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今
对食物,父亲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从骨髓里透出来的款款深情。
他爱吃,也爱煮。
厨房里有一口大黑锅,沉甸甸的,可是,胖胖的父亲单凭一只手,便轻轻松松地将它拎了起来,让它稳稳地坐在炉子上,宛若练了轻功一样。靠着这口大黑锅,父亲在闲暇时为一家大小煮出了不计其数的美味佳肴。
他炒饭,能让裹着蛋液的饭粒在锅里尽情地飞舞;他炒菜,双手转如飞轮,蔬菜在锅里还来不及喘息,便被他铲起放置于盘中,那颜色啊,碧绿得如同春天的树叶。他炒牛肉,更显功夫,只听得“哧哧”连声,酒香与肉香并肩齐飞,晶莹的洋葱和柔嫩的牛肉便缠绵缱绻(qiǎn quǎn)地相拥于盘中了;至于他做的干煎大虾嘛,红彤彤、亮闪闪,多一分嫌老,少一分不熟,那种恰到好处的鲜嫩爽滑,是味道的极致。
父亲也常常做一些需要绝大耐性的菜肴,诸如梅菜扣肉、焖牛腩、冬菇凤爪、东坡肉、豆豉排骨、罗汉斋等。每当菜啊、肉啊什么的在锅里慢慢熬煮的时候,他便手执书籍,坐在靠近厨房门口的椅子里,一边舒心惬意地读,一边密切地监督他的菜们肉们,他是绝对不许自己把菜煮煳的。菜们肉们在他周全而又尽心的照料下,总知恩图报似的呈现出最佳的光彩。
在屋子里安静地做着功课的我们,浸在无孔不入而又无所不在的香气里,幸福的感觉特别强烈。
……
父亲没有一副唱歌的好嗓子,但是一进厨房,残缺不全的音符便会跌跌撞撞地从他的喉咙里蹦出来,它们无比快活地跳进锅内,跑入汤里,落在盘子中,叮叮咚咚。这些音符,活泼地穿梭在沾满了油的烟气里,像吸尘机一样把厨房的许多杂音都吸掉了。肉啊、菜啊、海鲜啊,里面掺和了快乐的音符,因而也变得神采飞扬,散发出熠熠的光彩。
父亲把食物的香气注入我们生活的同时,也把快乐的元素掺和在内,镶嵌在我们长长的一生里。
(摘自《名家散文集》,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