思考了良久,对我有很大影响。我意识到,要在所讲的每一堂课中,凝练出一些金句。希望在課堂教授中,能有一些闪光的金句去照亮学生的心灵,推进学生思想与心灵意义的成长。我就一直非常重视教学,一方面把自己最新的成果科研注入教学,推进文学的经典教育;另一方面,从情感教育的维度,思考经典文本与爱的人文关怀、美的诗意教育的内在关系,引领学生进行审美的、爱的人文教育,即在感受文学之美、文学之美的同时,熔铸诗意文心,进行心灵的教育。

从二〇二〇到二〇二一年,我开始了对自己在山师进行文学经典教育中的一些课程对话实录的整理。事实上,一些文学经典对话已经整理出来并在一些学报、刊物上公开发表出来了。我按照主题和有代表性的选择出来,在二〇二一年底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两本书,即《对话的文学经典——中国现当代文学本科生、硕士生课程论坛》与《现实主义与当代文学前沿——文学博士课程对话录》。这两本书的整理与出版,是对我在山东师范大学十五年的教学工作的一个总结,同时也是在岭南开始新的文学经典教育的新起点。二〇二一年,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的课程负责人,我联系广州鲁迅纪念馆,设立了《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校外教研实习基地。二〇二二年我申请了暨南大学和广东省的教学实践改革项目,开展了新的创新性教学实践探索。

在暨南大学社科处、文学院及中文系的支持和指导下,我思考文学学术研究如何参与到当代中国乡村振兴的国家战略,以学术研究推动当代中国乡村文化振兴,尽一个学者对于当代中国发展可能贡献的力量和义务。二〇二一年底,在各位师友的指导和帮助下,我很荣幸申请到了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百年中国乡土文学与农村建设运动关系研究》,就是以文学的方式,通过文化的力量去推动今天的乡村文化振兴。这既是我以往乡土文学研究的延续,又是乡土文学研究往纵深处、现实深处探索的新视域、新契机。从山东到东北,再回山东,新下岭南,乡土、现实、大地,始终是我思考的起点、学术研究的基点与支撑点、情感的皈依所在。从更宽阔意义而言,山东、东北与岭南,都是我探寻和思考博大精深、意蕴深厚中华文化的有力而独特精神支点。

从终极意义而言,无论身在何方,我们都是大地、历史的过客。而在二十一世纪初期的“人类世”的加速度新巨变中,在新的网络文化、大数据、人工智能的新时代,作为具有完整乡土中国生命体验、生命经历和审美感知的一代人,我们是有根的,有魂灵皈依之地的。我们有责任、有义务、有使命要把这种千年的乡土根性文化传递、传承下去。在现代化最强烈体验的新南方世界,乡土之根魂不仅连接乡村与城市、古代与现代、北方与南方,更是连接大陆与海洋、国内与国外、中国与世界的文化血脉。传承千年乡土根性文化、讲授中国现当代文学经典,就是我在岭南的新学术使命与新文化价值意义。

(责任编辑:宋小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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