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误入摆拍现场的法国女人

马岚熙

2005年，法国女子弗洛伦斯·卡塞斯在墨西哥误入一个警方设计好的摆拍现场。自此，她不但头顶“女绑匪”的恶名，被判96年刑期，还让法、墨两国为其剑拔弩张。

卡塞斯出生在法国北方，长相姣好，从小备受父母和兄长的呵护。2003年，29岁的卡塞斯离开法国来到墨西哥，此时的她还不知道，两年后自己在异国他乡的生活会天翻地覆。卡塞斯是随哥哥一起赴墨工作的，并通过哥哥介绍认识了他的朋友伊斯雷尔·瓦拉尔塔。这个自称是汽車推销员的墨西哥男人迅速俘获了卡塞斯的芳心，于是他们像大多数年轻情侣一样，开始了分分合合的故事。

2005年12月8日，卡塞斯与瓦拉尔塔正开车行驶在墨西哥城库埃纳瓦卡的高速公路上，突然车子被警察逼停，随后他们被强制带去了瓦拉尔塔的农场。之后，她目睹了令人震惊的一幕。“他们拉着我进了农场，给我戴上手铐，还给我盖上一条毯子，然后他们开始布置现场……我听到有人喊1、2、3，瓦拉尔塔在我旁边已经晕过去了……一群我根本不认识的人在交谈，并面对摄像机回答问题。当他们掀开我头上的毯子时，我完全懵了，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原来，这是墨西哥警方的出警现场。他们提前布置了场景，放置了一个相框，并且从卡塞斯的包中搜出了她的照片，放进相框，随即拍摄这个相框，给观众卡塞斯居住在这里的印象。“我一直就在现场看着，我看到他们拿着我的证件和一些随身物品。他们将这些东西都摆好，来回调整……摄像机继续拍摄。”

警方是这样解释这次行动的：“当时，那间房内有三名人质，包括一名11岁的男孩，一名女性和一名年轻男性。当警方确定了绑匪所在位置，鉴于事出紧急，人质中有一名未成年人，应检察官要求，警队当即闯入屋内解救出了三名人质。而媒体在行动结束后才抵达，媒体要求重现警方破门而入的场景……你们看到的直播画面，均是依照记者要求拍摄的，他们要求我们重现解救人质的行动过程。”而在高速公路上被捕的卡塞斯和瓦拉尔塔，则作为绑架嫌犯被“摆”进了拍摄现场。卡塞斯还被拍到一张与瓦拉尔塔对视、神情凝重的照片。后来照片被配上“女绑匪落网”的文字，广为转发。事实上，卡塞斯解释道：“我和瓦拉尔塔靠着车站着，我只看了他一眼，就被记者拍到，那张照片看起来别有用心，但当时我只感到深深的憎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还在想该怎么去上班。”

就在事发前不久，她还在寻找离工作地点更近的公寓。之前，卡塞斯曾长期居住在瓦拉尔塔的农场。而瓦拉尔塔则因与某些绑架嫌犯有过交集，而被列入犯罪集团“十二宫帮派”的成员名单。那些年，墨西哥屡发恶性案件，绑架案尤犯众怒。随着逮捕现场的画面在电视台播出，民众的憎恶情绪一下子被点燃，纷纷要求严惩嫌犯，尤其是来自异国的“蛇蝎美人”卡塞斯。虽然墨西哥联邦调查局认定瓦拉尔塔是“十二宫帮派”的团伙头目，但面对酷刑，瓦拉尔塔从来没有承认自己是绑匪，只是说受到某些人的委托，负责给被绑架者准备食物。另外他坚称卡塞斯与绑架活动无关。但在滔天众怒之中，根本没人在意瓦拉尔塔无力的辩解。

幸运的是，记者尤里加西亚在新闻中看到卡塞斯被捕的画面时，长年一线采访的经验让她判断：这可能是假新闻。于是，尤里加西亚采访到了总检察长丹尼尔·卡贝扎·德·瓦卡，当问及案件相关信息的时候，她发现瓦卡不但神态局促，而且言辞自相矛盾，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尤里加西亚顶住压力，整理了海量材料，并推出了案件特别节目，最终将墨西哥联邦调查局局长加西亚·卢纳，以及绑架专案组负责人豪尔·赫罗萨斯请进了演播室。当主持人指出嫌犯证词与案情报告，在逮捕日期和逮捕方式上有出入时，卢纳从容不迫地解释道：“当时事发紧急，电视台记者抵达后，要求我们重现解救人质的行动过程，所以我们照做了，播出的视频的确是记者在同一天补拍的。”

卢纳话音刚落，演播室就接到一通神秘电话，而电话那头正是身在监狱的卡塞斯。原来，尤里加西亚提前做了准备，将电话给到在狱中的卡塞斯。卡塞斯在狱中看到节目直播，立刻打来电话要求现场连线。接到这个突然的来电，卢纳惊呆了。但直播仍在继续，卡塞斯在连线中重申了自己是于直播前一天在公路被捕的事实，而非直播当天在农场被捕。卢纳并没有再辩驳，只是说接下来应该交给法官裁定。种种证据表明，无论卡塞斯是否为嫌犯，墨西哥联邦警察的确在电视直播和官方文件中撒了谎。然而，这个节目并没有直接帮助到卡塞斯。2008年4月25日，卡塞斯因“组织犯罪、非法剥夺三人自由、持有专供军队使用的武器”三项罪行，被判96年有期徒刑。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对监狱内的卡塞斯如此，对她远在法国的亲人亦是如此。但家人们没有放弃，开始积极为她奔走。最终卡塞斯的案件陈情被送到了时任法国总统萨科齐的办公桌上。

萨科齐阅读文件之后，发现疑点重重，认定这是司法不公。当卡塞斯得知萨科齐决定为自己出面时，她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得救。但万万没想到，原本已答应法国按照《斯特拉斯堡公约》将卡塞斯引渡回法国的墨西哥当局，又在最后时刻推翻约定，理由是：法国无法“保质保量”地让卡塞斯坐牢，于是“以墨西哥人民的名义”坚决要求她在墨西哥继续服刑。萨科齐大为恼火，法国政府毫不避讳地批评墨西哥法庭的决定。

后来，卡塞斯提出了新的线索，她要求调查爱德华多·马戈利斯。爱德华多·马戈利斯因担任社区内绑架案法律顾问并且协助破获绑架案而声名鹊起，他甚至还协助抓获了绑匪。但在另一些情况下，他很有可能扮演着相反的角色，即为警方迅速提供“解决麻烦”的替代性方案。

在本案中，马戈利斯极具争议。他认识卡塞斯的哥哥塞巴斯蒂安，两人在生意上曾有合作关系。双方都觉得自己被对方欺骗，塞巴斯蒂安甚至还起诉了马戈利斯。同时，他还取走了马戈利斯的车，并将车送给了他的朋友——也就是妹妹的男朋友瓦拉尔塔。当时，瓦拉尔塔正是驾驶着那辆车，载着卡塞斯在高速公路上被警察拦截的。“马戈利斯很爱面子，他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对他来说，收回塞巴斯蒂安开走的车似乎非常重要。”卡塞斯回忆道，此后，马戈利斯和总检察长办公室的人走得很近。他拜访了绑架专案组的负责人加西亚·卢纳——就是在电视直播时接到卡塞斯狱中来电而惊慌失措的那位高官。会不会是马戈利斯请加西亚·卢纳让墨西哥联邦调查局逮捕了卡塞斯和瓦拉尔塔呢？卡塞斯说：“对我来说，这个版本更有说服力，更接近事实真相……他的初衷是以此作为谈判筹码，收回他的车。然而事件很快升级，超出了马戈利斯的掌控。”

然而，这个调查请求并未得到支持。从外交层面上，法国和墨西哥也不欢而散。卡塞斯经“宽待”，被墨西哥法院判处60年监禁，她的上诉遭到墨西哥法院驳回。不过，亲人和支持者们没有因此放弃卡塞斯，他们决意用法律手段解决问题。一个由法墨顶级律师组成的辩护天团以证据不足、侵犯人权、流程漏洞为由不断替她上诉。在数次维持判决、驳回释放请求之后，2013年1月22日，墨西哥最高法院终于以3︰2的投票结果接受了释放请求。但一起入狱的瓦拉尔塔几乎接受了终身监禁的命运。2013年1月23日，卡塞斯获释，立即飞回法国。此时距离其被捕，已经过去了2603天。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