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别人的故事

美·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　陆煜泰

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1904—1991），用意第绪语创作的美国犹太裔作家，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莫斯卡特一家》《庄园》《卢布林的魔术师》和短篇小说《傻瓜吉姆佩尔》《市场街的斯宾诺莎》等，作品具有强烈的犹太文化气息，1978年因“充满激情的叙事艺术，既根植于波兰犹太人的文化传统，又展现了人类的普遍处境”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不可思议的。至于我，出于某种原因，对那些不可思议的人有吸引力。来看望我的人、对我感兴趣的人常常是稀奇古怪的，他们常常告诉我那些疯疯癫癫而又真实可信的故事。因为我问他们，而且，不是用作家的口吻，而是通过一种自然的方式：“你的生活过得怎么样？结婚没有？而如果你没有结婚，你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了吗？”我想方设法去打开他们的话匣子。

事实上，当他们打听我的私人生活的时候，我并不隐瞒。而且，我谈得兴致勃勃。比方说我跟一个半疯癫的人面谈，他什么事情都说了，然后，他说：“那你呢？”我不会说：“这不关你的事。”我感到既然我要听他谈论他自己，他就有资格听我讲述我的情况。而我呢，就把自己生活里许许多多奇怪的事情告诉他。这个有隐秘经历的客人，无论怎么说，都是这大宇宙中的一员吧。如果他告诉我他跟十五个妻子离了婚，我愿意听他要说些什么。我相信在他讲述的过程中，我运用自己关于人类方面的知识，将会听出一些全新的东西。我很可能把他写到我的作品中去。

文学不是由什么时候都把目光集注于自己的作家去充實的，而只能由把目光投向其他人的作家去充实。对于别人的所作所为领悟得越多，你对自己就了解得越多。现代派作家所做的实验全都是在形式方面做文章，跟他们所谓的形式，跟那些无聊的事打交道，比如一首诗要不要加标点啦、签名用大写字母还是小写字母啦……这真是毫无价值。我对自己说，为什么他们不过问他们身处其中的人类海洋呢？那里有无数的故事和奇珍异葩在流动啊！我正是在那里进行我的实验的——在那间人类的实验室里，不是在一张纸上。

（摘自《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访谈录》，浙江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