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阿尔法

李维明

一

阿尔法的前任主人是我。

那天上学路上我遇到了同班的赵凡凡，他在河边捉到一只乌龟，说要找我换两个包子。我早餐只有三个包子，给他两个，我肯定撑不到中午，所以我说：“如果你想换，只能用它换一个包子。”

“你看这乌龟多可爱。”他拿着乌龟在我眼前晃了一下。

我想了想，说：“好吧，两个。”

“成交。”他笑了。

就这样，我用两个包子换了这只乌龟。第三节课时我就已经饿得够呛，中午几乎走不动路了。

回到家，我先吃了一个饭团，然后用一个盆盛好水，把乌龟放进去。

这就算是它的家了。

妹妹看到乌龟欢喜得很，便请求我把乌龟转送给她。我不干，说：“这可是我用两个包子换来的呢。”

妹妹说：“我给你两个包子就是了。”

“不行，我还饿了一上午呢。”

妹妹想了想，说：“那我给你四个包子，你看行不行？”

我同意了。

于是，这只乌龟就转到了她的名下。

妹妹为了乌龟饿了两个早上。妈妈给我们的早餐费是固定的，早餐费只够我们买三个包子或是两个包子加一杯豆奶，其实如果让我放开量吃的话，五个，不，六个也是吃得下去的。

爸爸在城里打工，挣钱不容易，妈妈总是让我们花钱要省着一点，又说：“吃饭有个七成饱就行了，吃多了容易长成大胖子。”没办法，我只能每天早晨吃三个包子。

二

妹妹每天照顾乌龟的饮食起居。除了喂食换水，她还要把盆端到屋外让乌龟晒太阳。

她让我给乌龟取个名字。我想了想，说：“阿龟。这名字行吗？”

“这名字一点也不好听。”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那就叫阿尔法，这名字大气。”

妹妹笑了，说：“阿尔法，这名字好。”

她又俯下身子，对着盆里的乌龟说：“以后就叫你阿尔法，你同意吗？如果不同意，你就动一下；如果同意，不动就可以了。”

乌龟在盆里缩着脑袋，一动不动。

妹妹笑了，说：“那你就是同意了。”

阿尔法出名是在妹妹写了一篇作文之后。

因为语言生动活泼，妹妹那篇作文《我家的阿尔法》得到了老师的高度赞赏，除了当范文在班上朗读，还推荐到县报去了。

更厉害的是那篇作文竟然在报上发表出来了，这在我们这个乡村中心小学引发了不小的轰动。每天到我们家参观阿尔法的同学络绎不绝。

三

阿尔法似乎并不满意妹妹给它安排的生活。

每到深夜，它在盆中总是不安分地活动。我有次夜里起床发现它正探着头向盆外张望，妹妹也发现了异常，她问：“阿尔法，你究竟想干什么？”

阿尔法保持它一贯大智若愚的风格，缄默不语。

“哥，你说阿尔法想干什么？”妹妹转而问我。

我说：“把你关在一间屋子里，你会想干什么？如果你换位思考一下，就应该知道它在想什么了吧。”

妹妹低头沉思，然后抬起头，大眼睛里闪着光，说：“它想出来活动活动？”

“差不多吧。”我尽量摆出了然于胸的样子。

这以后，每天妹妹都会让阿尔法自由活动一段时间，还带它去结识小狗阿黄、老猫黑子，还有其他动物。不过，阿尔法有些孤傲，它基本上拒绝与这些动物来往，即使对于前任主人我，它也不爱理睬。

不过，妹妹倒是个例外。

妹妹经常把它放在桌上，然后叽里咕噜地与它说些什么。这时，阿尔法脖子伸得很长，专注地看着它的主人。

这个场景蛮诡异的。

但阿尔法还是逃跑了若干次。

一般它会从盆里翻出来，然后找一个地方先安顿下来。我猜它大约是因为速度太慢，所以想分几步越狱。

可它还是逃不出妹妹的手掌心。

妹妹捉住它后总要训斥几句。这时阿尔法就像做错事一样，缩着脑袋、一声不吭地听主人的批评。不过，这家伙虚心接受，坚决不改，很是顽固。

妹妹批评得最严厉的那次，足足用了十分钟，不夸张，我偷偷看了时间。可是第二天，阿尔法又跑了，而且这次居然翻过了门槛，不过比较惨的是它肚皮朝上，翻不过身来。

那天早上我看着它笨拙的样子笑得肚子痛，妹妹脸色铁青地把它放回了盆里。

“你究竟想怎么样？你如果觉得在我这里没有意思，想走，我就放你走。可你不怕吗？河里可是什么坏蛋都有的呀，放你去，你行吗？”

阿尔法照例安静地听着妹妹的训斥，一言不发。

妹妹虽然伤心，但还是决定给阿尔法自由。

我说：“既然要放生，那你在它的龟壳上刻几个字吧。”

“不行，它会痛的！真是的。”妹妹坚决地否定了我的提议。

妹妹选了一个周末，让阿尔法饱饱地吃了一顿，然后仪式感十足地把它放到了村外的那条河里。

四

就在送走阿尔法不久，妹妹出事了。

那天，妹妹班上有一个同学生病了，老师让她放学后把学习资料给生病的同学送去，顺便慰问一下。可放学后却下起了大雨，妹妹看着雨发愁，请我陪她去同学家。

我看了看密集的雨线，打了退堂鼓，说：“今天就不要去了吧，等到了你同学家，就成落汤鸡了。明天估计会停雨，我到时候陪你去。”

“可是我已经和同学讲好了呀。”妹妹看了看屋外，没有再说什么。

“问题是情况有变。”我不以为然。

是妈妈发现妹妹不在家的。我第一反应就是妹妹偷偷去了同学家。

我和妈妈找到河边时，发现唯一的那座小桥已经被急流冲垮了。河那边似乎有人在大声喊着什么，好像是说有一个女孩过桥时被河水冲走了。

妈妈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村里的大婶扶住了妈妈，对妈妈进行急救。过了一会儿，妈妈醒了，她放声痛哭，看我还站在原地发愣，大声说：“快去找你妹妹呀！”

我和村里人顺着河流追了下去，想不到竟然在距离小桥几千米的地方看到了妹妹。她浑身湿透了，坐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瑟瑟发抖。

我向她跑了过去。

我们兄妹二人搂在一起，哭成一团。大家都说妹妹命大，遇到这种情况往往是凶多吉少。

妹妹哽咽着说了她的经历。过河时小桥突然坍塌，她掉进了河里，激流裹挾着她疯狂地往下冲。开始她还挣扎着，努力让脑袋浮出水面，后来就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

醒来时，妹妹发现有什么东西从水下把她托起来，往岸上推。她艰难地爬上岸边的一块石头，回头看见了十多只乌龟，她说，其中有一只是阿尔法。

她的说法引起了人们的哄笑，当然这是善意的笑。一个读高中的哥哥说这应该是在半昏迷状态下产生的幻觉。大家基本认同他的说法。

气氛变得轻松了。

有人用手机向我妈报了平安。我们一行人往家走去，妹妹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我搀着她走，渐渐落在了后面。

雨虽小了，但河里的水流还是很急。我回头看了看，突然发现水面上有什么东西。我定睛一看，是乌龟，大大小小有十多只。它们出现了好几秒才完全消失。

妹妹热泪盈眶，她也看到了，喃喃地说：“谢谢！谢谢！”

阿尔法真的在这些乌龟中间吗？坦率地说，我不能确定。事实上，那几秒的时间我也来不及辨认。但我更愿意相信是它，亲爱的阿尔法促成了这场救援。

（插图：锅子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