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出天外的光亮

钟培旭

每学期肇始，我都要任性地花上大约两节课时间讲我精心准备的“起始课”。自己讲得很爽，学生也听得乐呵。

这学期起始课的主题为“懂与不懂，都是人生”，化用《时间简史》封底的广告语——“读霍金，懂与不懂，都是收获”。开篇词大意是：语文教材中有太多内容，身为高中生的同学们未必能理解透彻，但未来某个时刻又可能恍然大悟。也就是说，语文课中谈及的大多数话题，不管懂还是不懂，或许都是人生的一部分。

该课的具体内容一如既往天马行空、新鲜热辣。从电影《满江红》的宣发谈起：电影海报中将繁体字“髪”写成“發”，另有几处繁简混用；该电影官方微博的宣传用语也时常不妥当，例如写“不忘靖‘康耻”，将“靖康”年号强行拆开，再如以“踏破山河，恭贺新春”强行拼湊为句。借此提醒学生们，语文学不好，可是要闹笑话的！那么，语文对人生到底有何用？其一，带着学生猜测与鉴赏“春晚”中《满庭芳·国色》这一节目中“桃红”“凝脂”“缃叶”“群青”“沉香”等五种颜色的命名，以此说明语文之用在于传承、品味文化；其二，和学生一同观看动画短片《小妖怪的夏天》，思考“小妖怪”“大王洞”“走出浪浪山”等词语的背后寓意，以此说明语文可助力我们读懂社会；其三，借助自媒体博主“意公子”讲苏轼的《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一期，转向畅谈语文对人生的纾困之用。

讲至此处，我要稍稍“为难”一下学生了——考查一下他们的语文功底到底如何。电影《满江红》中，张大（沈腾饰）在狱中默写出金人写给秦桧的密信，网上早有截图，并有文字版，我将其拿来考查学生的断句与理解。平常讲至此类题目，学生眼神容易迷离放空，这次明显参与热情高涨，为解读该信可以说“使出了平生所学”。再有，我让学生们谈谈最近的热播剧《狂飙》的剧名该如何理解，如果改名该怎么改，该剧用倒叙有什么好处……也许学生未必看过该剧，但哪怕略有耳闻也可以谈论几句。此番检测，他们积极参与，但答得不专业也不完整。至此，引入老生常谈的内容：这学期（高二下学期）我们要学些什么内容，要有怎样的学习规范。

那天刚好有已经毕业的学生回校探访，硬是站在窗边听了大半节课。课后她夸张地说：“老师，我想从中文系退学回来听你的课！”我也打趣说：“你会后悔的，每学期也就这一两节课好玩了。”

和她这么一聊，我倒想起这些年来那些好玩的起始课，或许值得一记。

十年前，初登讲坛，我就不愿意以“拿来主义”选用网上大路货的课件，而是用自己的思路、材料组织课堂内容。我找出了当年第一节课的课件，课题就叫“语文的学习”，大而空的题目，内容也相对草率：“语文是什么”以及“怎么学语文”。不过其中还是有不少材料颇有意趣，例如谈及《水浒传》有个译名是“All Men Are Brothers”，又及当年的网络热词有“浮云”一词，我分析《论语》中的“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还用了马克·吐温的一件轶事来谈语言的艺术——席间，马克·吐温对一位贵妇说：“夫人，你太美丽了！”不料那妇人却说：“先生，可是遗憾得很，我不能用同样的话回答你。”头脑灵敏、言辞犀利的马克·吐温笑着回答：“那没关系，你也可以像我一样说假话。”

后来，有了做起始课的习惯，主题更加活泛，材料更加丰富，组织更加灵活。近几年的课题有“爱语文，是终身浪漫的开始”“语文，与未来有关”“生如语文”“文科生/理科生的语文情怀”等等。再举些其中的素材，以证这些起始课对当时热点的回应、对语文的关注：去年暑假，有个短片《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一夜刷屏，于是我与学生们一起畅谈我们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生活。罗曼·罗兰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仍然热爱它”一语用在此处最妥帖不过了。当然，我也和学生谈及该短片有多处虚构，这其实也是语文新的学习内容——“媒介素养”。《中华诗词大会》里，我印象最深的选手是白茹云，她讲自己悲苦的一生，讲背诗对其人生苦痛的疗救。这种观影的独家记忆，也成了我给学生点拨语文人生的珍贵素材。前年，19岁烈士陈祥榕的留言“清澈的爱，只为中国”，语言朴素，甚有力量，值得和学生一起品味家国之思。语文，除了指向人生的深度思考，还有最基础的语言文字上的工具之用。这一方面，当然也常有新近素材，电影《你好，李焕英》中“辛酉”和“纨绔之地”的读音；东京奥运会时中国运动员谌（shèn）利军和谌（chén）龙的姓氏读音，施廷懋（mào）和谢思埸（yì）的名字读音和名意解读。

从教十年，我有六年在带高三。高三年级的起始课当然特别一点，没办法展示那么多有趣的素材，应该突出的是学法指导，更为重要的其实是“打鸡血”、给信心。因而，高三年级我的课题变成了“从一道高考题看高三备考”“高考语文，我们一起见招拆招”“2019年高考启示录”“从2016高考题看高考语文挖的这些‘坑”“全国卷面面观”……其中的素材嘛，便以应试为主了。常常摆数据，说明我们有信心、有能力考好；经常谈变化，跟学生说说我们该如何应对；坚持讲规范，唯有精细与坚持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即便如此，作为开学第一课，我也常常忍不住聊些题外话，例如讲到电视剧《琅琊榜》里关于“六部”的知识、网剧《长安十二时辰》里计时的方式、春晚相声《妙言趣语》中“对联”的知识等等。另外，2018年深圳温卓越同学整洁无瑕的卷面，可能是我引用最多次的素材，对书写的重视怎么强调都不过分。当然，除了网上的素材，我有时也用身边的人事作为事例来讲语文的学习。有个学生从高三第一次月考81分到高考115分的飞跃，使其最终跨过985的门槛。这种学长的现身说法，他们很爱听。

十年起始课既是我丰富的教学素材库，其实也是十年社会生活的缩影。而今简单整理，每个课件看起来都挺可爱，每个课件都藏有我的自得。

关于“开学第一课”，网上有很多参考课件和相关素材，有不少很是新颖有趣，但我总觉得未经自己梳理用起来不顺手，没有思考过讲起来比较心虚。于是，这些年来，我在长假中常常观察和积累，开学前用心梳理，制作出带有个人色彩的起始课。总的来看，这些课至少还算得上丰富而有趣，而且常更新、不重复。

而今回想，坚持设计起始课的初心不过是“激发兴趣”和“培养规矩”。老一辈语文特级教师于永正提醒语文人要守住语文教学的“常”，这个“常”指的是“识字、写字、读书、作文、激发兴趣、培养习惯”。这是语文教学的规律，是培养学生语文素养的基本学理。如果是刚刚接手的班，起始课相当于出场式，不仅是师生的首次见面，也是自己课程的亮相，我总希望给学生留下的印象是“老师好玩，语文有趣”。如此，接下来的课总归会好上些。即便不是新接手的班，长假完归来，学生肯定需要一个过渡。我在起始课中除了有鲜活的语文素材，还有对语文学习的安排和要求。刚开学做足指导，以后的教学过程中就有法可依。

教龄渐长，起始课中当然逐渐加入自己对学科认识的不断更新。一开始，我还是希望学生们在知识上多读多记，要不断细化，学得扎实。后来，我也会分享董仲蠡的演讲《教育的意义》和杨素秋的演讲《无用之用》，告诉孩子们，语文也好，其他科也好，除了知识，还要关注社会人生，学一些“无用之用”。最开始教书，我特别希望自己能讲好、讲透彻；现在，即便是起始课，我也要给学生学习任务，让学生做中学、独立领悟。

起始课的内容当然应该是广阔的，唯其广阔，学生才能放松、不拘束，但它也应该是有底色的，唯有姓“语”，课堂才有皈依、有灵魂。回顾这些课，往大了说确实藏有自己对语文的理解与信仰。而且，我也不藏私，这些课件面向备课组公开共享，其他老师也可以根据个人习惯调整后一同来启发学生。

顾城12岁写就的诗里说：“它透出天外的光亮/人们把它叫做月亮和星星。”我心目中的语文，本就不局限于教材和高考，她就应该如月如星，有光有亮，不被遮蔽。

（作者单位：广东东莞实验中学）

责任编辑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