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士卿运用大柴胡汤从脾虚论治胃癌*

2023-04-16 09:44王留芳唐玉君蒋士卿蒋立峰
中医学报 2023年3期
关键词:柴胡气机健脾

王留芳,唐玉君,蒋士卿,蒋立峰

1.河南中医药大学,河南 郑州 450046; 2.河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河南 郑州 450000; 3.河南省肿瘤医院,河南 郑州 450008

胃癌是指原发于胃的上皮源性恶性肿瘤。据报道,我国胃癌发病率和病死率在各种恶性肿瘤中均位居第3位[1]。全球每年新发胃癌病例约120万,中国约占40%[2]。我国早期胃癌占比很低,仅约20%,大多数发现时已是进展期,总体5年生存率不足50%[3-4]。2022版《中国临床肿瘤学会胃癌诊疗指南》[5]指出,目前胃癌主要的治疗手段依然是手术切除和化疗。胃癌起病隐匿,早期诊断率较低,发现时大多属于中晚期,丧失最佳手术时期。化疗容易引起骨髓抑制、胃肠道功能损害、继发性感染、营养不良、脱发等不良反应[6]。近年来中医药在改善胃癌患者临床症状、提高放化疗疗效、降低不良反应、延长生存期等方面疗效显著。

蒋士卿,主任医师,博士研究生导师,全国第七批名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全国第二批名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人,河南省名中医,幼承家学,饱读经典,从事中医肿瘤临床工作近40余年[7],熟谙医理,诊治经验丰富,对中医药治疗各系统肿瘤都有很深的造诣。本文基于蒋师对中医理论理解,以整体观和辨证论治为基本原则,将其临床中运用大柴胡汤治疗胃癌的医案进行总结,以其为临床治疗胃癌提供新的辨治思路。

1 对胃癌病因病机的认识

1.1 脾虚为本中医古籍中未见胃癌病名,据其临床表现可将其归属于“噎膈”“积聚”“胃痛”“反胃”等范畴。蒋师根据自己多年临床实践,并总结历代名家经验,认为正气不足、脾胃亏虚是胃癌发病的内因,且脾虚贯穿胃癌发病的始终[8-11]。蒋师主张从脾论治胃癌,并将其分为脾胃气虚、虚寒、阴虚等证型进行论治。古代医家也认为,在恶性肿瘤成因方面,脾虚起着决定性作用[12-13]。如明代李中梓《医宗必读》云:“积之成也,正气不足,而后邪气踞之,如小人在朝,由君子之衰也。”《卫生宝鉴》云:“凡人脾胃虚弱,或饮食过度,或生冷过度,不能克化,则成积聚结块。”明代张景岳《景岳全书》云:“脾胃不足及虚弱失调之人,多有积聚之病。”金代张元素《活法机要》云:“壮人无积,虚人则有之,脾胃怯弱,气血两衰,四时有感,皆能成积[12]。”由此可见,治疗胃癌健脾至关重要。

1.2 痰、瘀、毒为标蒋师将胃癌发病归于正气不足、脾胃亏虚,而又复感外邪,产生痰、瘀、毒等病理产物,且痰、瘀、毒邪相互搏结,日久积聚停积于胃,乃发为肿瘤;病理产物主要以癌毒为主,癌毒具有耗损正气,毒邪难清,广泛侵袭等特点。胃癌初期,机体正气始虚,正可胜邪,癌毒侵袭临床症状较为隐秘;随着癌毒日盛,正气渐衰,邪气渐盛,正不胜邪,不断耗气伤血,促进扩散、转移,使得胃癌向中晚期发展,呈现正虚邪盛的疾病特点;最后正气亏虚则元阳失于温煦,无法制约体内水湿、痰浊、瘀血等阴寒物质,致机体寒邪凝滞,加之胃癌病势缠绵,气血亏虚,且阳气亏虚更甚,最终导致机体的气血阴阳失衡[14]。花宝金教授认为,胃癌是由于脏腑阴阳失衡,外邪侵袭,引起气滞、痰凝、血瘀、癌毒等系列病理产物,在正气相对不足的情况下,逐渐积聚而成[10]。刘沈林教授认为胃癌是由各种因素导致脾胃虚弱,水谷运化失司,气血化生乏源,导致气滞、痰凝、血瘀、热结、水湿内蕴,日久为癌毒,停积于胃,发为胃癌[11]。

2 胃癌的辨治

2.1 健脾培本与抗癌解毒相结合蒋师认为正气不足可诱发癌毒的产生,又因正不胜邪,促进了恶性肿瘤的形成;而肿瘤的形成又会进一步加剧正虚,故临床治疗中提倡扶正培本与抗癌解毒相结合,并将其视为提高临床疗效的关键。扶正培本是中医学一直倡导和遵循的治疗原则之一,“扶正”以调补脾胃为主,与蒋师所主张的“健脾论”不谋而合,同时兼顾补益肾气及肿瘤发病脏腑[15]。抗癌解毒则是根据现代药理研究辨病用药的治疗方法,在中医辨证论治基础上加入具有抗肿瘤作用的药物[11]。国医大师周仲瑛教授言:“辨证与辨病相结合是肿瘤用药的理论基础,抗癌解毒是治疗恶性肿瘤的基本大法[16]。”朴炳奎教授倡导将扶正培本治则贯穿于恶性肿瘤的防治始终[17]。王祥麒等[18]自拟扶正抗癌方,在扶正基础上加常用抗肿瘤中药,如刀豆、喜树果、藤梨根、八月札等,效果显著。蒋师以圣愈汤为基础方,基于温阳解毒法研制出院内制剂精元康胶囊,由人参、黄芪、当归、熟地黄、女贞子、鸡血藤、淫羊藿、山药、砂仁、白花蛇舌草等组成,通过“温补脾阳以治本,化瘀解毒以治标”[19-24],方中扶正与抗癌解毒药共用,不仅具有广泛调节免疫、抗炎、镇痛的作用,而且能够抑制肿瘤细胞增殖、促进诱导分化、放化疗增敏,从而发挥抗肿瘤作用。其中,人参、黄芪、淫羊藿等有效成分可通过NF-κB/TNF-α通路改善肿瘤微环境、逆转免疫抑制[25-26]。已有研究证实,健脾类中药具有对抗癌细胞毒性、抑制癌细胞转移、保护正常细胞及反突变作用。现代研究表明,健脾益气类中药能通过促进肿瘤细胞凋亡和自噬,发挥抑制胃癌皮下移植瘤生长的作用[27-28]。因此,蒋师主张胃癌的辨治中健脾固本与抗癌解毒并用,以达到扶正固本、解毒抗癌、减毒增效及预防复发转移的目的。

2.2 因人、因时、因地制宜与辨证施治相结合蒋师临证时常根据患者术后、放化疗等治疗方案不同,详究病机,辨证施治,也就是因人、因时、因地制宜与辨证施治相结合。并提倡在胃癌的诊治中,中医药应早期干预、贯穿始终。术前患者治疗以健脾益肾、益气养血为主,提高患者对手术耐受性;术后患者治疗当以疏肝健脾、补气养血为主;化疗、靶向等药物治疗后的患者,以健脾和胃,养血益精为主;无手术适应证,或者全身转移,气血衰竭,痰瘀阻滞明显者,以扶正及止痛、化痰等对症治疗为主,减少放疗、化疗的不良反应,提高生活质量。郑玉玲教授认为“三因制宜”学说在恶性肿瘤治疗中的应用符合现代医学肿瘤个体化治疗,也充分体现了因人、因时、因地制宜与辨证施治相结合思想[29]。

2.3 疏肝健脾与调节气机相结合胃癌治疗中,蒋师尤其重视疏肝健脾与调节气机的重要性。气机升降出入相因是五脏六腑之本,而胃癌患者病情进展当责之于肝胆疏泄不利,气机升降失常,气血阴阳不相顺接,病程渐至晚期、症状逐渐加重。在中医学理论体系中,食管、胃、肠、胰腺均为消化器官,统属脾;脾位居中焦,脾主运化、主升清,脾胃不仅是气血生化之源而且为气机升降之枢纽,与肝胆关系最为紧密,肝木调畅气机,疏泄脾土,而脾得肝之疏泄,运化功能才能健旺。有调查显示,癌症患者在不同程度上都有焦虑、抑郁等情志因素[11,29]。中医学认为“思则气结,惊则气乱”。情志因素可以导致气机升降失常,这种气机升降失常多以气滞为主,表现为肝气郁结;气为血帅,气行则血行,气滞则血凝,进一步加重积聚产生。又因气血为神的物质基础,其中神包括意志、思维、情志等精神活动,脾胃为气血生化之源,故脾虚气血生化不足,可加重气滞。另外,在五脏五行生化中,肝属木,脾胃属土,临床上既有肝木克脾土之征,也有土壅木郁之象;木气太过则易克伐脾土。由此可见,疏肝健脾与调节气机相结合亦是脾胃病治疗中的重要组成部分[30]。蒋师认为肝郁脾虚、气机失调是胃癌形成和发展的决定性因素,正确运用“疏肝健脾,调气解毒”可以显著提高临床疗效。

综上,蒋师在扶正培本、抗癌解毒、三因制宜等学术思想的基础上,和现代医学相结合,“以患者为中心”,创新性地提出以“健脾调气”立论的胃癌中医药治疗策略。

3 大柴胡汤

3.1 大柴胡汤方解析大柴胡汤出自《伤寒论》,原文中有关大柴胡汤的汤证条文共15条。其中《伤寒论·辨太阳病脉证并治》4条,其余11条均出自《伤寒论·辨可下病脉证并治》[30-31]。本方由柴胡、黄芩、芍药、半夏、生姜、枳实、大枣、大黄组成。柴胡为君药配黄芩,苦以泻之,清泻肝胆湿热,调达少阳枢机。大黄、枳实合用有承气汤意,以内泻热结,逐瘀消痞;芍药功效养血调经、柔肝止痛以治腹痛,同时增加大黄通下力度;半夏配生姜辛开苦降,和胃降逆,调节中焦气机,生姜配大枣健脾和胃、助气血津液化生并可调和营卫。全方共奏疏肝健脾、行气通腑、滋阴除烦之功,少阳枢机得解,阳明腑气得通,则一身之气机得畅,诸证缓解。从症状而言,大柴胡汤善治胸胁苦满,呕不止,郁郁微烦,心下痞硬,或心下满痛,大便不解,蒋师将其总结为大柴胡汤六大主证,并认为心下是大柴胡汤证主治部位,中医学中“心下”指膈下胃脘部,心下按之满痛,是大柴胡汤证重要客观指征。蒋师认为胃癌患者病证只要符合以上六条中一条,即可应用大柴胡汤施治。《金匮要略·腹满寒疝宿食病脉证治》曰:“按之心下满痛者,此为实也,当下之,宜大柴胡汤[32]。”从病机而论,大柴胡汤证是邪气深入少阳,气滞不通;柴胡加芒硝汤证是邪气久留少阳,气结不降;柴胡桂枝干姜汤证是邪犯少阳,水道郁阻,既有少阳邪热,又有水饮内停。蒋师认为大柴胡汤既可和解少阳枢机,又可健脾养胃,于和解之时给邪以出路,和胃癌的病因病机相契合,故可将其运用到胃癌患者的辨治中。

研究表明,柴胡主要成分柴胡皂苷具有诱导肿瘤细胞凋亡、分化、抑制肿瘤血管生长、抑制肿瘤侵袭转移、逆转肿瘤细胞多药耐药、免疫调节等抗肿瘤作用[33-34]。黄芩苷是从唇形科植物黄芩中分离提纯的黄酮类成分,其抗肿瘤机制主要为诱导肿瘤细胞凋亡及抑制其增殖、抑制肿瘤细胞侵袭及转移、改变肿瘤微环境、联合用药增强疗效、降低不良反应[12,34]。乔曦等[35]证实大黄中的主要有效成分大黄素可通过调控MAPK和PI3K/AKT信号通路抑制癌细胞增殖且促进癌细胞凋亡,从而抑制癌细胞生长。川陈皮素是从枳实中提取出的一种多甲氧基黄酮类物质,具有预防肿瘤发生发展的作用,对肺癌、腹膜肿瘤、胃癌、结肠癌、纤维瘤等具有极强抗癌活性,亦被认为是一种具有开发前景的抗癌小分子化合物[36]。枳实中的槲皮素可通过阻滞细胞周期、诱导细胞凋亡、调节抑癌基因、抑制信号转导、阻滞侵袭及转移等多种途径发挥抗肿瘤作用[37]。

相关研究表明,大柴胡汤可能通过神经活性配体-受体相互作用通路、钙信号通路、肿瘤坏死因子信号通路、血管表皮生长因子信号通路等多途径治疗恶性肿瘤[38]。孟凡力[39]认为大柴胡汤可明显改善上腹部恶性肿瘤患者症状,提高患者生存质量,增加患者对化疗耐受性。

3.2 大柴胡汤方裁减蒋师临证时常酌情加减,若出现黄疸者,合茵陈、青蒿清虚热而不伤阴,茵陈又护肝利胆;若中晚期肿瘤患者,不能进行手术切除,带瘤生存者则加三棱、莪术、夏枯草、龙骨、牡蛎等软坚散结之品;血瘀症状明显者,合桃核承气汤加减;情志抑郁甚者合逍遥散以疏肝解郁;若饮邪内犯,出现恶性腹水者,合五苓散加减以利水消肿;若表现正气亏虚,气血不足者,合十全大补汤加减以气血双补。根据转移的部位不同,选择性地加入该部位的引经药或归经药,合并骨转移者,加熟地黄、鹿角胶、肉桂等;有淋巴结转移时,加猫爪草、海藻、昆布等;有盆腔转移者,加红藤、败酱草、苦参;有肝转移者,加鳖甲、姜黄、郁金、半枝莲等;有肺转移者,加金荞麦、白芥子、蜂房等。

4 病案举隅

霍某,女,70岁,河南省安阳市汤阴县人,2017年10月因吞咽不利于安阳市肿瘤医院检查确诊为“贲门癌”,同年12月于该院行手术治疗,术后病理:胃糜烂型腺癌,黏膜内癌,上下切缘未见癌,小弯侧、大弯侧淋巴结(0/11,0/5),大网膜未见肿大淋巴结。术后未行放化疗,近3个月体质量下降 10 kg。2019年1月8日初诊时见:嗳气,反酸,嗳气严重时伴咯吐白黏条状分泌物,左上肢乏力明显,自汗出,右脚趾麻木,口咽干苦,多梦,纳尚可,大便秘结,3~4 d一行,偶有便前腹痛,排便费力,便稍干,便后腹痛消失,小便尚调,裂痕舌,舌暗,苔白腻,舌下络脉轻瘀,脉细。西医诊断:贲门癌术后;中医诊断:胃反。辨证:少阳阳明合病。治则:和解少阳,清泻里热。方用:大柴胡汤合麦门冬汤加减。处方:柴胡15 g,酒大黄5 g,炒枳壳15 g,黄芩10 g,清半夏 9 g,赤芍30 g,麦冬50 g,北沙参15 g,生甘草30 g,淮山药30 g,煅瓦楞子30 g,乌贼骨30 g,蒲公英 30 g,肉桂15 g,细辛6 g,黄芪30 g,生姜3片,大枣5枚。14剂,水煎服,每日1剂。

2019年2月16日二诊症见:服上方未诉不适,嗳气、反酸较前好转,乏力,二便正常,舌质暗,苔白腻,舌下络脉不瘀,脉沉细。处方:上方增黄芪50 g,后以此方为基本方继续服用,半年后复查病情稳定,症状缓解。

按语:本案患者虽外无明显发热,但可见口苦咽干、大便秘结、莹莹汗出,此皆为邪热内伏少阳阳明二经,故选用大柴胡汤加减。柴胡为君药配黄芩,苦以泻之,清泻肝胆湿热,调达少阳枢机;其胃气不和、嗳气、反酸、肢麻既因药毒蓄积未清,又责之脾土不厚,受木所乘,肝气横逆所致,故选用半夏调节中焦气机升降;甘草、山药补益胃气,调肝理脾;并用蒲公英,清解血毒,推陈出新。腹痛、大便秘结、莹莹汗出为阳明热结之象,故用大黄可荡涤胃肠、清泻阳明之热;枳壳与大黄相配可增强大黄攻下之力;赤芍功能养血调经、柔肝止痛以治腹痛,同时增加大黄通下力度,并因走血之要,易生大黄为酒大黄;大枣、生姜固护脾胃,防黄芩、大黄、枳壳等苦寒之品损伤正气。二诊又加大剂量黄芪以补气,恢复机体功能。蒋师善用大剂量黄芪,取其效专力宏,大补脾肺之气。使肝脾之气得以左升,肺胃之气得以右降,左升右降则气机调畅。

5 结语

胃癌的病因、病机及治法仍在不断探索中,现代医学治疗手段已有手术、放疗、化疗、靶向治疗及免疫治疗等,不仅价格高昂,且不良反应较大,患者往往难以忍受。近年来中药及其复方的研究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在改善胃癌患者临床症状、提高放化疗效果、降低不良反应、延长生存期等方面具有独特优势。蒋师认为学习和运用经方,不仅可以提高辨证论治水平及临床疗效,还可以培养科学的中医临床思维方式。同时,经方大多数为小方,组成精简,费用低廉,可以减轻患者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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