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钥匙

杨紫汐

“白先生，这几个字母是什么意思呢？会是画家的名字吗？”

白先生肯定地说：“Argus——阿尔戈斯，他是希腊神话里的百眼巨人。据说他全身遍布着一百只眼睛，可以看到各个方向发生的事情。”

“啊？这油画是百眼巨人画的？巨人这么多才多艺吗？”

“当然不是。”白先生瞥了小如意一眼，目光中透着无奈，“这应该只是画家给自己取的名字而已。或许他是希望自己能像阿尔戈斯一样，能看清更多事物吧……好了，继续留在此地已经没有意义，我们这就去找这位阿尔戈斯先生——关于皇后的容貌，他一定知道有价值的情报。”

离开古里古怪艺术馆返回市区后，白先生和小如意很快打听到了关于阿尔戈斯的消息。

阿尔戈斯其实原本是一位画家给自己画室取的名字，至于他的本名则无人知晓。于是，阿尔戈斯渐渐地就成了人们对这位神秘画家的称呼。

阿尔戈斯很好找，因为他是蝴蝶帝国的著名画家。令他出名的不仅是他的高超画技，还有他对客人的极端挑剔。许多人都想找他画肖像，但他只接极少量的业务，大部分人都因为他“看不顺眼”而被拒之门外。

终于站在了阿尔戈斯画室紧闭的大门前，小如意有些担忧：“白先生，刚才给我们指路的人也说了，这位画家脾气古怪，极少见人。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见我们……”

没等小如意说完，画室的大门忽然缓缓开启，门内站着一位中年短发女士，她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眼神温和又透着精明。

“阿尔戈斯先生已经在楼上恭候二位了，请随我来。”

听了这话，小如意大吃一惊，忍不住脱口而出：“奇怪！他怎么知道有人拜访呀？”

白先生略带责备地看了一眼冒失的助理小姐，然后彬彬有礼地说：“在下是奇异事务所负责人白檀。冒昧前来，实在失礼。听闻阿尔戈斯先生素来深居简出，不喜会客，承蒙先生百忙之中接待，实属在下的荣幸。”

眼镜女士一边把两位客人让进室内，一边回应道：“刚才阿尔戈斯先生从楼上窗口看到二位站在门外。想必二位也知道，先生他一向对来访者非常挑剔，所以我也有些意外，毕竟先生主动邀请客人进来还是第一次。我猜这大概和二位带着的画有关吧。”

奇怪，油画明明用纸包着，难道这位怪画家有透视眼，能看出里面是自己的画作？也不知道他看到画被擦掉了一层会不会生气……

小如意好奇又紧张，跟在白先生身后走上二楼。

阿尔戈斯先生看上去有六十多岁，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精神矍铄，目光像孩子般清澈明亮。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居然有人看穿了我的秘密。”阿尔戈斯先生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白先生和他身旁的小如意。

白先生微微欠身施礼：“非常抱歉，因为某些缘由，在下不得不擦掉了阁下的一层画作。”

“那不重要。”阿尔戈斯先生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示意客人坐下，“我肯见你们，不是因为你们带着我的作品，而是因为你们两人本身……怎么说呢？很奇怪，也挺有趣。”

天哪，竟然有人当面说我们奇怪？不过当然啦，我很正常，这阿尔戈斯先生说的一定是白先生……

小如意忍不住偷偷瞟了眼白先生的狐狸尾巴，心想：白先生好惨，他爱死他的毛茸尾巴了，可眼下居然被人当面说奇怪……

然而白先生似乎并不介意阿尔戈斯先生的话，他直奔主题，语调依旧恭敬谦和，向对方解释了自己前来拜访的原因。

“原来你们在找安妮皇后……”阿尔戈斯先生站起身走到画前。他眯起眼睛，细细端详这幅被他隐藏多年的油画，眼神流露出复杂的心情。

“你们想知道这画上的女人是谁，我可以告诉你们，这就是安妮皇后。”

听了阿尔戈斯先生的话，小如意失声叫道：“什么？皇后不是位美女吗？”

阿尔戈斯先生似乎早料到客人的诧异，不紧不慢地回答说：“安妮的确曾是位美女，注意，是‘曾。而现在，她恐怕已经是画上这副模样了。”

白先生不动声色地问道：“阿尔戈斯先生，如果在下没有理解错的话，您当年替皇后画像时，首先画了她未来的模样，然后才在上面重画上她当时的肖像？”

“没错，我为她画了两幅画像。当年，安妮还不是皇后，而只是一位落魄生物学家的妻子。”

阿尔戈斯先生重新坐到沙发上，向两位访客娓娓道来。

阿尔戈斯先生是位能“看”到人未来面孔的画家。

当一个人站在他面前时，他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对方若干年后的容貌。他“看”到过青春少女中年操劳的衰老模样，也“看”到过天真孩童长大成人后的阴险表情。而最令他痛苦的，是在画某些模特儿时，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那意味着对方没有未来，活不了多久了，无论此刻他或她是年迈还是年幼。

阿尔戈斯先生为自己的这一特殊能力感到苦恼，他不喜欢预知他人的未来，尤其是悲伤的未来。因此，他开始慎重挑选自己的模特儿。只有符合他心意的人才有机会坐在他的画布前，而那些人未来的容貌往往透着善良、和蔼与幸福。他把对方的未来容貌悄悄画下，然后再画上第二幅画，也就是对方当时的容貌。

多年来，这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当年，阿尔戈斯先生主动提出为安妮免费作画，正是因为他“看”到了她异常独特的未来容貌。

听了这番话，小如意忍不住望向油画。异常独特？除了肥胖和丑陋，大概就数她那用古怪颜料染成的长发最独特了。

阿尔戈斯先生仿佛察觉到了小如意的想法，他解释说：“我知道即使经历过许多变故，一个人的容貌也不会剧变到让人完全认不出。可那时我一见到安妮就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多年后她竟会面目全非，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尤其是她的头发，那头美丽金发居然变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红色！”

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后，阿尔戈斯先生继续说道：“在作画过程中，我陷入了困境——安妮红发的颜色我无论如何都调配不好。后来，我经过多年寻找和数百次的尝试，才终于用六种罕见的原料调出了如今的红色。”

“难怪白先生说这幅画有怪味……”小如意小声嘀咕道。

阿尔戈斯先生笑笑：“大概艺术家都有疯狂执着的一面吧。效果你们也看到了，堪称完美。”

“恕在下直言，”白先生问道，“阁下为何没将底层肖像的事禀告皇帝陛下？他一直按照妻子当年的模样来寻找她，可他有所不知，如今的安妮早已不复当年的容貌。皇帝陛下之前的所有努力和寻找，其实都建立在错误的信息上。”

阿尔戈斯先生深深叹了口气：“是的，我知道这一点，但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真相——他那位美丽优雅的妻子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丑陋怪异的女人。更何况，谁会相信我的话呢？我可不想被当成怪物关起来。”

一时间，房间里鸦雀无声。

白先生沉默片刻，终于再次开口：“非常感谢阁下提供的信息，这对在下的调查工作很有帮助。既然安妮皇后的容貌如今已经发生剧变，在下就必须搜集更多线索了。除了容貌，不知阁下对皇后还有哪些了解？”

阿尔戈斯先生理了理花白的头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沙发扶手：“对了，声音！她的嗓音非常独特，怎么形容呢……就像染成淡蓝色的丝绸。”

小如意绞尽脑汁，可还是想象不出“淡蓝色的丝绸”是怎样的声音。

“我有个老朋友是专门搜集声音的，他曾经采集过安妮的声音。你们不妨去找他，这或许对你们的工作有帮助。”

说着，阿尔戈斯先生找来纸笔，飞快写下一个地址。

第十章 蜜球里的秘密

“白先生，我们真的要去找那个养蜂人？话说回来，画家和养蜂人究竟是怎么交上朋友的呢？感觉在职业上没什么交集啊。”

第二天清晨，小如意跟随白先生下了蝴蝶巴士，走在郊外的一条小路上。她不知道皇后的声音能对他们的调查工作有多大帮助。

“这些年里安妮皇后的容貌一直在发生剧变，或许她如今的相貌和第二层油画上的又有差别了。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还太少，不能放过任何线索。助理小姐，要知道除了容貌，声音也是辨识一个人身份的重要信息。比如几个人在书房里交谈，你在门外，你怎样确定我也在其中呢？”

“靠您的说话声！”

“没错。具体来说就是靠你对我声音的辨析。每个人的声音都有其独特的音色、音调和响度，并且与其他任何人的都不相同，所以你听到我的声音，就知道是我本人。”

小如意恍然大悟：“白先生，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即便我们不知道安妮皇后的长相，只要能找出那个拥有‘淡蓝色的丝绸般嗓音的人，她就一定是皇后，对吗？”

“理论上讲的确如此。”

“太棒了！”小如意得意地打了个响指，“别人我不敢说，但白先生您，您的听力在犬科动物里可是数一数二的，我们很有胜算嘛！”

犬科动物……

白先生头顶的银白色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动，但他还是忍住了火气。

“助理小姐，我告诉过你不要做打响指这种无礼的动作，至少你也要装得像个淑女。”

走过一片野草蔓生的荒野，小路两旁出现了望不到边的田地，不知是谁，在田里整齐地种植了无数红百合。

太阳升起，东边的天空泛起朝霞，深浅不一的红色被不可思议地调和在一起。在这样动人的背景下，朵朵红百合连成了一片艳色海洋。

晨风吹过，带起层层红色的波浪。波浪被风推着，扩散到天边，把人的视线牵引到绚烂无比的天空中去。

这画面美得令人窒息，小如意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这时，她肩上的老墨忽然飞了起来，朝着远处“呱——”地叫了一声。

“花田里有人。”白先生停了下来。

果然，在如火的百合花田中，一个身影正缓缓朝田边移动。

对方越走越近，小如意终于看清了，那是位老伯伯。

“白先生，他背上是什么东西啊？好大的箱子。”小如意小声嘀咕道，“是外卖食物的保温箱吗？”

“助理小姐，对食物的过分贪恋已经妨碍了你对事物做出正常判断。那是蜂箱。那位老先生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听了白先生的话，小如意这才注意到老伯伯的身旁飞舞着不少蜜蜂。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被蜜蜂蜇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老养蜂人走到田埂边，好奇地打量着两位陌生人。

“您好。”白先生彬彬有礼地开了口，“在下是奇异事务所所长白檀，这位是在下的助理小姐。不知能否叨扰片刻？在下有些事情想向先生请教。”

老养蜂人笑容慈祥，他推推头顶的草帽：“哈哈，那你可真是问对人喽！这方圆几千米之内就我家一户人家。我嘛，以前的名字早忘了，你们就叫我蜂先生吧！”

见小如意紧盯着飞来飞去的蜜蜂，满脸戒备，蜂先生笑着宽慰她：“放心，小姑娘，这蜜蜂不蜇人。”

白先生的目光飞快扫过小如意的眼睛，似乎在暗示她不要太过紧张。

“是阿尔戈斯先生介绍在下过来的。在下正在调查一起事件，如果能得到蜂先生您的帮助，那真是在下莫大的荣幸。”紧接着，白先生又把寻找安妮皇后的事简单地向蜂先生叙述了一遍。

听说对方是朋友介绍来的，蜂先生显得很开心：“哦，原来你们想听听皇后的声音啊，欢迎欢迎！平时我这老头子总一个人，难得有客人到访，随我来吧！”

于是，蜂先生领着两位客人朝他家走去。

这天中午，蜂先生的两层小木屋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午餐是小如意做的，蜂先生对这位助理小姐的厨艺赞不绝口。小如意心里暗自得意——为了成为一名“全能助理”，她自学烹饪，像今天这种程度的简单菜肴，她简直闭着眼睛都能做。

此刻，白先生姿态优雅地端着朴素的陶瓷杯，一边品尝蜂先生自酿的葡萄酒，一边听他讲述自己的故事。

小如意猜不透白先生是否真觉得这葡萄酒好喝，或许他只是出于礼貌。要知道，平时白先生只喝勃艮第特级葡萄园的葡萄酒，并且一定要搭配那只来自法国的双色水晶古董酒杯。

“我啊，其实不是蝴蝶帝国的居民。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叫作光彩城……”

蜂先生的开场白让小如意顿时惊叫起来：“光彩城！我们前几天才去过光彩城，那是座死城啊！”

对失态的助理小姐，白先生施以责备的目光。然而蜂先生似乎并不在意，他脸上挂着和蔼又落寞的笑意：“是啊，如今那里是死城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