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梦晗
“斜杠青年”“不躺平”“狠赚钱”“生活折叠”……
近年来,随着“佛系”一词的渐行渐远,这些口号把年轻人热衷于“搞钱”的形象一点点树立起来。怎么搞,哪里搞,怎样搞得多、搞得轻松,还不耽誤本职工作?一系列问题最终落到“副业”上。
据网络问卷调查,超八成的年轻人感到身边做副业的人越来越多。但随着“副业”热的兴起,不少人发现“快乐赚钱”并不那么简单,网络上众多“副业教学”博文也处处是坑。奋斗是好事,赚钱需谨慎。受访者表示,现在不仅要考虑身体是否受得住多份工作,还得警惕副业变“负业”。
“躺不平”的小城青年
近年来,不少小城青年,放弃北漂、沪漂生活,似乎呈现出当下不同选择人群的另一种精神面貌——反对在大城市内卷、内耗;不再追求遥不可及、不着边际的“站稳脚跟”;坦然面对难以向上突破的失落。
然而,回到家乡、回到县城的小镇青年们却发现,“来处”也并不一定那么容易达成满意的生活。
胡伟今年30岁,硕士毕业后在北京某新势力车企做行政2年,之后跳槽回归金融,做起了理财。尽管薪资有所提升,但营销压力巨大,临近30岁之时,胡伟感到自己越来越焦虑。去年,在家人的劝说下,胡伟回到老家,目前就职于一家国企。然而老家的生活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轻松。“我一直是一个追求WLB(Work-life balance工作生活平衡)的人,但是在北京,WLB几乎就是嘴边的一句调侃。本来我的计划就是在北京打拼几年见见世面,攒攒积蓄,然后回老家躺平,但是回来之后发现躺平也很难。”
胡伟说,虽然老家可能都不算三线城市,但这几年物价上涨,仅凭工资已经很难让人过得滋润。“我每个月工资到手3000元出头,与之前的工作相比落差巨大。”此外,胡伟也有一些小爱好方面的支出,一不小心就“月光”,需要向父母伸手,这让她觉得很不是滋味。“我一开始很迷惑,周围那些成家有孩子的人这点工资怎么够,后来才得知,许多人都有副业。我就利用之前的一些人脉,给别人做点咨询,偶尔也在网上写写自媒体文章,副业的收入杂七杂八加起来反而比本职工作拿得多。但是这样的生活让我觉得离躺平越来越远……”
自从胡伟开始做副业后,她发现身边做副业的人比想象的要多许多。有的人哪怕本身工作比较忙,但也有和其他人合伙打理的小生意。
一名在小红书上发布副业介绍的博主将副业总结为以下几类:低门槛型,加入容易,但要赚到钱不容易。比如微商,考验营销技巧。服务型,自己具备技能,可以提供服务,比如代做PPT、设计海报、当健身教练等。平台合作型,善于借助抖音、B站等平台分享干货,播放量变现。专家型,有行业经验,并打算深耕,比如做行业讲师、咨询师等。
胡伟认为,现在所谓的小城市、小县城的工作和生活环境也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不再是以前人们心中安稳生活的“乌托邦”了。她也表示,本职加副业让她感到疲倦,现在又开始动起了做“回笼漂”的念头——再回北京拼一拼。
一名受访者认为,做副业是小城市、小县城从业者的特点。一方面,由于物价、房价、生活成本上涨,小城市的工资水平难以支撑;另一方面,小城市的工作类型较为单一,且工作时间较为传统,工作内容不太“饱和”,通勤半径短,也不像大城市那么“卷”,所以给了一些人时间和精力去做副业。
“不要问为什么做副业,副业背后的逻辑很简单,就是赚钱。为什么这些人都要做副业?想想大家为什么需要赚钱就行了。投身‘斜杠大军’有时候是一种无奈。”云南临沧的手艺人阿豆说,在他的工作坊中,所有人都在做副业。
搞钱,搞钱!但不止搞钱
在2023年开始时,黄旭就将手机、电脑以及ipad的背景全部换成以“搞钱”“暴富”为主题的壁纸。“今年的目标是研究出一个适合自己的副业,并且落实下去。”
黄旭出生于1990年,在成都南门一家小型互联网公司做前端工程师,同时也是另一家起步中的互联网公司的合伙人,尽管收入水平在朋友来看已是不错,但他总觉得自己的收入没有给自己安全感。“我们是在物欲中长大的一代,但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安全感是建立在‘有钱花’的基础上的,总觉得自己要更多地去挣钱才能让心定下来。”
不过这样的生活也给黄旭带来一些困扰。“前女友觉得我太忙,一门心思赚钱,没有时间经营感情,和我分手了。可能我的观念陷入了一种误区,但是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填补我对收入的不安全感。”
比起黄旭的收入焦虑,另一名受访者咕咕对副业的态度则显得更为开放。
咕咕来自浙江淳安县,与胡伟这样有在大城市的工作经历相比,咕咕觉得自己的工作经历比较简单——在省会城市读完本科后就回到淳安某国企宣传部门工作。咕咕酷爱摄影,这一爱好被她发展成了副业,每周定期帮朋友拍摄淘宝店的模特服装图,有时也会接婚礼或者纪念日商拍,商拍根据对方具体要求和精修照片数量,一般一天300元到700元不等。
当记者问起两份工作是否会感到疲累时,咕咕表示,自己的副业也是爱好,因为乐在其中,哪怕付出汗水也觉得收获满满,更何况还可以增加不少收入。
2021年,中国青年报社社会调查中心联合问卷网曾对2454名18—35周岁青年进行了一项关于副业开展情况和态度的调查。受访青年中,生活在一线城市的占31.6%,二线城市的占44.7%,三线城市的占20.3%,城镇或县城的占2.6%,农村的占0.8%。调查显示,超过八成的受访青年感到身边做副业的年轻人多了。其中微商、网络平台达人、售卖课程资源这三种副业最受欢迎。
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搞钱是动力,但副业也不仅仅是为了搞钱。据调查,超七成的受访青年认为做副业是为了尝试更多可能性,超六成的受访青年表示能丰富精神生活和业余生活。
如今,打开小红书、微博、抖音、B站等平台网站,“副业”作为关键词的搜素量和发帖量逐年上涨。中国政法大学商学院教授、中国政法大学人力资源开发与管理研究中心主任王霆表示,青年热衷于从事副业,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当前就业市场多元化的格局。
在成都市成华区望平街集市,一名专职摊主花花表示,“这是年轻人的生意,在这些新兴起的集市,年轻消费者的消费欲望也更高。”
家住成都的黄赵新今年26岁,他告诉记者,去年他还就职于一家建筑公司,业余时间与亲戚合伙改造了汽车后备箱,在三色路摆摊。黄赵新说,那时是做副业,但后来发现其中很有“乾坤”,索性辞职,将副业变主业。虽然是因为家庭开支的需要,但自己还是更热爱这种自由的氛围。“就像我的标语‘贯彻落实爱与自由’。”黄赵新说,不少摊主之前把摆摊当副业,三色路火爆之后,有些人干脆辞掉工作专门摆摊。
副业焦虑:生活折叠后还有层层套路
在记者采访的几名副业从业者中,有的人只兼职一份,有的身兼数职。多数受访者都表示自己“赚的是辛苦钱”。29岁的甘肃司机艾山,对这样的生活已经习以为常,“我给一家矿场做铲车工,业余给别人拉货,基本没有休息的时候。但是大家都这么做……”
在“搞副业”逐渐成为一种生活常态的情况下,一些不搞副业的人开始焦虑起来。许多职场博主的视频下,询问如何做副业的跟帖越来越多。但记者发现,一些回复中会混杂着“副业咨询,私聊”内容的跟帖。
网友“是阿琳啊”告诉记者,自己曾两次上这种“副业咨询”的当。“第一次是完全小白,对方说有短视频制作培训,线上课程,我就信了,交了钱之后发现对方给的视频全是从B站一位up主那里盗用的。第二次以为自己谨慎了,报了线下的课程,结果对方只是以‘副业培训’为噱头,让许多人挤在一起听‘专家’介绍投资。我们后来直接报了警。”
正值“金三银四”的春招季,“副业培训”的标语夹杂在各种就业培训广告中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我是有工作的职场人,经常刷到副业的广告,加上听说周围不少人都做副业,本来收入还可以,但也觉得自己有了副业焦虑,想着要不要再去学一门技能作为副业发展。”“是阿琳啊”说。
胡伟说,对于许多普通人来说,想把副业做好并不容易,花费时间学习、经营、积累,一些人有技能基础还好,没有技能基础的人,可能就会“折叠生活”——分不清工作和休息,榨干自己生活的每一秒。而为了将副业做好,很多人多少都会走些弯路,也有人不小心将副业做成了“负业”,反而给生活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记者在网络上搜索“副业”或“副业培训”,搜索结果中,许多广告打着“n天学成”“只招小白”“寻找对XXX(职业)感兴趣的普通人”的旗号,但点进去后网站资质不明。记者在拨打电话后,有些接线员还表示只要报名,包教会,学会就能“出单”,马上赚钱。记者还发现,这些副业培训广告通常与互联网、新媒体、视频剪辑等相关,抓住年轻人的关注点,还会配合软文一起发布,非常具有迷惑性。
面对一些人的副业焦虑,也有一些受访者表示副业有风险,不要盲目跟風,要做好调研。“一些年轻人盲目跟风做副业,但主业还没做好,顾此失彼,很容易得不偿失。”成都三色路一名摊主说,从去年到现在不到一年时间,这里的摊主已经“洗牌”过好几轮,一些人只把副业当“玩票”,做不长久,其中一半左右从把摆摊当副业转变成了全职。
去年,三色路的火爆一度让“摆摊”“后备箱经济”成为年轻人津津乐道的潮流热词。记者近日再次走访三色路,发现比起去年的野蛮生长,目前三色路夜市更具规模,看上去更加规范。一名摊主表示,去年年底三色路曾经过一段时间的多部门专项整治,现在已指定区域进行规范管理。
记者采访发现,三色路的经营者和消费人群年龄普遍较为年轻,现场采访的12名摊主,8名年龄在28岁以下,3名年龄30岁出头,1名36岁。
“现在很多人跟风,我们已经看过不少做不下去的。我觉得副业想要搞好,更多还是要把它当作创业。该研究地段研究地段,该研究客流研究客流,盲目跟风、不做功课最后肯定走不长远。”黄赵新说,自己离开了三色路,但是开店的创业规划已经成型。
3月的一个夜晚,在成都东门十二月市路旁,黄赵新与朋友打开汽车后备箱,将“家当”一一摆好,不少人好奇驻足前来问价。这个移动小店旁,“搞钱要紧,人间清醒”的帆布,在河畔的微风中微微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