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从春天开来

李晓

火车，在这个春天再次开来，载着沉甸甸的记忆……

在成昆铁路线上，还有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境内通过的最后两列慢火车，全程票价26.5元，最低2元，开行数十年来没有涨过价，已成为老乡们生产生活里离不开的一部分。在这两列慢火车上，尾部还有专设的“动物车厢”，这节车厢专门装载当地老乡们出山销售的家禽家畜，车厢里的白羊咩咩咩叫着，鸭们鹅们嘎嘎嘎吟唱，混响成为火车奔驰的交响曲。

我很想去凉山，去乘坐这列载着鸡鸭鹅的慢火车，和老乡们一同去赶一趟热气腾腾的集市。

那年早春的一个黎明，友人老刘给我发来他回老家看桃花的圖片。满山满坡的桃花，把天空浸染得绯红，似擦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故乡春天的桃花让老刘欢喜得如一个在春风里行走的翩翩少年，不过让老刘更为兴奋的是，他要坐着火车去看大地上的油菜花。老刘对我说，有一年春天，他一个人坐着火车看川西平原的油菜花，那金灿灿的油菜花，让他在火车上忍不住冲动地想跳下去，扑入那浓郁的金黄。

今年春天，老刘约我一同去看油菜花，他说一个人在火车上，还是有一点寂寞。我答应了老刘，再不出门看看春天大地上的万物生长，说不定就在这念叨中老去了。

对火车充满诗意的想象，那汽笛穿透天空的鸣叫，常常让我在斗室内伏案的双腿忍不住微微发颤。那是一列载着我梦想的列车，在铿锵的节奏中延伸的铁轨，于冥想之中伸展到蔚蓝色的天尽头，一路欢叫的火车，正开往我眺望的辽阔春天。

对火车的怀想，其实是对远方的渴望和思念，因为火车，更牵起了两地绵绵的相思。当我背起简单的行囊乘火车远行，那激越的轰鸣其实是我一直起伏的心跳。特别是火车穿越那长长的隧道，又让我恍若是在穿越一段历史，一条记忆的长廊，当它又奔跑出隧道，重见天光，又让我忍不住欢呼。辽阔的天空之下，大地是如此的明亮和从容。

我常常望着房间墙壁上的地图，去寻找那如网交错的铁路线，一条条粗黑的铁路线，将一个个城市如树枝串起果实一样紧密相连。而昼夜奔驰在铁路线上不知疲倦的火车，便成为大地上最忙碌的身影，最勤劳的使者。

在火车上，我也常常打量着每一位旅客的神色，期待、惊喜、焦急、疲惫、落寞、友善……所有这一切，都被昂头前行的火车全部揽入怀中，同乘一列火车，也是命运的相逢。每到达一个站台，上下车的人流，在那些睡意正浓的旅客中已经悄然完成了再一次排列组合，各自抵达命运的下一个路口。

我的故乡，有多少人对火车望穿了双眼。在我35岁那年的春天，火车的汽笛鸣响在家门口，青翠的山峦之间开始奔跑着我一直梦想的火车。那天，我忍不住去铁路边的小店里买了半斤酒，在醉意之中望着故乡的第一趟列车出发，再一次把我的梦想送往远方，送往我倾心相许的春天。而今，故乡城市呼啸的高铁也开通了好几年，它载着我的记忆之城，驶出了遥远的地平线，在辽阔的天幕上，岁月里的一幅幅画面，星星一样朝我眨闪着眼睛。

火车，在这个春天再次开来，载着沉甸甸的记忆，在山含笑水含情的大地之上，让我迎风飞扬。

（编辑·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